第4章

冰冷的金属爬梯硌着莉亚冻得麻木的手指,每一次向上攀爬都伴随着肌肉的酸痛和肺部火辣辣的灼烧感。井口的光线越来越清晰,不再是微弱的渗透,而是能分辨出形状——一个被扭曲金属框架半掩着的圆形出口。外面传来的声音也越发清晰:不再是地下死寂的嗡鸣,而是沉闷的爆炸声、能量武器尖锐的嘶鸣、以及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无数砂轮摩擦的“沙沙”声,此起彼伏,远比地下那只畸变体更密集、更宏大!

Theta-7的地狱景象,正透过井口向她揭开一角。

莉亚咬紧牙关,将保温毯裹得更紧,抵御着从井口灌进来的、夹杂着硝烟和灰烬的刺骨寒风。她最后看了一眼下方黑暗中那道隐藏着上古遗迹秘密的裂缝,握紧了胸前温热的项链和腰间工具包里那块沉重的、带着奇异暗金色纹路的混凝土碎块。这是她的筹码,也可能是新希望星唯一的希望。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的力气,推开井口上方那块摇摇欲坠的扭曲金属板,艰难地爬了出去。

瞬间,冰冷、混乱、充满毁灭气息的空气将她彻底包裹。

眼前的世界,比她最坏的想象还要恐怖。

她身处一个巨大的、早已废弃的矿石处理厂内部。曾经庞大的机械臂和传送带如今只剩下扭曲的钢铁骨架,如同巨兽的残骸,在昏暗的天光下投下狰狞的阴影。天空被一种不祥的暗黄色尘埃云笼罩,遮蔽了恒星的光芒,只有地面燃烧的火焰和不时划破天际的能量光束提供着惨淡的光源。

目光所及,一片狼藉。地面布满了爆炸留下的焦黑坑洞和龟裂的纹路。残垣断壁间,散落着损坏的装备、焦黑的尸体(有人类的,也有…某种难以名状的、半流沙状的物质残留)、以及凝固的、颜色诡异的血迹。空气中弥漫着臭氧、血腥、焦糊和浓重的时砂粒子特有的干燥铁锈味。

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如同瘟疫般点缀在废墟各处的“疮疤”——时空异常点。它们大小不一,形态各异:有的像悬浮在半空、不断旋转的浑浊水球,内部光影扭曲,隐约可见不属于此地的景象(可能是燃烧的森林,也可能是冰封的荒漠);有的如同撕裂空间的伤口,边缘闪烁着危险的电弧,内部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还有的在地面形成不断扩散的冰火领域,或是催生出形态更加怪诞、散发着幽光的结晶簇。这些异常点如同活物般脉动着,散发出令人眩晕的时空紊乱感,让莉亚小臂的疤痕持续传来针刺般的幻痛。

更远处,靠近一座相对保存还算完好的、高耸的金属塔状建筑(旧主控塔),战斗最为激烈。密集的爆能枪光束和火箭弹拖曳的尾焰,正从塔基周围临时搭建的金属掩体后射出,交织成一片火力网。他们的目标——是几只游荡在废墟中的“大型畸变体”!

这些怪物比莉亚在地下遭遇的那只庞大数倍!它们不再是不定型的流沙团,而是呈现出更加“凝聚”的恐怖形态:一只如同由无数旋转齿轮构成的巨大蜘蛛,每一步落下都引发地面震动,齿轮缝隙间迸射着蓝白色的电火花;另一只则像一头披着冰晶甲壳的巨蝎,尾巴是一根不断滴落着绝对零度寒气的巨大冰锥,所过之处留下冻结的路径;还有一只如同扭曲的沙暴龙卷风,核心是深邃的黑暗,将周围的碎石和金属残骸卷入其中,形成致命的漩涡!凯德的部队在这些庞然大物面前,如同螳臂当车,火力打在它们身上,往往只能激起一阵粒子涟漪或冰屑飞溅,效果甚微。士兵们的呼喊声充满了绝望和决绝。

旧主控塔就在那里!莉亚的心脏狂跳起来。她必须过去!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伏低身体,借助倒塌的机械残骸和巨大的矿石堆作为掩体,开始小心翼翼地向着旧主控塔的方向移动。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既要避开地面上那些如同地雷般危险的时空异常点,又要提防空中可能随时出现的、由高浓度时砂粒子凝聚而成的小型飞行畸变体(它们像发光的蝙蝠群一样在尘埃云中穿梭)。

没走多远,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夹杂着惊恐的低语,从不远处一堆倒塌的矿石筛分机后面传来。

“妈妈…妈妈…醒醒…呜呜…”

“别出声!杰米!别出声!它们会听到的!”

莉亚的脚步顿住了。她警惕地探出头。

只见在筛分机扭曲的金属支架形成的狭窄空间里,蜷缩着三个人: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女人,额头流着血,脸色苍白,昏迷不醒;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脸上沾满泪水和污垢,正拼命摇晃着女人;还有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女孩,大约十二三岁,紧紧捂住小男孩的嘴,自己则死死咬着嘴唇,惊恐的大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外面,身体因恐惧而不住颤抖。他们穿着平民的衣物,显然是矿区灾难爆发时的幸存者,被困在了这里。

在他们藏身点不到二十米外,就有一个不断扩散的时空异常点!那是一个悬浮在地面一米高的、直径约三米的浑浊“水泡”,内部光影疯狂闪烁,边缘散发着不稳定的电弧。更糟糕的是,一只小型的、如同由无数细碎水晶构成的、约半人高的犬形畸变体,正绕着那个异常点徘徊,水晶般的身体折射着周围的光线,发出细碎的“咔嗒”声,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莉亚的心沉了下去。这对姐弟和他们的母亲,如同暴风雨中随时会倾覆的小舟。那只小型畸变体随时可能发现他们,或者那个异常点突然爆发,将他们吞噬!

她的任务刻不容缓。凯德需要她手中的遗迹线索和专业知识去启动应急方案,那可能关系到整个星球的命运!绕开他们,直奔旧主控塔,是最快、最“理智”的选择。为了大局…牺牲似乎是必要的?

父亲的脸庞突然浮现在她眼前,不是被乱流吞噬时的绝望,而是他曾经蹲下来,用温暖的大手擦去她脸上泪水时的样子。“莉亚,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但永远别忘了,我们为什么需要力量。”

项链紧贴胸口,传来温热的脉动,仿佛在回应。

“该死!”莉亚低声咒骂,是对自己软弱的愤怒,也是对这个残酷世界的控诉。她几乎没有犹豫,身体已经先于思考做出了行动!

她从藏身的矿石堆后猛地冲出,动作迅捷而无声,如同一道灰色的影子,直扑那对姐弟的藏身处!

“啊!” 那个姐姐被突然出现的莉亚吓得差点尖叫出声,随即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中充满了极度的惊恐和一丝渺茫的希望。

“别怕!跟我走!快!” 莉亚压低声音,语速极快,不容置疑。她迅速检查了一下昏迷女人的状况——脉搏微弱但存在,头部外伤,需要尽快处理。没有担架,只能背着。

“可是…那个怪物…” 姐姐颤抖着指向外面徘徊的水晶犬畸变体。

莉亚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只水晶犬似乎被莉亚刚才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停止了徘徊,闪烁着水晶光芒的“头颅”转向了这边,核心处一点幽光亮起!

“没时间了!” 莉亚一把将昏迷的女人扶起,对姐姐命令道:“你弟弟!背上!快!” 她自己也迅速将女人背在背上,女人很瘦弱,但此刻对体力耗尽的莉亚来说,依然沉重如山。

“杰米!快上来!” 姐姐虽然害怕,但求生本能让她爆发了力气,迅速将还在哭泣的弟弟背起。

就在他们刚刚离开藏身点的瞬间!

“咔哒哒——!” 一阵密集而尖锐的碎裂声响起!那只水晶犬畸变体猛地加速,如同离弦之箭,化作一道折射着混乱光线的水晶残影,直扑而来!它身体表面无数细小的水晶棱角高速摩擦、旋转,发出刺耳的噪音,足以轻易撕裂血肉!

莉亚背着女人,行动受限!她猛地转身,将背后的女人和姐弟挡在身后,另一只手已经拔出了腰间工程工具包里的高能切割枪——这是她唯一的武器!

“快跑!往那个方向!看到那个有火光的金属掩体了吗?跑!别回头!” 她对着姐弟嘶吼,同时将切割枪功率调到最大!

水晶犬的速度太快了!切割枪射出的灼热光束只来得及在它前冲路径的地面上犁出一道焦痕!那怪物已经近在咫尺!莉亚甚至能看清它核心那点幽光中蕴含的冰冷杀意!

避无可避!千钧一发!

求生的本能和守护身后之人的决绝,在莉亚体内激烈碰撞!她脖子上项链的温热感瞬间变得滚烫!仿佛感应到她强烈的意志和绝境,那股曾经在地下遗迹裂缝前涌现的奇异能量波动,再次不受控制地、猛烈地从项链中爆发出来!

嗡——!

这一次,不再是温和的波动,而是一道肉眼可见的、淡金色的、如同水波般的涟漪,以莉亚为中心猛地扩散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减速键!

扑来的水晶犬畸变体,动作骤然变得如同慢镜头!它身体表面高速旋转摩擦的水晶棱角,其轨迹变得清晰可见;它核心那点幽光,其闪烁的频率仿佛被拉长了数倍!不仅是它,空中飘落的灰尘、远处爆炸溅起的碎石、甚至从旧主控塔方向射来的一道能量光束…在莉亚的感知中,一切都变得奇慢无比!

但莉亚自己的思维和身体反应,却仿佛被加速了!她能清晰地“看”到水晶犬那由无数微小水晶构成的脆弱核心节点!那是它能量汇聚的中枢!

没有思考!只有本能!她手中的高能切割枪,如同拥有了自己的意志,在时间被扭曲的刹那,精准无比地指向了那个在“慢镜头”中清晰暴露的核心节点!

嗡——嗤!!!

切割光束在时间流速恢复正常的瞬间,精准地命中了目标!

“哗啦啦——!!!”

一声清脆的、如同无数玻璃同时碎裂的爆响!那只气势汹汹的水晶犬畸变体,在距离莉亚不到一米的地方,整个身体瞬间由内而外地爆裂开来!无数细碎的水晶碎片如同炸开的冰晶烟花,在昏暗的光线下四散飞溅!核心那点幽光如同风中残烛般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构成它躯体的活跃时砂粒子失去了束缚,化作一片无害的、闪烁着微光的尘埃,缓缓飘散。

静!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这片小小的废墟角落。只有远处激烈的战斗声和莉亚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

背着弟弟的姐姐目瞪口呆地看着莉亚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那堆迅速消散的水晶尘埃,仿佛看到了神迹。

莉亚自己也僵在原地,握着还在发烫的切割枪,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刚才发生了什么?那种时间被扭曲的感觉…那道淡金色的涟漪…是她?是项链?

“噗通!” 背上女人的重量让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剧烈的脱力感和一阵强烈的眩晕猛地袭来。她这才意识到,刚才那一下爆发,似乎抽空了她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连项链的温热感都微弱了许多。小臂的疤痕传来一阵强烈的灼痛,比以往任何一次“时间感知”都要剧烈。

“快…快走!” 莉亚强忍着眩晕和剧痛,声音沙哑地对还在发愣的姐弟吼道。现在不是震惊的时候!刚才的动静太大了!而且她感觉到,附近几个时空异常点的波动似乎变得更加活跃了!

姐弟俩如梦初醒,姐姐眼中充满了敬畏和感激,用力点头:“跟…跟紧我们!” 她拉着弟弟,朝着莉亚指示的那个有火光的金属掩体方向跑去。

莉亚背着昏迷的女人,艰难地跟上。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身体的疲惫和刚才爆发的后遗症如潮水般涌来。但她不能倒下。

他们刚跑出几十米,身后刚才战斗的地方,空间猛地一阵剧烈扭曲!一个新的、更加巨大的时空异常点如同沸腾的脓疮般,从水晶犬消散的位置鼓胀出来!紧接着,一只新的、形态更加扭曲的畸变体雏形,开始在其中凝聚!

而旧主控塔方向的火力网中,似乎有几道能量光束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朝着莉亚他们刚才所在的方向扫了过来——显然,刚才那瞬间爆发的淡金色能量波动和畸变体的覆灭,引起了凯德部队的注意!

“站住!什么人?!” 一声粗犷的厉喝,伴随着几道爆能枪保险解除的“咔哒”声,从前方的金属掩体后传来!几个穿着深灰色军用护甲、脸上涂着油彩的士兵,端着枪,从掩体后警惕地探出身,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正跑来的莉亚和姐弟!

莉亚停下脚步,剧烈喘息着,将背上的女人小心放下。她迎着士兵们警惕而审视的目光,挺直了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因为疲惫和刚才的爆发而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莉亚·雷诺兹,‘方舟’锚点节点#7首席工程师!我带来了‘方舟’最后的核心数据碎片…” 她举起手腕上伤痕累累的终端,然后,用尽力气,从腰间工具包里掏出了那块沉重的、沾着灰尘却依旧能看出奇异暗金色纹路的混凝土碎块,高高举起!

“…以及,你们需要的上古遗迹线索!带我去见凯德中尉!立刻!时间不多了!”

她的目光扫过士兵们惊疑不定的脸,最后落在旧主控塔那在战火中屹立的轮廓上。索伦博士失联,遗迹线索在手,而她体内,似乎还蕴藏着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与时间相关的力量…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而她,已被卷入风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