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窃取他人记忆修炼,却唯独忘了自己的仙门。
那只聒噪的机关鸟总在施法时啄我后脑:“挖深点,这单能换三具上品傀儡身!”
当我把记忆灵晶打入长老眉心时,熟悉的血腥味骤然弥散。
——那正是我追寻百年的屠宗血案气息。
机关鸟的赤瞳骤然冻结:“玄七,你打入的是自己的记忆。”
“你追查百年的血洗青岚宗真凶,就是失忆前的你自己。”
刻满符咒的玉刀从我指间滑落:“为何助我?”
机关鸟的赤瞳幽幽燃烧:“我伴你一百三十年了。”
“——那些陨落的长老,都曾是我的主人。”
冰冷的寒玉髓台面紧贴着我的后背,那股砭骨的寒意如同毒蛇,沿着脊椎向上疯狂攀爬,直刺后颈。空气中弥漫着驳杂的气息:刺鼻的净尘草汁气味徒劳地抵抗着,却始终压不住一种陈旧的、如同生锈钝铁般的腥气,更深层里,还隐隐藏着一缕甜腻的、如同腐烂灵果般的味道。头顶,唯一的光源是一块嵌在洞顶的“流萤石”,光线浑浊昏黄,边缘模糊不清,投下的光影在我眼前晃动、旋转,如同某种扭曲的活物。每一次眨眼,视野边缘都残留着黯淡的光斑,久久不散。
“玄七!发什么呆!这老东西预付的灵石,够买三具上品‘玄龟’傀儡身了!手脚麻利点!” 尖利、沙哑,带着金铁摩擦特有的刺耳质感,这声音直接在我识海中炸响,是墨羽。它稳稳地停在我头顶上方一根突出洞壁的嶙峋石笋上,暗哑如墨的金属翎羽在昏沉的光线下几乎与岩壁的阴影融为一体,只有那双圆溜溜的、镶嵌着赤红火曜石的机关眼,闪烁着冰冷、恒定、毫无生气的红光,像两点凝固的岩浆。它歪了歪金属鸟首,锋利的精金鸟喙开合着,发出催促的“咔哒”声。
“听见没?神识探针再深三寸!这可是‘东海潮生悟道一刻’,稀世奇珍!买家要的是那种浸透神魂、直抵道心的澎湃道韵,不是隔靴搔痒!”墨羽不耐烦地扑扇了一下翅膀,扬起一小片岩壁的粉尘,金属羽翼刮擦着粗糙的岩石,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我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将墨羽那刮骨般的噪音从识海中驱散。那股混合着净尘草汁和陈年铁锈的浑浊气息再次涌入鼻腔,带来一阵熟悉的眩晕与神识的轻微刺痛。我强迫自己将全部心神凝聚在面前的寒玉髓台之上。
他仰面躺着,须发皆白,面容清癯,此刻却被深度迷魂香彻底夺走了意识,脸上只剩下死寂的空白。一张薄如蝉翼、绘满细密回灵符纹的“蕴息纱”覆盖着他的口鼻,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让纱上的符纹明灭一次,发出轻微的“嗡”鸣。他的头颅被固定在一个布满暗褐色污渍的“锢神环”内,环上粗粝的禁制符文闪烁着微弱的幽光,紧紧锁住他的泥丸宫。头顶,一小块天灵盖骨被小心翼翼地以秘法移开,露出下方微微搏动着的、湿润的、沟壑纵横的灰白色脑宫。几缕纤细如发、由空青石髓炼制的“引神丝”,如同活物般蜿蜒探入其中,悄无声息地汲走渗出的髓液和极其微量的、蕴含微弱神念的“识血”。
寒玉髓台周围,散乱地堆放着各种法器:闪烁着幽光的“定魂盘”,不断喷吐细微灵雾的“润神鼎”,还有几柄刻满符咒、寒气逼人的玉刀。它们散发出的灵光在浑浊的流萤石光线下交织明灭,映照着寒玉髓台冰冷的反光。我的手很稳,指尖通过神识与一柄悬浮的、尖端细若毫芒的“探幽针”紧密相连,感受着神识反馈回来的、被放大了千百倍的细微触感。针尖小心翼翼地拨开一层薄如神识、坚韧异常的“灵识膜”,避开下方一条极其细微、却在脑宫灵络中显得格外刺眼的、流淌着淡蓝色灵光的“神念溪流”。目标就在更深处——脑宫深处那片被称为“识海之锚”的神念核心区域。每一次神识的细微探入,都让我自己的太阳穴也跟着传来针扎般的锐痛,仿佛有无数根淬了寒毒的细针在同时攒刺神魂。那感觉如此熟悉,又如此令人窒息。
我伸出左手,悬停在旁边一个打开的“九窍寒玉匣”上方。匣内弥漫出丝丝缕缕的、肉眼可见的白色寒煞之气,冰冷彻骨,让周围的空气都微微凝结。匣底铺着千年冰蚕丝,三枚形态各异、散发着不同道韵波动的“记忆灵晶”静静躺在其中:一枚是深邃如渊海的幽蓝,内部仿佛有星辰幻灭;一枚是温暖跃动的橙红,如同被封存的熔岩;最后一枚,则是令人心悸的、粘稠如凝固血液的暗红,表面甚至隐隐有扭曲的血色符文流转。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被那枚暗红色的灵晶攫住,指尖的神识操控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墨羽那刮擦灵魂的催促又在识海内炸开:“发什么癔症!那颗‘血狱残章’?不是这个!左边,幽蓝的那颗!‘东海潮生’!别搞错了,玄七!买家要的是澎湃道韵,助他突破瓶颈,不是让他道心崩溃的魔障!”
墨羽的精金鸟喙狠狠啄了一下我的后颈,力道不大,却带着一股冰针般的锐利神念冲击,直刺神魂。我猛地一个激灵,瞬间回神,操控“探幽针”的神念丝线瞬间偏移,精准地缠绕住那枚散发着温暖橙红色光芒的灵晶——“东海潮生悟道一刻”。它形似一颗不规则的泪滴,外壳温润如暖玉,内部却仿佛封存着一片正在沸腾的、浓缩的岩浆海,光芒柔和而温暖,散发出磅礴却又圆融的道韵波动。
神识丝线缠绕着那橙红色的光点,稳定地、没有一丝颤抖地,越过被移开的天灵骨边缘,越过微微搏动的脑宫灵络表面,向着识海深处那片特定的神念核心靠近。灵晶末端极其微小的、如同活物触须般的“神念根须”,精准地寻找着目标。
就在那冰冷的“神念根须”即将接触到温热、湿润的脑宫灵络表面,即将完成嵌入、开始道韵传输的前一刹那——
一股难以形容的浓烈气味,毫无征兆地、狂暴地撕裂了浑浊的洞府空气,蛮横地冲进了我的鼻腔!其猛烈程度,甚至穿透了净尘草汁和迷魂香的屏障!
血!
浓烈到令人神魂欲呕的铁锈腥气!新鲜、滚烫,带着生命被强行剥离时特有的、绝望的甜腻!这气味是如此霸道、如此暴戾,瞬间盖过了一切,甚至让我感到自己的护体真元都微微一滞!它像一只无形的、沾满血污的巨手,狠狠攥住了我的心脏,猛地向下一拽!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寒意瞬间蔓延四肢百骸。
紧随其后的,是声音。
不,不是声音本身。是声音的质地,一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神念回响,仿佛有温热的、沉重的液体正顺着某个光滑冰冷的玉阶缓缓流淌、滴落……啪嗒……啪嗒……那节奏缓慢而沉重,每一次滴落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我的识海之上,激起剧痛的回音。
“呃……”
一声极其压抑、濒死的闷哼,仿佛是从喉咙深处被强行挤压出来,带着破碎的血沫和无法言喻的恐惧与剧痛,毫无征兆地在我耳边响起!如此清晰,如此近在咫尺!
嗡——!
眼前浑浊的流萤石光线、冰冷的寒玉髓台、迷魂香缭绕的蕴息纱、甚至墨羽那两点凝固岩浆般的赤瞳……所有的一切都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疯狂扭曲、震荡!视野瞬间被一片刺目的、粘稠的猩红所覆盖!
血!
到处都是血!
粘稠的、暗红色的血,像一条条蜿蜒的毒蛇,正沿着冰冷光滑的青玉石阶,一级一级地向下流淌。每一级台阶的边缘,都汇聚着小小的血洼,反射着上方某种惨白而摇曳的光源。空气冰冷刺骨,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一种奇异的花香?像是某种在寒夜里绽放的冰魄幽兰,但这幽香此刻与血腥混合,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堕落的甜腻。
视野在不受控制地移动,或者说,是“我”在移动。脚步踩在粘稠的血泊里,发出“啪叽、啪叽”令人头皮发麻的湿响。视线微微向下,我看到了一只握着兵器的手——一只戴着暗金色金属护手的手,那金属在惨白的光线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泽。护手上沾染着大片喷溅状的血迹,有些已经发黑凝固,有些却还带着新鲜的湿润。那武器……看不真切,只感觉其尖端在滴血,一滴、一滴,砸落在脚下的血泊里,溅开细小的血花。
视线抬起,越过染血的护手和滴血的武器尖端。
前方,石阶的尽头,是一片宽阔的平台。平台中央,矗立着一根巨大的、刻满古老符文的石柱。此刻,那石柱上,正靠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青色道袍的人!道袍的料子很好,在惨白的光线下泛着淡淡的云纹光泽,但此刻,那青色已经被胸前大片大片的暗红色血渍彻底浸透、覆盖!那人低垂着头,花白的头发散乱地遮住了面容,一只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另一只手则死死地捂在胸前那恐怖的伤口上,指缝间还在不断渗出温热的血液。
视线,死死地锁定在那人胸前。那道伤口……极其狰狞!不是刀剑的劈砍,也不是寻常法术的轰击,更像是……被某种巨大而狂暴的力量,从身体内部硬生生撕裂开来!破碎的道袍边缘翻卷着,露出里面同样被撕裂的皮肉和隐约可见的白骨!伤口周围,皮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焦黑色,仿佛被高温瞬间灼烧过,却又残留着冰霜冻结的痕迹!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极致恐惧和毁灭冲动的情绪,如同狂暴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我的识海堤坝!那不是我的情绪!是这景象本身蕴含的、属于“行凶者”的疯狂意念!冰冷、暴虐、带着一种俯视蝼蚁般的残忍快意!
就在这股毁灭情绪即将将我神魂彻底吞噬的瞬间——
视野猛地聚焦在那垂死老者的脸上!
虽然被散乱的白发遮挡了大半,但那露出的下颌轮廓,那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还有那眉心一颗熟悉的、米粒大小的暗红色朱砂痣……
嗡!!!
我的大脑,我的神魂,仿佛被一道九天神雷狠狠劈中!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气味、粘稠的触感、毁灭的情绪……全部消失了!只剩下那颗朱砂痣!那颗我曾在无数个日夜摩挲着残缺玉简、在模糊不清的溯影水镜中拼命追寻、刻骨铭心的朱砂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