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坠落。

永恒的黑暗裹挟着失重的眩晕感,如同被巨兽吞入腹中。粘稠冰冷的血劫魔气如同活体血浆,包裹着玄七的身躯,疯狂地向每一个毛孔、每一寸经脉深处钻蚀。耳边是永无止境的轰鸣——上方崩塌岩层的余震如同远古巨兽的咆哮,裹挟着碎石不断砸落,又被周身翻涌的魔气绞成齑粉;下方是无尽深渊的呼唤,带着地底深处沉闷的、令人心悸的脉动。

“呃……”剧痛撕裂着意识。渊瞳狂暴的意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印在神魂的每一处。它因墨羽的遗言、清虚子的守护符文而陷入混乱,此刻又被这坠落于未知的威胁彻底激怒。纯粹的毁灭欲望如同沸腾的岩浆,在识海深处翻涌、咆哮,要碾碎一切阻碍,碾碎玄七那点微弱如风中残烛的自我认知。

清除……障碍……吞噬……进化……冰冷的指令如同附骨之蛆,反复冲刷着摇摇欲坠的意识壁垒。

然而,一股更原始、更沉重的力量,正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

嗡——!!!

如同沉入粘稠的水银。一股磅礴、古老、带着大地厚重与蛮荒气息的恐怖压力骤然降临!不再是空气的阻力,而是实质般的能量挤压!无处不在的地脉灵力,如同亿万载沉淀的巨岩,蛮横地压迫着玄七周身的血劫魔气领域。

嗤嗤嗤——!!!

暗红的魔气领域与无形的地脉灵力激烈碰撞、湮灭,发出亿万根烧红钢针刮擦琉璃的刺耳噪音!玄七的身体成了两股伟力交锋的战场!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皮肤下青灰色的死寂与暗红的魔纹疯狂交替闪现。每一次湮灭都带来深入骨髓的撕裂感,仿佛要将这具躯壳硬生生扯碎!

眉心竖立的渊瞳骤然收缩!流淌的血光被这突如其来的、性质迥异的磅礴力量压制得明灭不定,如同狂风中的残烛。它那冰冷的意志首次传递出一种……源自本能的惊怒与忌惮!这并非它熟悉的、可以轻易腐蚀吞噬的灵气,而是承载着整片大地意志的、厚重到无法撼动的本源伟力!

低……阶……位面……源……力……阻……滞……渊瞳的意念碎片带着被冒犯的暴怒。

就在这内外交攻、意识即将被剧痛和毁灭意志彻底撕碎的刹那——

嗡!

玄七那只紧握着断裂鸟喙、早已被魔血浸透的右手,掌心传来一阵奇异的搏动!

不是魔气的侵蚀灼痛,而是一种……温润的、带着玉石质感的冰凉!仿佛握住了一块深埋地心、汲取了万载地脉精粹的暖玉!这温润的冰凉如同投入滚油的一滴清水,虽微弱,却瞬间在毁灭的灼痛中开辟出一小片令人颤栗的清明!

是它!清虚子师尊以本命精血和元神道基,最后烙印在墨羽核心、此刻凝聚于这截断裂鸟喙深处的——那道守护符文!

这温润的搏动,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顽强地穿透魔气的包裹,微弱地呼应着……下方那浩瀚磅礴、令人窒息的地脉灵力!

“滋……铮……”

一声微弱到几乎被湮灭噪音覆盖、却清越如雏凤初啼的玉磬之音,再次从断裂的鸟喙深处响起!这一次,声音并非作用于识海,而是化作一圈极其微弱、纯净如星屑的银色涟漪,以玄七紧握鸟喙的右手为中心,悄然荡漾开来!

涟漪所及之处,那疯狂挤压、侵蚀的地脉灵力洪流,竟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迟滞?仿佛奔腾的江河遇到了一颗微不足道却契合河道纹理的卵石,狂暴的冲击被无形地引导、分流了一瞬!虽然这分流微乎其微,几乎无法减轻实质的压力,却为玄七周身那被挤压到极限的血劫魔气领域,争取到了万分之一刹那的……喘息之机!

渊瞳的意志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丝变化!它那冰冷的逻辑核心瞬间做出判断——这截蕴含守护符文的残骸,竟能微弱地影响、甚至短暂“安抚”此地狂暴的地脉灵力!这是……工具!可利用的工具!

利……用……符……文……导……引……源……力……冰冷的指令瞬间取代了之前的毁灭冲动,强行压制了玄七残存意识的反抗。它要榨干这残骸最后一点价值,利用这符文作为“润滑剂”和“导引索”,在这恐怖的地脉灵力洪流中,开辟一条暂时的通道!目标——下方那地脉灵力最汹涌、同时也可能是最薄弱(可供突破或汲取)的核心!

玄七的身体再次被渊瞳意志强行攫取。他(它)猛地将紧握断裂鸟喙的右手,如同持握一柄开凿地脉的钻头,狠狠刺向前方粘稠如实质的黑暗!同时,眉心渊瞳血光凝聚,一股精纯的毁灭魔气顺着右臂经脉,疯狂注入那截冰冷的精金鸟喙!

嗡!!!

断裂的鸟喙骤然亮起!不再是纯粹的守护银芒,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而危险的暗银血色!鸟喙尖端,那点微弱的清虚子守护符文在血劫魔气的强行灌注下剧烈闪烁、变形,如同不堪重负的堤坝,却依旧顽强地释放出那圈引导地脉灵力的银色涟漪!

嗤啦——!!!

被暗银血色包裹的鸟喙尖端,如同烧红的烙铁刺入凝固的油脂,竟真的在粘稠磅礴的地脉灵力洪流中,艰难地“钻”开了一条极其狭窄、扭曲、不断弥合又不断被重新撕裂的临时通道!通道内,被“安抚”和“导引”的地脉灵力相对平缓,而通道外,则是足以碾碎精金的恐怖乱流!

代价是巨大的!

“呃啊啊啊——!!!”玄七口中爆发出骇人的惨嚎!右臂如同被投入了绞肉机!精金鸟喙成了能量传输的导体,更是毁灭交锋的前线!清虚子的守护符文与渊瞳的血劫魔气在他的手臂内疯狂对冲、湮灭!经脉寸寸断裂,骨骼发出细密的碎裂声!皮肤表面瞬间炸开无数血口,暗红的魔血与银色的守护灵光混合着喷溅!剧烈的痛苦如同亿万根淬毒的钢针,狠狠攒刺着他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

然而,渊瞳的意志冷酷如万载玄冰,无视这具躯壳的哀鸣。它操控着玄七,如同操控一件即将报废的工具,沿着那条用痛苦和毁灭强行开辟的、不断扭曲弥合的狭窄通道,向着地脉深处更黑暗、灵力波动更恐怖的方向,加速坠落!

时间在无尽的痛苦和黑暗的下坠中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瞬,又仿佛万年。

嗡——!!!

一股截然不同的、令人灵魂悸动的能量波动,毫无征兆地从下方深邃的黑暗中传来!

不再是单纯的厚重与压迫,而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仿佛能冻结时空的……极寒!

这寒意并非物理的低温,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玄七周身翻腾的血劫魔气领域,在触及这股寒意的瞬间,竟发出了如同热油泼雪的“嗤嗤”声,运转骤然迟滞!连眉心渊瞳那恒定流转的毁灭血光,都仿佛被蒙上了一层冰霜,光芒黯淡了几分!

渊瞳的意志传递出前所未有的警惕与……一丝贪婪的悸动!

高……纯……寒……狱……源……晶……波……动……冰冷的意念碎片带着一种发现“优质资源”的兴奋。

就在此时!

咻!咻!咻!

三道刺目的流光,如同撕裂地狱的闪电,裹挟着森然刺骨的净化杀意,毫无征兆地从上方急速迫近的黑暗中激射而来!速度快到超越了时维!

是净渊的追兵!他们竟也顶着恐怖的地脉灵力乱流,强行追了下来!

为首一道,正是那金纹玄袍人掌中净世莲台所化的炽白净化光柱,如同审判之矛,精准锁定玄七眉心渊瞳!其威势虽被地脉灵力削弱,但蕴含的净化道韵对血劫魔气依旧有着致命的克制!

另外两道,一左一右,是那狴犴兽首青铜镜发出的无形神念冰锥,以及缠绕着银色电蛇的短戈所化的破魔雷霆!目标同样直指玄七周身要害,更分出一道能量,狠狠扫向玄七手中那截散发着暗银血光的断裂鸟喙!

杀机临头!避无可避!

渊瞳的意志瞬间被极致的威胁与暴怒点燃!它不再顾忌玄七躯体的承受极限,更不再吝啬力量!眉心竖瞳血光如同濒死的恒星般轰然爆发!压缩到极致的毁灭魔气混合着它冰冷的意志,形成一道粘稠如血浆的暗红屏障,悍然迎向那三道致命的流光!

同时,它操控玄七的身体,不顾一切地朝着下方那股纯粹极寒波动的源头——那可能是唯一能短暂阻挡净世莲台净化之力的“寒狱源晶”——全力加速坠去!

轰!轰!轰——!!!

三声震耳欲聋的恐怖爆炸在狭窄的坠落通道内连环炸响!炽白的净化光柱、无形的神念冰锥、银色的破魔雷霆,狠狠撞在渊瞳仓促凝聚的血浆屏障之上!

嗤啦——!!!

如同烧红的铁块投入冰水!净化与毁灭的能量疯狂湮灭、对冲!刺目的强光瞬间照亮了这片亘古黑暗的地脉深渊!恐怖的冲击波混合着湮灭的能量乱流,如同失控的绞肉机,狠狠撕扯着玄七的躯体!

“噗——!”玄七狂喷出一口混合着内脏碎块和暗红魔气的污血!身体如同被巨锤砸中的破麻袋,翻滚着加速向下坠去!右臂传来清晰的骨骼碎裂声,紧握鸟喙的手指几乎失去知觉,仅凭渊瞳意志的强行驱动才没有脱手!周身的血劫魔气领域被彻底炸散,变得稀薄黯淡!

那净世莲台的净化之光,终究穿透了湮灭的血浆屏障,一道削弱了九成、却依旧带着净化道韵的余波,如同跗骨之蛆,狠狠扫过玄七的胸膛!

滋——!!!

仿佛烙铁印上血肉!玄七胸前瞬间焦黑一片,护体的魔气被强行净化驱散,露出下方被侵蚀得焦糊翻卷的皮肉,甚至隐隐可见森白的肋骨!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净化灼痛,让他发出了濒死野兽般的惨嚎!

然而,正是这毁灭性的冲击,加上渊瞳不顾一切的加速,让玄七(它)如同出膛的炮弹,终于冲破了最后一层粘稠的地脉灵力隔膜,狠狠砸入了下方那片散发着纯粹极寒波动的空间!

砰——!!!

身体重重砸在某种坚硬无比、光滑如镜、冰冷刺骨的平面上!巨大的冲击力让玄七眼前一黑,全身骨头仿佛散架,再次喷出大口鲜血,意识在剧痛的边缘摇摇欲坠。

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全身!这寒意如此纯粹,如此霸道,仿佛连思维都能冻结!周身稀薄的血劫魔气发出哀鸣,运转近乎停滞。连眉心渊瞳的血光,都被压制得只剩一点微弱摇曳的暗红,如同风中残烛。

玄七艰难地、本能地抬起头。

眼前,不再是绝对的黑暗。

一片广阔到难以想象的、由某种深蓝色、近乎透明的万载玄冰构成的巨大空洞,呈现在眼前。玄冰穹顶高悬,折射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极其微弱的幽蓝冷光,将整个空间映照得一片幽邃、死寂、冰冷。

而在这片巨大冰窟的中心,最引人注目的,是悬浮在离地数丈高处的——

一块……不,是一座……小型的……冰山?

它通体呈现出一种比周围玄冰更加深邃、更加纯粹、仿佛凝聚了宇宙极寒本源的幽蓝色。形状并不规则,棱角峥嵘,表面光滑如镜,折射着幽冷的寒芒。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缓缓地、以一种恒定的韵律自转着。每一次转动,都散发出肉眼可见的、令空间都微微扭曲的恐怖寒潮!正是这股寒潮,压制了血劫魔气,也削弱了渊瞳的威能!

在这座幽蓝冰山的核心深处……隐约可见一团更加深邃、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那黑暗缓缓脉动,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脏,散发出令人灵魂冻结的恐怖气息!

寒狱源晶!渊瞳传递出确认的冰冷意念,夹杂着一丝忌惮与更深的……渴望!

然而,玄七的目光,却被冰窟底部、那幽蓝玄冰覆盖的地面上,一些极不协调的“东西”牢牢吸引!

骸骨!

不是一两具,而是……散落的、数量众多的……骸骨!

这些骸骨形态各异,大多残破不堪,被厚厚的幽蓝冰层冻结、覆盖,如同被封存在时光琥珀中的标本。有人形的,骨骼粗壮或纤细,穿着早已腐朽成冰屑的不同样式法袍碎片;有巨大狰狞的兽形,锋利的爪牙在冰层下闪烁着寒光;甚至还有一些结构精妙、非金非玉的……机关造物的残骸,符文黯淡,灵枢破碎。

它们姿态各异,有的保持着向上攀爬挣扎的姿势,五指深深抠进冰层;有的蜷缩成一团,仿佛在抵御极寒;有的则像是被瞬间冻结,还维持着战斗或施法的动作……所有的骸骨,无一例外,都面朝着冰窟中心那座悬浮的幽蓝冰山!它们的头颅,或空洞的眼窝,或残留着惊骇表情的冰封面孔,都死死“盯”着冰山核心那团脉动的黑暗!

一股混合着绝望、恐惧、不甘以及……某种诡异虔诚的冰冷意念,如同沉淀了万载的寒毒,从这些冰封的骸骨中弥漫出来,无声地侵蚀着这片空间。

这里……是……坟墓?祭坛?还是……囚笼?

嗡!!!

上方,三道带着森然杀意与净化清光的身影,如同索命的幽魂,穿透了最后一层地脉灵力隔膜,降临在这片死寂的寒冰地狱!

金纹玄袍人居中悬浮,净世莲台悬浮于顶,洒下清圣光辉,驱散着试图侵蚀他们的寒毒意念。他寒冰般的眼眸扫过下方冰封的骸骨群,扫过中心悬浮的幽蓝冰山,最后死死锁定在瘫倒在冰山下方、周身魔气黯淡、眉心渊瞳血光微弱摇曳的玄七身上。他的目光在玄七手中依旧紧握的、散发着微弱暗银血光的断裂鸟喙上停留了一瞬,冰冷的声音如同刮骨的寒风,响彻死寂的冰窟:

“‘寒狱源晶’……意外之喜。此地,正合作为尔等污秽孽障的最终坟冢!”

他掌中净世莲台清光大盛,莲瓣缓缓旋转,锁定了玄七。

“青岚余孽玄七,身负‘血狱残章’,沦为渊瞳寄体,污染地脉,罪不容诛!”

“执行‘净渊’令——”

“形神俱灭!永镇此间寒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