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银白的光点在冰雕掌心闪烁,如一粒被永恒冻住的晨星。

玄七的瞳孔收缩成针,暗银血焰在识海中摇摇欲坠。那光点的每一次明灭,都与他的心跳同步——或者说,与渊瞳残余的最后一次震颤同步。

“钥匙……”他无声地吐出这两个字,声音却像被冰刃切碎,飘散在绝对零度的虚空。

幽蓝源晶自转的韵律随之紊乱。核心那点暗红“眼睛”第一次出现了迟疑,仿佛意识到:眼前的“容器”并非纯粹的猎物,而是另一把锁的“钥匙胚”。

玄七的左手五指已僵硬成爪,皮肤下幽蓝冰纹蔓延至肩胛。他却强撑着,一寸寸挪向冰雕。每挪一分,暗银血焰便从掌心剥落一丝,化作星屑,落在冰面,发出极轻的“叮”声——那是清虚子元神残音的回响。

“烬儿……非尔之罪……”

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他体内封印余烬的裂缝里渗出,带着百三十年前星陨崖上的风雪。

玄七的指尖终于触到冰雕。

刹那间,冰层下的幽蓝源晶发出一声清脆的“喀”,像被无形之手拨动了最脆弱的弦。裂纹自晶体中心绽开,蛛网般蔓延至整座冰山。冰封的女子睫毛微颤,一滴凝固了万年的冰泪滚落,却在半空碎成星尘。

源晶核心那点暗红倏地收缩,化作一线猩红的光痕,笔直刺入玄七眉心——

不是攻击,而是“标记”。

世界骤然颠倒。

玄七感觉自己被拖入一道垂直的冰渊。幽蓝与暗红在视野里交错,时间被拉伸成无限薄的冰片。他听见自己的骨骼在冰片中碎裂,又听见它们重新拼合;听见渊瞳的嘶鸣被冻成冰屑,又听见清虚子的叹息在冰屑中复活。

最终,他落在一块悬浮的玄冰台上。

台的边缘,跪着那具冰封的女子。她依旧保持着双手交叠的姿势,只是掌心已空——幽蓝源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扇半透明的冰门。门扉上,嵌着两枚钥匙孔:

一枚呈暗红竖瞳之形,边缘缭绕污血般的魔气;

一枚呈银白泪滴之形,边缘浮动着清虚子最后的元神星火。

玄七低头,发现自己的右手正握着那枚“冰心玉钥”——它已从冰雕掌心剥落,化作一柄寸许长的冰棱,棱内封印着一点跳动的银焰。

而他的左手,则不受控制地抬起,五指间缠绕着渊瞳残余的暗红血线,血线末端凝成第二把钥匙——那是他百三十年来屠戮与挣扎的罪证,也是渊瞳与他共生的脐带。

“选一。”女子的声音忽然响起,却并非从冰封的唇间,而是从玄冰台下方无尽的黑暗里浮上来,“或永堕渊瞳,为魔之容器;或焚尽渊瞳,为人之残魂。”

玄七抬眼,看见女子的面容在冰门上映出倒影——倒影却并非她,而是年幼的林烬。

那孩子蜷缩在陋巷的泥泞里,抬头时,眼里映出幽蓝的天穹,天穹裂开一道竖瞳般的血痕。

暗红钥匙与银白钥匙同时嗡鸣。

玄冰台开始崩裂,裂缝深处传来渊瞳的狂笑与清虚子的哀哭,二者交织成一曲扭曲的葬歌。

玄七跪下来,用仅剩的左手捧起两枚钥匙。

“我选第三条路。”他说。

声音沙哑,却带着百三十年来第一次的坚定。

“什么?”女子的声音第一次有了波动。

“我选——”玄七将两把钥匙狠狠对撞!

轰!

暗红与银白在掌心交融,化作一团混沌的灰焰。灰焰中,竖瞳与泪滴彼此吞噬,最终凝成一枚细小的、半红半银的裂痕。

裂痕落在冰门上,竟不是插入,而是撕裂。

门,开了。

门后并非黑暗,而是一片光。

纯粹到无法描述的光,没有颜色,没有温度,却令万物寂灭。

光中,站着一个人影。

他披着与清虚子同款的青色道袍,却早已腐朽成灰,袍角在光中飘散。他的面容与玄七分毫不差,只是眉心没有竖瞳,只有一点干涸的朱砂。

“林烬。”人影开口,声音像冰层下涌动的暗流,“我等你很久了。”

玄七的喉咙发紧:“你是谁?”

“我是你。”人影微笑,“也是清虚子。也是渊瞳。也是这寒狱源晶最初的看守者。”

他抬手,指向玄七掌心的裂痕:“你撕开了门,便撕开了真相。”

光幕骤然翻转,映出一幕幕被尘封的记忆——

百三十年前,星陨崖上,清虚子将“渊瞳”从林烬体内剥离,却发现自己无法摧毁它,只能将其一分为二:

一半封入寒狱源晶,化作“寒寂之主”;

一半抛入凡尘,化作“玄七”。

清虚子以自身元神为印,将“钥匙”藏于墨羽核心,却未料到净渊的追兵会将墨羽核心与玄七一同逼入寒狱。

渊瞳在玄七体内苏醒,并非偶然,而是寒寂之主的召回。

真正的阴谋,从来不在渊瞳,而在净渊——他们要的并非毁灭渊瞳,而是利用玄七作为“钥匙”,打开寒狱之门,释放寒寂之主,再将其炼化为宗门至高傀儡。

“现在,”人影——寒寂之主——向玄七伸出手,“把裂痕给我,我替你杀尽净渊,还你青岚血债。”

玄七低头,看见裂痕中浮现的,是清虚子最后的残影。

老人对他摇头,嘴唇开合,无声地说:“烬儿,莫再为魔。”

玄七握紧裂痕,后退一步。

“不。”他说,“这一次,我来封印。”

寒寂之主的面容第一次扭曲:“你疯了?没有我,你只会被净渊碾成尘埃!”

“那就碾吧。”玄七笑,声音却像哭,“尘埃里,也会留下一粒种子。”

他将裂痕按向自己的眉心——按向那被净化长矛刺穿的孔洞。

裂痕融入血肉,化作一道封印之锁,将寒寂之主与渊瞳同时锁入他的灵魂深处。

光,骤然熄灭。

玄冰台崩碎,女子的冰雕化作漫天星尘,托住他坠落的身体。

当金纹玄袍人带着净渊残兵轰开寒狱最后一层冰壁时,只看见——

一片荒芜的冰原中央,立着一座新坟。

坟前插着一截焦黑的鸟喙,喙上缠绕着一缕暗银血焰。

坟后空无一人。

雪落无声,掩埋了所有脚印。

很久以后,某个风雪夜,陋巷深处。

一个乞儿蜷缩在墙角,怀里抱着一只冻僵的机关鸟。

鸟喙断裂,却在他掌心微微发热。

乞儿抬头,看见幽蓝的天穹裂开一道竖瞳般的血痕。

他眨眨眼,血痕里映出一点银白的星火。

他笑了。

星火落入他眉心,化作一粒细小的朱砂。

风雪中,机关鸟的残骸轻轻震动,发出最后一声玉罄——

“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