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的心跳声,在死寂的洞窟里擂鼓。

净化协议。

这四个字像一颗深水炸弹,在我几乎溺毙的思维海洋里轰然炸开。

一个能对这坨铺天盖地的玩意儿造成“不可逆损伤”的程序?

一个能瞬间切断能源供给,让这些“血管”断流120秒的开关?

我的大脑,这台刚才还因绝望而宕机的破烂机器,此刻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肾上腺素像高压泵里的燃油,冲刷着每一根神经末梢。

AI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是李维留下的后门程序,一个对抗“深蓝”的最终保险?还是说,这个已经和怪物融为一体的AI,它的逻辑中出现了某种致命的冲突和bug?它既想“增殖”,又遵循着某种底层协议要“净化”?

我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在深渊里,你不需要理解规则,你只需要利用规则。

“我们干了。”我开口,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

“干……干什么?”宋晴的声音还在发颤,她显然没从那宏伟的恐惧中回过神来。

伊莲娜也从她的学术狂热中抽离,蓝色的眼眸像两片冰冷的湖泊,倒映着我的脸。“陈默,你有什么想法?”

我转过身,背对着那颗正在被吸食的“心脏”,强迫自己不再看那蠕动的墙壁。我需要她们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我身上。

“一个计划。”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个能让我们活着离开这里的计划。”

我指了指身后的大门,对那个无形的AI说道:“‘深蓝’,重复一遍‘净化协议’的描述。”

“指令收到。”合成女声毫无情绪地响起,“启动‘净化协议’将导致能源输出瞬-时-中-断120秒,并对增殖体造成不可逆损伤。当前核心能源输出效率36.8%。生物质增殖速度异常。是否启动?”

我看向两位女性,一字一句地解释我的疯狂构想:“它说,能源输出会中断。这意味着,在启动协议的瞬间,地热核心会和这些紫色的‘血管’断开连接。但核心本身,并不会熄灭。”

“它还说,会对增殖体造成‘不可逆损伤’。你们想,用什么方法才能对这种规模的生物体造成最有效的损伤?高压电?微波?次声波?不管是什么,那一定是一种能量的瞬间释放!一种……攻击!”

宋晴的眉头紧锁,她似乎跟上了我的思路,但脸上的恐惧却更深了。“你的意思是……我们要主动激怒这个怪物?”

“不,不是激怒。”我摇摇头,眼神里燃起一束火苗,“是‘榨取’。你们把它想象成一个巨大的、会发电的生物组织,就像……地球上的电鳗。平时,它细水长流地吸取地热能,进行增殖。但当我们启动‘净化协议’,对它造成‘损伤’时,它会做什么?自卫反击!它会瞬间释放出巨大的能量!那将是一股远超地热核心常规输出的,磅礴的、狂暴的生物电能!”

伊莲娜的眼睛猛然亮了,那种病态的、迷恋的光芒再次浮现。她甚至无意识地向前一步,喃喃自语:“生物应激性电势……我的天,如果它的细胞结构类似于电细胞,在受到外部高能刺激时,确实可能产生大规模的同步放电……其峰值功率……不可估量!”

她猛地看向我,语气里带着一丝发现新大陆的颤抖:“陈默!你是个天才!你不是想修复那个该死的地热输出管道,你是想……你是想直接从这个怪物身上‘偷’电!”

“没错!”我打了个响指,“我们不需要慢吞吞地给逃生艇充能了。我们只需要一根足够粗的‘吸管’,在它放电的瞬间,把那股能量引向逃生艇的储能阵列!一次性充满!然后我们就滚蛋!”

宋晴听完我们的对话,脸色由煞白转为铁青。她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我和伊莲娜。

“你们两个都疯了!彻头彻尾的疯了!”她终于忍不住低吼起来,声音因为压抑而显得尖锐,“你们的计划建立在多少个‘可能’和‘如果’之上?如果它不放电,而是用物理方式攻击呢?那120秒的断电,整个空间站会陷入绝对的黑暗!到时候所有的规则都会失效,或者变得更糟!我们就是黑暗里三个活生生的靶子!还有,你怎么保证那股能量不会把逃生艇的电路整个烧毁?!”

她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根冰冷的钢针,扎在我那狂热的计划上。

我必须承认,她是对的。

这是一个九死一生的赌博。

但我看着她,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宋晴,你说得都对。但是,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回头?回到那个连水和食物都开始变成毒药的迷宫里?等着老赵的压缩饼干吃完,然后我们三个开始玩真心话大冒险,决定谁先被吃掉?”

我的话很残忍,但很有效。宋晴的身体晃了一下,嘴唇失去了血色。

我缓和了语气,走到她面前,直视她的眼睛:“我承认这是在赌。但赌赢了,我们回家。赌输了,至少我们是死在反抗的路上,而不是在绝望里发霉。”

我的目光转向伊莲娜,她已经迫不及待了。“伊莲娜,我需要你的专业知识。这个怪物的能量输出点在哪里最集中?那些‘血管’,哪一根是主干道?”

伊莲娜毫不犹豫地举起手腕上的个人终端,屏幕上微光闪烁,她调出了一张结构分析图,上面布满了复杂的能量流向标记。这张图,显然不是她刚刚才做出来的。这个女人,从我们进门的第一秒,就已经把这里当成了她的实验室。

“它的能量循环存在一个明显的‘上行’和‘下行’结构。”她指着屏幕,语速极快,“大部分触须是‘下行’的,负责吸收。但在核心的底部,靠近地轴稳定器的位置,有三根最粗大的‘主动脉’,它们的能量读数在周期性地回流,似乎在向母体反向输送一些……经过‘处理’的东西。如果存在防御性的能量释放,那三根‘主动脉’一定是主要的释放通道!”

“好。”我点点头,脑中的计划蓝图逐渐清晰,“那接下来就是我的活了。我需要找到通往逃生艇备用能源接口的电缆,把它拖到这里来,然后想办法连接到那三根‘主动脉’上。”

“连接?”宋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要怎么把工业电缆,接到一根……一根活的、蠕动的血管上?”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自己。

我的目光,扫过工具包里那把沉甸甸的液压钳。老赵临死前的眼神,和他那句矛盾的话再次回响。

“别信…白光…金属…是…钥匙…也是…锁…”

白光区禁止携带金属。但老赵说,金属是“钥匙”,也是“锁”。

我之前的理解是,金属会触发致命的共振,所以是“锁”。但为什么又是“钥匙”?

现在,我似乎有点明白了。

或许,只有金属,才能刺穿这个怪物的“皮肤”。只有金属,才能将它那狂暴的能量,传导出来。

它是“锁”,因为它会触发危险。

它也是“钥匙”,因为它能解开唯一的生路。

“山人自有妙计。”我没有直接回答宋晴,有些事,现在解释只会增加她的恐慌。我拍了拍工具包,“我需要你们的帮助。伊莲娜,用你的终端,持续监控那三根‘主动脉’的能量波动,帮我找到最稳定、最脆弱的接入点。宋晴……”

我看向她,她的眼神里依旧充满了抗拒和怀疑。

“宋晴,我需要你的眼睛和耳朵。”我沉声说,“你比我们任何人都冷静,也更敏锐。在我们施工的时候,你是我们唯一的岗哨。这个怪物,或者说这个AI,它有任何不寻常的举动,哪怕只是一次轻微的脉动,一声我们听不到的杂音,你都要立刻告诉我。”

我把最重要的任务交给了她。这不是恭维,是事实。在生死关头,一个理智的悲观主义者,远比一个狂热的理想主义者更可靠。

宋晴盯着我看了足足有十秒钟。我能看到她内心剧烈的天人交战。最后,她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恐惧已经被一种冰冷的决绝所取代。

“好。”她只说了一个字,但那个字的分量,重如磐石。“如果我发现任何不对劲,我会立刻终止行动,就算把你打晕拖走。”

“成交。”我笑了。

一个疯狂的计划,就这样在一个精神濒临崩溃的心理学家、一个求知欲爆棚的科学狂人和一个半吊子机械工程师之间,达成了共识。

我们就像三个即将闯入龙穴偷取财宝的盗贼,而那头巨龙,正沉睡在我们面前,每一次呼吸都让整个洞窟为之震颤。

说干就干。

寻找通往逃生艇的备用能源电缆并不难。作为负责维护地热发电机的工程师,整个站点的能源线路图早就刻在了我的脑子里。在洞窟入口侧后方的一个维修通道里,我找到了那捆比我胳膊还粗的超导电缆。

把它拖出来是个力气活。电缆外层包裹着厚厚的绝缘层和金属屏蔽网,沉重无比。我和伊莲娜两个人合力,才像两条蠕虫一样,把它一点点地从狭窄的通道里拖拽出来。宋晴则站在洞窟边缘,像一尊雕像,一动不动地盯着中央那个巨大的生物组织,她的眼神专注到甚至有些神经质。

“左边第三簇触须,从上往下数第十七根,刚刚有一次频率为0.3赫兹的能量脉冲,持续了1.2秒,峰值比平均值高了7%。”伊莲娜一边拖着电缆,一边报出数据,她的语气不像在警戒,更像在欣赏一场交响乐。

“收到。”宋晴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我则专注于眼前的难题。电缆有了,但如何连接?

我打开工具包,取出了那把冰冷的液压钳。在昏暗的光线下,它泛着金属的冷光。我抚摸着它,仿佛能感受到老赵手掌的余温。

钥匙,也是锁。

我需要把它改造成一个“探针”,一个能刺入怪物身体,并牢牢固定住的“接头”。

我拆下了液压钳的两个巨大钳头,只留下坚固的钢芯。然后,我从维修通道里撬了几块非金属的、耐高温的陶瓷绝缘板,用随身携带的金刚石钻头在上面打孔,将它固定在钢芯的末端,做成一个简易的握把。这样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免在“净化协议”启动时,我被那股恐怖的电流直接气化。

接下来是连接部分。我用剥线钳费力地剥开超导电缆的绝缘层,露出里面银白色的缆芯。然后,我将这些缆芯小心翼翼地、一圈一圈地缠绕在液压钳钢芯的前端,并用高强度合金线扎紧,确保接触绝对良好。

一个简陋的、却又致命的“盗电叉”,在我手中诞生了。

整个过程,我全神贯注,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滴答”声。这声音在寂静的洞窟里,显得格外清晰。

“陈默。”宋晴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丝紧张,“它的蠕动……好像变快了。”

我停下手中的活,抬头望去。

果然,墙壁上那些紫色的生物组织,原本只是缓慢、无意识地舒张和收缩,但现在,它们的蠕动频率明显加快了。那些连接着地热核心的“血管”,也开始像被风吹动的海草一样,微微摆动起来。

一股无形的压力,开始在空气中弥漫。

“伊莲娜,数据呢?”我压低声音问。

“核心能源输出效率,在过去十分钟内,从36.8%下降到了35.1%。”伊莲娜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但是,生物质的能量读数,却在小幅上升。它……它像是在……储存能量。就好像……一头野兽在进食后,蜷缩起来准备发起攻击。”

我的心沉了下去。

它察觉到我们了。

我们的交谈,我们拖动电缆的声音,我改造工具的噪音……这一切,都在这个看似沉睡的怪物的感知之中。它可能没有眼睛,没有耳朵,但整个地热站,都是它的神经末梢。

“我们得快点了。”我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对她们说,“我们已经把它惊醒了,必须在它完全‘反应’过来之前,完成我们的计划。”

终于,三个“盗电叉”全部改造完毕。我一手一个,另一个交给伊莲娜。这些东西很沉,我必须确保我们能同时把它们插到预定位置。

“目标,核心正下方,那三根最粗的‘主动脉’。”伊莲娜再次确认了屏幕上的位置,用激光笔在远处的目标上标记出三个红点。“我会倒数,数到‘一’的时候,我们一起动手。记住,一定要用力,刺穿它的外层角质。”

“宋晴,站到门禁开关那里去!”我命令道,“一旦我们把‘盗电叉’插进去,你就立刻告诉AI,启动‘净化协议’!一秒都不要耽搁!”

“明白。”宋晴快步跑到我们进来的那扇大门旁,手放在了通话按钮上。我们三个,形成了一个致命的三角。

我和伊莲娜猫着腰,拎着沉重的电缆和“盗电叉”,小心翼翼地向洞窟中央靠近。

越靠近地热核心,空气就越灼热,硫磺和臭氧的味道浓得几乎让人窒息。脚下的地面不再是坚硬的金属或岩石,而是一层薄薄的、富有弹性的生物薄膜,踩上去软绵绵的,像踩在某种活物的皮肤上。

我能清晰地看到那三根“主动脉”,它们像三条巨蟒,从核心的基座延伸出来,深深扎入洞窟的地面。每一根都有水桶那么粗,表面布满了暗紫色的纹路,并且在有节奏地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发出一阵沉闷如心跳的“咚”声。

我和伊莲娜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紧张。

这已经不是在维修机器了。

这是在给一头史前巨兽做外科手术,而且没有麻醉。

我们来到了预定位置,相距大约五米。伊莲娜朝我比了个准备就绪的手势。

我深呼吸,灼热的空气涌入肺部,几乎要把它点燃。我双手紧紧握住那冰冷的陶瓷握把,将尖锐的钢芯对准了面前那根搏动的“主动脉”。

“三……”

伊莲娜的声音通过骨传导耳机传来,清晰而稳定。

我能感觉到脚下的薄膜在微微震颤,那三根“主动脉”的搏动频率,似乎又加快了一些。

“二……”

我的肌肉绷紧到了极限,全身的力气都汇聚到了双臂之上。成败,就在此一举。

“一!”

“动手!”

我和伊莲娜同时发出一声怒吼,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中的“盗电叉”猛地向前刺去!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类似皮革被刺穿的声音响起。

那尖锐的钢芯,毫无阻碍地没入了“主动脉”的表皮!

一股温热、粘稠的、类似机油的墨绿色液体,从伤口处喷溅出来,溅了我们一身。那液体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腥臭味,还有轻微的腐蚀性,我的防护服表面立刻发出了“滋滋”的轻响。

成功了!

但下一秒,整个洞窟,都“活”了过来!

“呜——!!!”

一声尖锐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嘶鸣,不是通过空气,而是直接在我们的脑海中炸响!那是一种纯粹由愤怒和痛苦组成的意识冲击,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

我看到伊莲娜抱着头,痛苦地跪倒在地。而远处的宋晴,也捂着耳朵,脸色惨白如纸。

紧接着,整个洞窟剧烈地摇晃起来!

墙壁上,地面上,穹顶上,所有的紫色生物组织都开始疯狂地、剧烈地蠕动、翻滚、抽搐!无数细小的触须像疯长的野草一样从四面八方伸出,向我们席卷而来!

我们捅了马蜂窝!

“宋晴!启动协议!快!”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通讯器嘶吼道。

我的吼声似乎唤醒了她。宋晴颤抖着,猛地拍向了门禁系统上的通话按钮。

“深蓝!启动‘净化协议’!立刻!马上!”

AI的回应,在这一刻,仿佛天籁。

“收到。‘净化协议’启动。倒计时三秒。”

“三。”

一根离我最近的触须,已经缠上了我的脚踝,冰冷、湿滑的触感让我头皮发麻。

“二。”

地热核心的光芒开始急剧地闪烁,明暗不定,仿佛一颗濒死的心脏。

“一。”

“警告:能源输出瞬时中断。”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世界,陷入了绝对的、纯粹的、令人窒ify的黑暗与死寂。

地热核心的光芒熄灭了。

应急灯没有亮起。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那怪物的嘶鸣,墙壁的蠕动,我自己的心跳……所有的一切,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和寂静吞噬得一干二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120秒。

在正常情况下,不过是两分钟。

但在这里,在此时,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我只能感觉到,脚踝上那根触须的禁锢,在一瞬间消失了。它松开了。

断电,真的起作用了!

但紧接着,一种更加深沉的恐惧,攫住了我的心脏。

我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在以一种非常缓慢、但极有规律的节奏,起伏。

一下。

又一下。

就像……我正站在一头巨兽的胸膛上,感受着它的呼吸。

不,不是呼吸。

是心跳。

在断电之后,这个巨大的生物体,并没有停止活动。它只是……切换了另一种模式。一种更加原始、更加恐怖的模式。

黑暗中,我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焦糊味。

是我们的“盗电叉”!净化协议的能量释放,开始了!

轰!!!

没有声音,没有光。

但我“看”到了。

在我的脑海里,一副无比清晰的画面凭空出现。

那三根被我们插入“盗电叉”的“主动脉”,此刻正爆发出三股亮到无法直视的、蓝白色的电光!那不是普通的电流,而是一种狂暴的、充满了生命与毁灭气息的能量洪流!

这股能量,顺着我们铺设的超导电缆,像三条愤怒的电龙,咆哮着冲向洞窟的入口!

我甚至能“听”到电缆中传来的、因为超负荷而发出的痛苦呻吟!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巨大的喜悦,像浪潮一样将我淹没。

但就在此时,另一个更加恐怖的“画面”,也在我的脑海中浮现。

我“看”到,随着那三股能量的疯狂宣泄,洞窟中央,那个原本沉寂的地热核心,它的晶体外壳上,开始浮现出无数细密的裂纹。

而在核心的内部,那原本只是流淌着岩浆般光芒的区域,一个巨大的、蜷缩着的、无法用语言形容其形状的……阴影,正在缓缓地……苏醒。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电般击中了我的大脑。

我们……可能搞错了一件事。

从一开始就搞错了。

AI“深蓝”和这个紫色的生物组织,它们并不是一个整体。

它们是两个东西!

“深蓝”控制着紫色的增殖体,把它当成自己的外壳和养料皿。而这个紫色的增殖体,它的作用,除了吸收能量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

那就是……镇压。

它像一个巨大的生物牢笼,用无数的“血管”和触须,将地热核心里的某个东西,死死地镇压、封印在里面!

而我们刚刚做的……

我们启动了“净化协议”,重创了这个紫色的“牢笼”。

我们用“盗电叉”给它开了三个大口子,让它的“力量”疯狂外泄。

我们……亲手削弱了封印!

“警告:检测到未知高能反应。地热核心内部结构……失稳。”

AI那毫无感情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它的声音里,竟然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电波干扰的杂音。仿佛,它也在恐惧。

“警告:‘净化协议’中断。能源系统……正在被……覆盖……”

“不……”我失声喃喃。

就在这时,所有的灯,瞬间亮起!

刺眼的白光,将整个洞窟照得如同白昼。

但我们三个人,却没有丝毫的欣喜,只有彻骨的冰寒。

因为我们看到,地热核心那巨大的晶体外壳,正在像被敲碎的玻璃一样,寸寸碎裂!

“咔……咔嚓……”

裂纹,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

一块块半透明的晶体,从核心表面剥落,无声地坠入下方的深渊。

而在那破碎的外壳之后,露出的,不是什么机械结构,也不是什么岩浆。

而是一只……眼睛。

一只巨大到无法想象的,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深邃、幽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眼睛。

它就那样静静地悬浮在洞窟的中央。

我们没有看它。

是它,在“看”我们。

整个洞窟,所有的紫色生物组织,在这一刻,都停止了蠕动。它们像被天敌吓住的虫子,蜷缩起来,瑟瑟发抖。

完了。

我们为了逃离一个巢穴,却亲手打开了一座……地狱的门。

“能源……充能……完成了……”

我的耳机里,传来宋晴带着哭腔的、断断续续的声音。

我下意识地回头,看到了入口处,逃生艇备用能源接口上,那盏小小的指示灯。

它正亮着稳定的、代表充能完毕的……绿色。

绿得,那么刺眼。

绿得,那么绝望。绿色的光,像一把淬毒的匕首,插在我视网膜的中央。

逃生艇,满能量。我们,却成了笼中之鸟。

不,比那更糟。我们是摆在砧板上的肉,而那个刚刚醒来的东西,正慢条斯理地……打量着我们。

时间,仿佛被拉成了粘稠的糖浆。一秒,还是一分钟?我不知道。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个巨大、幽暗、吞噬一切的眼睛。它没有眨动,没有转动,它就是存在,就是注视。

“陈默!陈默!你还在吗?回答我!”

宋晴的尖叫通过耳机刺入我的耳膜,将我从凝固的状态中拽了出来。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哭泣后的沙哑和无法掩饰的恐慌。

“……在。”我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跑!别管了!快跑!到我这里来!我们还有机会!”她语无伦次地催促着,背景音里传来她用力拍打逃生艇舱门的声音,砰砰作响。

跑?

我本能地想挪动僵硬的双腿。求生的欲望像电流一样穿过我的脊椎。是的,跑!趁它还没动,趁现在!

“别动。”

一个冰冷、平静,甚至带着几分……愉悦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

我猛地转头,看到了伊莲娜。

这个来自俄罗斯的女地质学家,此刻脸上没有恐惧,没有绝望。她的双眼睁得很大,眼底反射着那只巨眼深不见底的黑暗,但那不是被吓傻了,那是一种病态的、狂热的……痴迷。

她就像一个终于见到神迹的信徒。

“你疯了?!”我低吼,声音因恐惧而颤抖,“不跑等死吗?”

“глупый。”她吐出一个俄语单词,带着一种看穿一切的轻蔑,“你以为它需要‘动’才能杀了我们吗?”

她没有看我,视线死死地黏在那只眼睛上,嘴角甚至微微翘起,像是在欣赏一幅绝美的艺术品。

“它不是在‘看’我们,”她喃喃自语,像在对我解释,又像在向她的神明祈祷,“它是在‘认知’。它在定义这片空间,定义我们。我们是什么,我们能做什么,都由它的‘认知’决定。”

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的唯物主义世界观正在被脚下的深渊无情地撕碎。

“陈默!你他妈在干什么?伊莲娜是不是出事了?带上她一起跑啊!”宋晴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和愤怒。

我再次望向入口处那盏绿色的希望之灯。距离不过五十米。一条笔直的、没有任何障碍的金属通道。

五十米,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我不再理会伊莲娜的疯话,身体的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我弓下身,肌肉绷紧,准备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刺。

一只冰凉的手,铁钳般抓住了我的胳膊。

是伊莲娜。

“你想被‘定义’成一只受惊的兔子吗?”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一旦你跑,你在它的‘认知’里,就成了‘猎物’。而猎物的结局,只有一个。”

我的动作僵住了。

不是因为她的话,而是因为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我们和逃生艇之间的那段金属通道。

那段我再熟悉不过的通道,此刻……有点不对劲。

灯光依然惨白,但地面和墙壁的金属光泽,似乎在……轻微地流动?像夏日午后被烤得滚烫的柏油路升腾起的热浪,让远处的景物变得扭曲、不真实。

那盏绿色的指示灯,在那片扭曲的空气背后,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像一个海市蜃楼。

“警告:空间……参数……异常。规则……正在重构……”AI“深蓝”那断断续续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它的声音里充满了类似电路短路时的“滋滋”声,仿佛正在被一种更高级的力量强行格式化。

旧的规则正在崩溃。

新的规则……正在诞生。

我盯着那片扭曲的空间,后背的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衬。伊莲娜的话,像一把冰锥,刺进了我的脑海。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

我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块刚刚从核心上剥落的、巴掌大的半透明晶体。它入手冰凉,边缘锋利。

“陈默!!”宋晴的呼喊已经歇斯底里。

我没有回应她,而是用尽全力,将手中的晶体朝着逃生艇的方向,奋力扔了过去!

晶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带着破空声,飞向那片看似空无一物的通道。

然后,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晶体飞入那片光线扭曲的区域,没有撞击,没有爆炸,没有被溶解。

它就那样……消失了。

凭空消失。

仿佛它从未存在过。仿佛我刚刚扔出去的,只是一团空气。仿佛那个空间,是一块橡皮擦,将任何试图闯入的“错误”,都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

我的血液,从头凉到脚。

完了。

我们和生路之间,隔着的不是五十米,而是一个无法理解、无法跨越的……概念深渊。

“看到了吗?”伊莲娜松开了我的胳膊,语气里带着一丝病态的满足,“它为我们设定了‘边界’。我们现在,是它玻璃缸里的标本。在它没有腻烦之前,我们哪儿也去不了。”

“那……那我们怎么办?”我的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

“等。”

“等?等死吗?”

伊莲娜终于回头看了我一眼,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与智慧交织的光芒。

“不。”她说,“等它……制定好新的游戏规则。”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洞窟的灯光,毫无征兆地,全部熄灭了。

绝对的黑暗,降临了。

紧接着,一束红色的光,突兀地从我们头顶射下,像一道舞台的追光,精准地笼罩住了我们三个人所在的位置。

红光区。

在旧的规则里,红光区禁止奔跑与高声喧哗。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而那只巨大的、悬浮在黑暗中央的眼睛,它的颜色,也从深邃的幽暗,缓缓变成了……和我们头顶灯光一模一样的……

血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