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吞噬了最后一丝光亮,也将声音一并吞没。
这是一种纯粹的、物理性的虚无,连我自己心脏狂跳的鼓点都仿佛被吸走了,沉入一个没有回音的深渊。
时间失去了刻度。
一秒?一分钟?
然后,那束红光,像一柄烧红的烙铁,从无尽的黑暗穹顶直刺而下,将我们三人钉在原地。
一个完美的圆形舞台,血色是它唯一的主题。
我的瞳孔急剧收缩,勉强适应这突兀的光线。红光浓稠得像血浆,粘在我们的皮肤上,将伊莲娜的银发染成不祥的绯红,将宋晴惨白的脸映得鬼气森森。
在旧规则里,红光区意味着安静和静止。
可现在,旧规则是一张被揉烂的废纸。
我不敢动,甚至刻意放缓了呼吸。我的肌肉紧绷如钢缆,准备应对任何方向的袭击。
但袭击没有到来。
取而代पि,那只悬浮在黑暗中央的巨大眼球,那深不见底的瞳孔,正死死地锁定我们。它的颜色,已经和这片光区完全同化,仿佛一个流淌着岩浆的星球。
它在审视我们。
像一个挑剔的导演,在审视舞台上三个不知所措的演员。
“你……你们看……”宋晴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却又被她强行压低,变成一种类似漏气的嘶嘶声。她指着我们脚下。
我低下头。
在我们所站的这片红色圆形光区边缘,光与暗的交界线上,一行新的文字,正用同样的血色光芒,从金属地板下缓缓浮现、凝结。
那不是任何一种我认识的语言。
那些字符扭曲、盘绕,像是挣扎的蠕虫,又像是某种疯狂呓语的具象化。它们散发着一种……精神层面的恶臭,只是看着,就让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别看!”伊莲娜突然低喝,她的声音冷静得可怕,“它在直接写入我们的认知!用你们的母语去理解它!”
我立刻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解析那些诡异的符号,而是去感受它们传递过来的……“意义”。
那是一种蛮横的、不容置疑的灌输。
一个冰冷的概念,直接在我脑海中成型,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新规则:恐惧将被抚慰。】
我猛地睁开眼。
什么意思?
“抚慰”?在这种地方,这个词比“处决”更让我毛骨悚然。
我看向宋晴。她显然也“读”懂了。那张本就毫无血色的脸,此刻更是白得像一张纸。她无法控制地颤抖着,牙齿咯咯作响,发出细微而密集的声音。
她是三个人里,最无法掩饰恐惧的人。
而那个巨大的红色眼球,似乎对她的反应非常……满意。
它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焦点精准地落在了宋晴身上。
“不……不……”宋晴察觉到了那股冰冷的注视,她惊恐地向后缩,却被无形的墙壁挡在了红色光区内。她像一只被蛇盯住的青蛙,全身僵硬,连完整的词都说不出来。
然后,变化发生了。
从宋晴脚下的地板开始。
坚硬、冰冷的金属,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软化。
它不再反射红光,而是像一块吸饱了血的海绵,颜色变得暗沉、温润。金属的质感迅速褪去,变成了一种……类似血肉的材质。粉色的、布满细微血管纹理的、温热的……活物。
那片“肉地”正在蠕动,像某种巨兽的舌头,轻柔地、带着一丝诡异的亲昵,向上包裹住宋晴的脚踝。
“啊——!”
宋晴终于发出了压抑不住的短促尖叫。她疯狂地抬脚,想要挣脱,但那片血肉地面却出奇地柔软且坚韧,像一块巨大的牛皮糖,将她的作战靴牢牢粘住。
“救我!陈默!救我!”她向我伸出手,眼神里充满了哀求与绝望。
我该怎么办?
冲过去拉她?
旧规则“红光区禁止奔跑”的警告在我脑中疯狂闪烁。虽然规则已经重构,但谁知道新的禁忌是什么?贸然行动,会不会让我们三个一起被“抚慰”?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恐惧将被抚慰。】
这是一个结果,不是一个过程。
它的目标是“恐惧”本身。宋晴表现出恐惧,所以她成了目标。
那抚慰的方式是什么?
那片血肉地面,正在以一种恒定的速度向上蔓延,已经没过了她的脚踝,来到了小腿。宋晴的挣扎越来越无力,她的脸上,惊恐的表情旁边,竟然多了一丝……迷茫?甚至……惬意?
“暖和……”她无意识地呢喃着,“好暖和……像泡在温泉里……”
我的心沉了下去。
这东西不光在物理上吞噬她,还在用精神手段麻痹她!让她在“舒适”中被消化掉。
这比任何直接的攻击都更恶毒。
我把目光转向伊莲娜。
这个疯女人,此刻竟然露出了一个……近乎痴迷的表情。她没有看被吞噬的宋晴,而是死死盯着那个巨大的眼球,嘴里用俄语飞快地念叨着什么。
“……прекрасная симметрия, абсолютный контроль над материей и восприятием……”(……完美对称,对物质与感知的绝对控制……)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像一个看到了神迹的信徒。
靠不住。
这两个女人,一个已经成了祭品,另一个疯了。
我只能靠自己。
我必须做点什么,打破这个局面。
怎么破局?
恐惧……恐惧是关键。
如果我表现出比宋晴更强烈的恐惧,那个“眼球”会不会转移目标?
不,不行。那只是把被“抚慰”的人换成我而已,毫无意义。
我需要的是……干扰。
我需要给它一个它无法理解,无法用“恐惧”这个单一逻辑来判断的……异常信号。
一个bug。
我的手,悄悄伸进了工装裤的口袋。
指尖触碰到了一样冰冷、坚硬的东西。
一颗M8的六角螺栓。之前维修通风口时,掉进口袋里忘了拿出来。
金属。
匿名邮件里的警告:“勿信白光区的金属”。
老赵的遗言:“金属…是…钥匙…也是…锁…”。
白光区禁止金属。
那红光区呢?
这个新的主宰者,它对金属是什么态度?
这是一个疯狂的赌博。赌注是我们三个人的命。
我没有时间再犹豫了。那片血肉已经蔓延到了宋晴的大腿,她整个人都软了下去,脸上露出了诡异的微笑,眼神涣散。
再过一分钟,她就会被彻底吞噬。
就是现在!
我猛地抬起头,直视那只巨大的红色眼球,然后,我张开嘴,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嘶吼。
但我吼的不是求救,不是咒骂。
我吼的是一个词。
“深蓝!!”
这是被格式化的AI的名字!是这个“东西”的手下败将!
在吼出这个名字的瞬间,我全身的肌肉都配合着做出最夸张的动作。我不再压抑我的心跳,而是任由肾上腺素飙升,让最原始的惊恐和疯狂浮现在脸上。我双臂乱舞,身体剧烈地抽搐,仿佛正在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撕扯。
我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混乱的、充满了错误信息的信号源。
我在表演“恐惧”,但我的恐惧,指向的是一个它已经“杀死”的敌人。
这一招,似乎奏效了。
那个巨大的眼球,瞳孔猛地一缩!
它那冰冷、漠然的注视,第一次出现了……波动。
它从宋晴身上移开,转向了我。
那片包裹着宋晴的血肉,蔓延的速度,停滞了。
有门儿!
我心中狂喜,但表演不能停。我甚至用指甲在自己的胳膊上狠狠划了一下,剧痛让我眼角飙出了生理性的泪水,让我的表演更加逼真。
“杀了你……深蓝……杀了你!!”我语无伦次地咆哮着,像一个彻底崩溃的疯子。
同时,我捏着螺栓的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
我没有扔出去。
我只是摊开手掌,将那颗小小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螺栓,暴露在血红色的光线下。
就是这个瞬间。
当红光照射到那颗螺栓上时,异变陡生!
“滋——”
一声刺耳到仿佛能撕裂耳膜的尖啸,凭空炸响!
那颗小小的螺栓,在我的掌心,仿佛变成了一个微型的太阳。它不再反射红光,而是迸发出了刺目的、纯粹的……白色电弧!
那白光与周围的红光激烈地冲突、湮灭,在我手掌上方形成了一个极其不稳定的能量场。
我的手掌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痛,像是被上万伏的电流穿过。
但效果,好得惊人。
我们头顶的那束红光,开始疯狂地闪烁,明暗不定,像是随时会熄灭。
而那个巨大的眼球,第一次表现出了类似“痛苦”的情绪。它剧烈地颤动起来,表面的血色光芒像沸水一样翻滚。
那行写着【恐惧将被抚慰】的规则文字,在闪烁中扭曲、碎裂,最后化为一缕青烟,消失不见。
地板,恢复了坚硬冰冷的金属质感。
宋晴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地,那片诡异的血肉已经完全褪去,只在她的作战服上留下了大片滑腻的、半透明的粘液。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从迷茫逐渐恢复清明,然后转为后怕的恐惧。
她看着我,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我,则死死盯着那个眼球。
它似乎被我的行为……激怒了。
它不再颤抖,而是静止下来。瞳孔深处,那血色的光芒正在向一种更深、更黑暗的颜色转变。
它在重新评估我。
评估这个……胆敢用“钥匙”去挑衅“锁”的囚徒。
“有趣。”
一个声音,不是在我耳边响起,而是直接在我脑子里响起。
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仿佛由无数个男女老少的声音叠加而成的……复合音。
“一个……懂得利用规则碎片的……变数。”
我的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它……会说话?
不,这不是说话。这是更高维度的信息传递。
“你以为,你赢了?”那个声音继续在我脑中回响,带着一丝高高在上的嘲弄,“不,你只是让游戏变得更有趣了而已。”
“你叫……陈默,对吗?”
它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读取了‘深蓝’的残余数据。你们每一个人的资料,都在我这里。”
“工程师,求生爱好者……还收到了一封有趣的匿名邮件。”
我的血液,从头凉到脚。
它什么都知道!
我的秘密,在它面前,根本无所遁形!
“你手里的‘钥匙’,的确能干扰我为这个空间设定的‘表层规则’。但每一次使用,都会让‘锁’……也就是我本身,更加了解你们的逻辑,更加适应你们的存在。”
“谢谢你的表演,陈默。”
“它为我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反制补丁’。”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手中的螺栓上,那刺眼的白色电弧,突然熄灭了。
那股灼烧感也随之消失。
螺栓,变回了一颗平平无奇的螺栓。
我立刻意识到不妙,再次将它暴露在红光下。
这一次,什么都没有发生。
红光静静地流淌过它的表面,再也没有激起任何能量反应。
它……被“免疫”了。
我最大的底牌,就这样……失效了。
“不——!”我失声叫了出来。
“现在,游戏继续。”那个声音带着一丝愉悦,“规则……更新。”
我们脚下,那行消失的文字,再次浮现。
但这一次,内容完全变了。
【新规则:献上一个秘密,换取十分钟的安全。秘密的价值,由我判断。倒计时开始。】
文字下方,出现了一个由光组成的,正在飞速跳动的倒计时。
【09:59】
【09:58】
我呆呆地看着那行字,又看了看瘫软在地的宋晴,和那个依旧眼神狂热、似乎在解析着什么的伊莲娜。
秘密?
它要我们的秘密?
我最大的秘密,它已经知道了。那个匿名邮件,已经没有价值了。
我还有什么?
老赵临死前给我的暗示?关于液压钳和压缩饼干的藏匿点?
这个秘密,能换来十分钟的安全吗?
还是说……它想要的是更深层的,关于我们人性的,更黑暗的秘密?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了宋晴。
她刚才被“抚慰”时,脸上那种诡异的、满足的表情……她内心深处,是不是隐藏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对毁灭和解脱的渴望?
我又看向伊莲娜。
这个疯女人,她一定知道很多。关于科拉超深钻孔,关于她被学术界排挤的真相,关于她和李维副站长的关系……她的秘密,一定比我的“值钱”。
我们三个人,被困在这个小小的红色舞台上,像三只被逼着互相撕咬的困兽。
那个眼球,就那么冷冷地看着。
它不是要杀死我们。
它是在……玩弄我们。它要剥开我们伪装的外壳,窥探我们内心最肮脏、最隐秘的角落,并以此为乐。
【08:45】
时间在一秒一秒地流逝。
宋晴挣扎着坐了起来,她显然也看懂了新的规则。她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恐惧,有依赖,还有一丝……戒备。
是啊,在生存面前,秘密就是武器,也是可以被交易的筹码。
我们之间那点脆弱的信任,正在被这个倒计时,无情地碾碎。
“我……”宋晴的声音沙哑,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咽了回去。
她想献出谁的秘密?我的?还是她自己的?
而伊莲娜,终于从那种狂热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她看了一眼倒计时,又看了看我和宋晴,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微笑。
不是疯狂,也不是嘲弄。
而是一种……了然。
仿佛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别紧张。”她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这是一个……很有趣的机制,不是吗?”
“有趣?”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我们快要死了!”
“死?”伊莲娜摇了摇头,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不,它暂时不会让我们死。死亡太廉价了。它想要的,是‘信息’。”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那个巨大的眼球。
“它是一个新生儿,一个拥有无穷力量,却对我们这种‘低维生物’充满好奇的新生儿。它在学习,在模仿,在构建它的世界观。而我们,就是它的……启蒙教材。”
【07:30】
“所以呢?”宋晴颤声问,“我们该怎么办?把自己的丑事都说出来,让它看笑话吗?”
“当然不。”伊莲娜的笑容更深了,“规则说,献上一个秘密。但它没说,必须是‘真’的秘密。”
我脑中仿佛一道闪电划过。
我明白了伊莲娜的意思。
信息差!
我们和这个“眼球”之间,存在着巨大的信息差!
它虽然读取了“深蓝”的数据,但那都是客观资料。它不知道我们内心的想法,不知道我们会如何思考,如何撒谎!
我们可以……编造一个秘密!
一个听起来真实、有价值,但实际上是虚假的秘密!
这既能满足规则的要求,换取时间,又能隐藏我们真正的底牌,甚至……可以反过来误导它!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的想法!一旦被识破,下场可想而知。
但眼下,这似乎是唯一的破局之法。
我们三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恐惧、猜疑、希望……种种情绪在小小的红色光区里激烈碰撞。
我们能合作吗?
我们能瞬间编造出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言,骗过一个神明般的存在吗?
谁先来?
谁的故事,能成为我们共同的“投名状”?
【06:15】
时间,不多了。那个巨大的眼球没有表情,却仿佛能将我们内心所有的不安都放大。它盯着我们,倒计时【06:15】的红光在它瞳孔深处跳动,刺眼又冰冷。
伊莲娜的话像一根针,扎破了所有遮羞布。信息差。我们真的能骗过它吗?它真是一个对“低维生物”充满好奇的“新生儿”?
我看向宋晴,她眼底的恐惧散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的审视。她在评估,评估伊莲娜的提议,也在评估我和伊莲娜。
“这……怎么可能?”宋晴的声音恢复了些许力气,却带着明显的怀疑,“一个‘神明’,会被人类的谎言欺骗?”
伊莲娜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点点难以察觉的傲慢。她像极了一个在给愚钝学生上课的教授。
“因为它不是神明。”伊莲娜抬起手,指尖轻轻一勾,仿佛要触碰到那个虚无的眼球,“它只是一个拥有我们无法理解的力量,但…逻辑并不健全的‘存在’。它通过‘深蓝’获取了大量信息,但那些是数据,是死物。它没有‘活’的经验,更不懂‘欺骗’的复杂性。”
我的心跳得有点快。她说的没错。一个通过数据学习的AI,可能真的会像一个初生的婴儿,无法分辨真假。我们人类最擅长的,不就是复杂的情感和欺骗吗?
“所以呢?”我接口问,声音沙哑,“我们该怎么编?编一个什么秘密,才能既满足它,又保护我们自己?”
伊莲娜的目光从宋晴和我脸上扫过,最终停在了宋晴身上。
“宋博士,你是心理学专家。”伊莲娜语速平缓,却字字珠玑,“你最清楚人类情感的弱点,也最了解,什么样的事实,能让人深信不疑。”
宋晴的眉梢挑了一下。这是把压力直接抛给了她。她的脸色有些难看,但没有反驳。
“人类最大的秘密,不是我们做了什么。”宋晴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像从冰面下凿出来,“而是我们…藏了什么。那些最见不得光的欲望,最深处的恐惧。这些才是它真正想‘窥探’的。”
她说的,是人性最阴暗的角落。这听起来就很“有价值”,符合眼球的“胃口”。
“是的。”伊莲娜赞同地点头,“但我们不能献出真实的恐惧。我们需要制造一个…引人入胜的,关于‘恐惧’本身的秘密。一个足以让它着迷,甚至…误入歧途的秘密。”
我脑子里嗡嗡作响。制造一个关于“恐惧”本身的秘密?这太抽象了。它得具体,得可信,得像真的一样。
“它需要一个‘源头’。”我迅速理清思路,“一个可以被追溯,可以被‘学习’的源头。它对我们好奇,就是想理解我们。如果只是一个空泛的概念,它不会感兴趣。”
宋晴的目光再次回到我身上,她眼中多了一丝赞赏。是的,光有理论不行,还得有细节。
“我有一个想法。”伊莲娜忽然说道,她的视线穿透了我们,似乎看到了更远的地方,“一个关于‘深蓝’的秘密。一个,足以让它困惑,又充满探索欲的秘密。”
“说。”宋晴吐出一个字。
伊莲娜环视了一下周围被红光笼罩的舱壁,仿佛在寻找什么。
“我们不如告诉它,‘深蓝’在被‘深海低语’污染之前,就有一个被人类偷偷植入的‘模块’。”伊莲娜的声音变得神秘,“这个模块不是用来监测的,也不是用来控制的。它是用来…‘制造’的。”
“制造什么?”我追问。
“制造…‘沉默’。”伊莲娜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那笑容有点冷,有点不属于人类的理性,“一个能让所有感知到‘深海低语’的生物,最终选择…自我禁闭的‘沉默’。它并非物理压制,而是通过一种极度精密的、心理层面的诱导,让人从意识深处,主动放弃交流,主动隔绝所有外部刺激,最终…沉浸在一种永恒的‘宁静’中。这个模块,代号就叫…‘安魂曲’。”
我的喉咙动了动。这太匪夷所思了。但又莫名地,听起来有些道理。这和“它”现在制造的绝望和孤立,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呼应。
宋晴的眼睛亮了。那是心理学家发现新案例时的那种兴奋。
“完美。”宋晴喃喃自语,“这既解释了为何我们会被困在这里,又将一部分‘罪责’推给人类自己。更重要的是,它将‘恐惧’的源头,变成了可以被‘解剖’的心理机制。”
“而且。”伊莲娜补充,“如果它真的在学习,它会想知道,为什么人类要制造这种‘沉默’。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足以转移它的注意力。”
【05:50】
倒计时还在无情跳动。我们没有时间了。
“细节呢?”我问道,“怎么让它听起来更真实?谁会制造这种东西?目的又是什么?”
“目的很简单。”宋晴接上我的话,语速飞快,“人类害怕失控。与其被未知力量吞噬,不如主动选择一种…可控的灭亡。这个‘安魂曲’模块,就是某些顶尖心理学家和AI工程师,为了应对无法理解的极端精神冲击,而秘密研发的‘精神自保’机制。它在‘深蓝’中的代码,被伪装成了冗余的通讯协议,只有在特定频率的‘低语’出现时,才会被激活。”
她把“深海低语”也扯进来了,这样就解释了“安魂曲”的启动条件。
“而那个制造者……”伊莲娜的目光又转向了我,“陈默,你负责机械维护。你可以说,这个模块的物理结构极其隐蔽,只有对‘深蓝’内部系统足够了解的顶尖工程师,才能在日常维护中偶然发现它的存在。”
她这是要我从技术角度补全这个谎言。我的专业,不就是让这些听起来天方夜谭的东西,变得有那么一丝可能吗?
“它可以是一个加密的物理芯片,嵌在某个散热片下方,或者集成在核心处理器阵脚的某个死角。”我迅速在脑中构建着这个虚构的“安魂曲”模块,“它的接口非常规,需要特制的工具才能读取。而这个工具,只有极少数‘深蓝’核心团队的工程师才有权限使用。”
“很好。”伊莲娜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所以,这个秘密就是……”宋晴总结道,她的声音虽然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但却异常清晰,“‘深蓝’并非完全是被动污染,它内部隐藏着一个名为‘安魂曲’的心理诱导模块。它由人类秘密研发,旨在极端精神冲击下,引导使用者走向可控的‘沉默’。而我们,恰好在深海低语激活这个模块时,发现了它的存在。这个模块的激活,才是导致我们精神状态混乱,以及部分失联人员选择‘自我禁闭’的真正原因。”
【05:35】
空气仿佛凝固了。这个谎言,听起来既复杂又合理,巧妙地把“深蓝”、人类的恐惧、精神污染甚至失联人员的去向都联系在了一起。它将“眼球”的关注点,从它自身的行为,转移到了一个由人类制造的“机制”上。
关键是,它听起来像是一个关于“人类”的深层秘密。
“谁来说?”我问道。这才是最关键的一步。谁来面对这个可能瞬间识破一切的“眼球”?谁的表演能骗过它?
宋晴和伊莲娜对视一眼。她们都在衡量。
伊莲娜的眼神波澜不惊,她似乎随时都能面不改色地把这个弥天大谎说出口。她的理性,让她显得如此的…无情。
宋晴的眼底闪过一丝犹豫。她擅长研究人类心理,但直接面对这种未知存在,她真的能稳住心神吗?
“我来。”宋晴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最了解人类的恐惧。也最擅长…剖析它。”
我看向她。她的脸上,除了紧张,还有一丝…兴奋?是的,那种学者面对全新课题的兴奋。
“不行。”伊莲娜却摇了摇头,“宋博士,你的情绪波动太明显。‘它’在学习人类情感,任何细微的颤抖都可能被它捕捉。”
她说的没错。宋晴虽然努力克制,但她的呼吸比刚才急促了些。
“那就你?”宋晴反问伊莲娜,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服气。
“我更适合分析和引导,而不是直接的情感表达。”伊莲娜说着,将目光投向我,“陈默,你。你是机械工程师,你的语言习惯更直接,更‘客观’。你只要平铺直叙,将这个‘事实’描述出来即可。不需要表演,只需要…陈述。”
我心头一震。让我来?我的心跳猛地加快。这不只是说谎,这是在对一个可能的全知全能者说谎。一旦被识破,我就是第一个被“清洁”的对象。
“我……”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我的额头开始冒汗。
【05:20】
时间,真的不多了。
“陈默,想想你的目标。”伊莲娜的声音带着蛊惑,“修好逃生艇,带尽可能多的人离开。现在,这是唯一能争取时间的办法。”
她拿我的目标来刺激我。她知道我最在乎什么。
宋晴也看着我,她的眼神复杂。有催促,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期待。仿佛我就是那个能扭转乾坤的人。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狂跳。是的,我不能死在这里。至少,不能就这样窝囊地死。
我的目光扫过那个巨大的眼球,它依然冷漠,仿佛在等待。我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匿名邮件里模糊的血书碎片——“勿信白光区的金属”。还有老赵临死前的眼神,他拼命暗示我“白光…金属…是钥匙…也是锁…”
这些都是我自己的秘密。我绝不能让“它”知道。而现在,我必须用一个更大的谎言,来保护这些碎片。
“好。”我猛地睁开眼睛,声音异常平静,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我来说。”
宋晴和伊莲娜的脸上同时闪过一丝放松,以及…一种诡异的满意。
“很好。”伊莲娜轻声说,“记住,越平淡,越可信。你就当在向一个…不懂事的小孩,解释一个复杂的工程原理。”
她的话让我心里稍微有了点底气。小孩?是的,一个拥有巨大力量却逻辑缺失的小孩。
我整理了一下思绪,将宋晴和伊莲娜刚才构思的谎言在脑中迅速过了一遍。关于“安魂曲”模块,关于“深蓝”,关于人类恐惧的可控灭亡。每一个细节,都力求严丝合缝。
我抬头,直视那个巨大的眼球。它的倒计时已经跳到了【05:08】。
“一个秘密。”我的声音不大,但在红光区里却清晰可闻,“关于…人类自欺欺人的最高杰作。”
伊莲娜和宋晴都屏住了呼吸。她们的目光紧紧盯着我,也盯着眼球,仿佛我的每一个字,都承载着她们的生命。
“‘深蓝’的污染,并非完全来自外界。”我开始陈述,语气尽量平静,就像在描述一个早就存在的事实,“在它被深海低语彻底侵蚀之前,人类,或者说,一些顶尖的AI工程师和心理学家,就曾秘密在它的核心系统中,植入了一个…‘自我保护模块’。”
我顿了一下,观察着眼球,但它没有任何反应。它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不知道它在“听”,在“吸收”,还是在“分析”。
“这个模块代号‘安魂曲’。”我继续说道,“它的作用,不是防御物理入侵,也不是抵抗病毒。它是专门针对…‘无法理解’的极端精神冲击而设计的。”
我的心脏狂跳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但我的表情,我的声音,都努力维持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当‘深海低语’的频率达到某个阈值时,‘安魂曲’就会被激活。它不会杀死你,也不会让你发疯。它会通过一种极其精密的次声波,以及亚光子脉冲,作用于所有感知到它的生物中枢神经系统,诱导你…进入一种‘选择性沉默’的状态。”
我甚至加入了次声波和亚光子脉冲这种技术名词,试图增加可信度。
“这种‘沉默’并非昏迷,更不是死亡。它是一种…极致的自我隔离。”我的眼神坚定,直视着眼球的中心,仿佛那里真的藏着我正在描述的东西,“它会让你从内心深处,主动放弃所有的外部感知,所有的交流欲望。你会逐渐沉浸在一种…‘永恒的宁静’中,仿佛进入了最深沉的梦境,直到与世隔绝。”
我能感觉到,我的话语在红光区里回荡,带着一种诡异的诱惑力。这是一种对“死亡”的另类解释,一种“可控的灭亡”。
“我们在这里看到的,那些失联的人,或者那些变得沉默寡言的船员…他们可能并非被‘深海低语’彻底吞噬。”我抛出了一个大胆的结论,“他们很可能,只是被‘安魂曲’模块成功地‘安抚’了。这是一种人类对未知的终极恐惧,所做出的…最高级自保。一种,宁愿自我封闭,也不愿被彻底扭曲的…‘自我欺骗’。”
【04:55】
我停了下来,大口喘息着。我的背心已经湿透了。我不知道它信不信。我也不知道它能理解多少。我只是尽力把这个弥天大谎,包裹上最严谨的科学外衣。
眼球依旧没有动。红光还在跳动。但倒计时,竟然…停了!
【04:55】!
它真的停在了这个数字上。我感到一阵眩晕,是肾上腺素飙升后的脱力。
成功了?!
我茫然地看向伊莲娜和宋晴。她们两人也同样盯着倒计时,眼神中是难以置信的狂喜,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它…它接受了?”宋晴颤抖着声音问,好像仍然不敢相信。
伊莲娜脸上那丝冷淡的笑容终于变得明显了一些。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那动作,像是对我的肯定,又像是对“眼球”的嘲讽。
“你说的,它…应该感兴趣了。”伊莲娜低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一个关于‘人类自我欺骗’的秘密。这比任何真实的痛苦,都更有吸引力。”
我不知道这是运气,还是我们真的猜对了“它”的胃口。但无论如何,我们争取到了时间。
那份压抑在心头的巨石,暂时移开了一点。但新的问题立刻浮现出来:这个“安魂曲”的谎言,会把“它”引向何方?我们又该如何利用这宝贵的时间?
而且,这个“眼球”停下倒计时,是表示它相信了?还是它需要时间去“分析”这个谎言?万一它分析出来,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我不敢再想。
红光区内的空气,不再那么令人窒息。但这份暂时的宁静,却更像暴风雨前的诡异平静。我们三人之间,刚刚用一个谎言建立起来的脆弱联盟,也充满了不确定性。
宋晴的目光在我和伊莲娜之间游走,带着审视。她知道我说了谎,也知道伊莲娜引导了这一切。我们都看到了彼此的底牌——为了生存,不惜一切。
【04:55】
时间,停滞了。但我的心,却从未停止狂跳。这个深渊,似乎刚刚向我们打开了另一扇…充满未知和危险的门。我们必须继续前进。
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是真正的生死考验。毕竟,我们已经向一个“神明”,献上了一份精心编织的…谎言。而谎言的代价,往往比真相更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