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
心动小屋陷入死寂,只剩下冰箱压缩机在角落里发出细微的嗡鸣。
白日里充斥着表演、试探与交锋的空气,终于被涤荡干净,还原成最纯粹的黑暗。
窗外,海浪声规律,永恒,仿佛这栋别墅里从未有过任何喧嚣。
秦风躺在床上,脑海里却在高速放映着一帧帧画面,主角只有一个——江辰。
那双能瞬间洞穿顶级音响系统底层逻辑的手。
那个在三十秒内将杂乱清单转化为最优购物路径的大脑。
还有,那个被他下意识忽略、却被温婉的失神所印证的,楼梯转角的“角落艺术”。
每一个片段都像一块拼图,试图拼凑,却发现它们来自完全不同的盒子,根本无法构成一个合乎逻辑的整体。
心里像堵着一团棉花,闷得发慌,不弄清楚些什么,今晚注定无眠。
他猛地起身,拉开房门,径直走向二楼的露台。
推开玻璃门的瞬间,他脚步一顿。
露台的栏杆旁,已经站着一个人。
是江辰。
他没看手机,没做任何事,就那么穿着简单的T恤和短裤,背对别墅,靠在栏杆上。
海风吹动他微湿的头发,他眺望着漆黑一片的海平面,整个人的轮廓融进夜色,透着一种与白日截然不同的孤寂。
秦风没有犹豫,转身下楼,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冰镇啤酒,重新回到露台。
他走到江辰身边,将其中一瓶递了过去。
江辰没有回头,很自然地伸出手接过,玻璃瓶身凝结的水珠在他指尖留下冰凉的触感。
“咔哒。”
秦风用开瓶器撬开自己的瓶盖,又帮江辰撬开。
两人谁也没说话,并肩站着,任凭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耳边只有单调而催眠的海潮声。
不知过了多久,秦风终于开口,声音被夜风吹得有些散。
“今天那套家庭影院,我查了,丹麦‘Gryphon’的最新旗舰款,系统逻辑非常封闭和复杂。”
他选择从最具体、最无法否认的事实切入,“你怎么……那么熟练?”
江辰喝了一大口酒,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哦,那个啊。”他语气平淡,“以前为了体验生活,在一家给富人装私人影院的公司打过短工,拆装得多了,就熟了。”
一个完美的解释。
将神乎其技的专业能力,轻飘飘地归结为“蓝领打工经验”。
听起来足够合理,又带着底层奋斗的辛酸,让人无法深究。
秦风的眉头却没有松开。
这是第一层伪装。
他继续追问:“那幅画呢?我看到温婉在那个角落站了很久,她的表情……很受触动。那不是随便找个地方挂上,就能有的效果。”
他将温婉的反应当作武器,直指核心——那并非技术,而是艺术,甚至是算计。
江辰终于笑了,笑声很轻,几乎被海风吹散。
他没回答,反而抛出一个问题:“秦风,你觉得,一幅画的价值,是画布和颜料决定的,还是它所在的位置,和看它的人决定的?”
这个问题,像一记绵柔的太极推手,瞬间将秦风志在必得的进攻,引向了一个更深邃的哲学层面。
它避开了所有圈套,让秦风接下来的质问都显得格局小了。
秦风沉默了。
他意识到,再纠结于这些具体的“神技”已经毫无意义。
这个年轻人总能用一种四两拨千斤的方式,将一切消弭于无形。
他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江辰被月光勾勒出的侧脸,问出了盘踞心中一整天的那个问题。
“江辰,你到底是谁?”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我不信你只是个网络作家。”
空气凝固了。
海风也停歇了一瞬。
江辰终于缓缓转过头,第一次在没有镜头、没有旁人的深夜里,与秦风四目相对。
他的眼神,在夜色中像两潭深井,平静,却能吞噬一切光亮。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写小说的人,需要一双观察世界的眼睛,和一颗体验生活的心。”
“为了写警察,我去派出所当过辅警;为了写医生,我在医院做过护工;为了写律师,我去律所送外卖,旁听庭审。”
他看着秦风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平静。
“我做过很多工作,见过很多人。”
“仅此而已。”
这个回答,是钥匙,也是锁。
它完美解释了江辰身上所有矛盾的特质——广博的知识,恐怖的逻辑,对人心的洞察……一切的一切,都被归因为一个“体验派作家”的职业需要。
秦风无法反驳。
因为他从江辰的眼神和言谈中,确实感受到了一种超越年龄的、对人性世事了如指掌的深刻。
这东西,任何演技都伪装不出来。
这个回答,既是最坦诚的剖白,也是最坚固的壁垒,形成了一个无懈可击的逻辑闭环。
你怀疑我的能力?因为我是作家,我需要体验。
你相信我的能力?那正好印证了我是一个合格的作家。
秦风知道,今晚的对谈,到此为止了。
他只得到了一个结论:江辰的过去,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一万倍。
他用来示人的“网络作家”身份,或许是真的,但那座冰山之下,隐藏着一个他完全无法想象的庞然大物。
“晚安。”秦风喝完瓶里最后一口酒,主动结束了这场对话。
“晚安。”江辰点头,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懒散。
秦风转身走回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