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数字洪流在加密手机幽暗的屏幕上疯狂滚动,如同无声的瀑布,灌入林淮身边无形的深渊。苏晚照握着手机,指节发白,仿佛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那枚所谓的“钥匙”,正以一种她无法理解、冰冷无情的方式,植入林淮濒临崩溃的身体和意识。
车厢内死寂得只剩下仪器低微的嗡鸣和林淮沉重而痛苦的呼吸。他再次陷入药物强制下的昏睡,但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的冷汗在幽蓝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身体时不时无意识地抽搐一下,仿佛灵魂依旧在某个黑暗的炼狱里挣扎。
时间在极致的压抑中缓慢爬行。终于,车轮摩擦地面的沙沙声渐渐放缓,直至完全停止。
“咔哒。”
轻微的解锁声响起。漆黑如墨的车门无声滑开。
一股不同于医院消毒水、更加清冽、带着草木气息的冰冷空气瞬间涌入车厢。外面天光微熹,深蓝色的黎明笼罩着一片被高大围墙和茂密林木环抱的静谧区域。几栋线条简洁、外墙为浅灰色的低矮建筑掩映在树林中,透着一种与世隔绝的肃穆和森严。
两名全身黑色作战服、戴着战术头盔、如同雕塑般的士兵早已等候在车外。他们没有言语,动作精准而高效,一人迅速解开担架床的固定锁扣,另一人则对苏晚照做了一个简洁有力的“请”手势。
担架床被平稳地推出车厢,沿着一条干净得近乎反光的水泥路径,推向其中一栋建筑不起眼的侧门。门无声滑开,露出里面同样是浅灰色调、灯光柔和却冰冷的通道。
苏晚照紧跟在后。踏入通道的瞬间,一股更强的寒意袭来。这里的空气似乎都经过特殊的过滤,带着一种无机质的洁净感。墙壁光滑,没有任何装饰,只有顶部均匀分布的嵌入式光源,散发着恒定不变的冷白光。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寂静。
他们被带入一个宽敞的单人病房。房间布置极其简洁,甚至可以说是冰冷。一张多功能医疗床占据中心,旁边是各种闪烁着指示灯的先进监护和生命维持设备。窗户是单向防弹玻璃,外面是浓密的树影,隔绝了外界的窥探。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类似臭氧的味道。
林淮被小心翼翼地转移到病床上,管线重新连接。士兵悄无声息地退出,厚重的合金门在身后无声闭合、落锁,发出沉闷的“咔哒”声,将内外彻底隔绝。
房间里只剩下苏晚照和林淮,还有那些精密仪器发出的、规律的、如同心跳般的滴答声。
绝对的静默。一级静默。
苏晚照走到床边,看着林淮依旧灰败痛苦的脸,巨大的疲惫和孤立无援感如同潮水般将她包围。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轻轻握住了林淮那只没有打石膏的右手。他的手冰冷而无力。
时间在绝对的寂静中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深蓝转为灰白。仪器屏幕上的数字和波形,在苏晚照几乎要麻木的注视下,似乎……逐渐稳定了一些?心率不再那么剧烈地起伏,血压和血氧也缓慢地回升到了相对安全的区间。他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丝?
就在苏晚照的心刚刚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时——
林淮的眼睫,极其剧烈地颤动起来!如同被狂风吹拂的蝶翼!
紧接着,他的眼皮猛地掀开!
苏晚照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林淮?!”
然而,映入她眼帘的,不是熟悉的、带着锐利或疲惫的眼神。
那是一双……空洞的、布满血丝的眼睛。瞳孔在柔和的光线下微微放大,焦距涣散,如同蒙着一层浓重的迷雾。他的目光茫然地在陌生的天花板、冰冷的仪器、还有苏晚照的脸上扫过,没有任何停留,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只有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陌生和……巨大的痛苦。
“呃……”一声压抑的、如同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痛苦呻吟,从他干裂的嘴唇间逸出。他的身体猛地弓起,不是因为清醒的意识,而是因为某种剧烈的、源自身体内部的痛苦痉挛!
“林淮!看着我!是我!苏晚照!”苏晚照紧紧抓住他的手,声音带着哭腔,试图穿透那片笼罩着他的迷雾。
林淮似乎听到了声音,涣散的瞳孔极其缓慢地转动,焦距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汇聚在苏晚照焦急的脸上。
他的嘴唇翕动着,似乎在辨认,在搜寻某个深埋在混乱废墟下的名字。
“……苏……”一个极其微弱、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音节,艰难地挤了出来。
苏晚照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他记得!他记得她的名字!
然而,下一秒——
“……晚……”第二个字更加艰难,带着巨大的不确定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他的眼神猛地一缩,如同受惊的野兽!涣散的瞳孔瞬间聚焦,却充满了极度的抗拒和惊惶!他猛地想要抽回被苏晚照握住的手,身体因为剧烈的动作而牵动伤口,痛得他发出一声嘶哑的闷哼!
“不……不是……”他的声音破碎不堪,眼神在苏晚照脸上疯狂地扫视,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又像是在极力否认什么,“痛……头……好痛……”他抬起那只完好的右手,死死地、痉挛般地按住了自己左侧的太阳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某种撕裂他灵魂的东西从脑袋里抠出来!
心电监护仪的报警声再次尖锐地响起!刚刚稳定的波形瞬间拉高!
“林淮!别激动!别动!”苏晚照又急又痛,却又不敢强行按住他。
就在这混乱痛苦的挣扎中,林淮按着太阳穴的手突然僵住!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死死地、极其缓慢地……移向了自己被厚重石膏和绷带包裹、固定在特殊支架上的左臂!
他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空洞的茫然,不再是单纯的痛苦惊惶,而是一种……混杂着巨大困惑、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近乎本能的、深入骨髓恐惧的剧烈震颤!
他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左臂,仿佛那不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而是一个附着其上、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恐怖异物!
“……什……什么……”他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里面……有东西……”
苏晚照浑身剧震!如遭雷击!
他感觉到了!他感觉到了那个被植入的“钥匙”!即使在药物和高烧的摧残下,在记忆的混乱废墟中,他那具被无数次生死锤炼过的身体,他那如同精密仪器般敏锐的本能,依旧捕捉到了那个异物存在的冰冷触感!
“林淮!冷静!那是……”苏晚照试图解释,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那个所谓的“钥匙”!
“滚开!”林淮猛地爆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将苏晚照推开!力量之大,让苏晚照踉跄着撞在身后的仪器车上!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陷入绝境的困兽,在狭窄的病床上疯狂地挣扎起来!不顾肋下撕裂般的剧痛,不顾左臂被固定的束缚,用那条完好的右臂疯狂地撕扯着左臂上的绷带,抓挠着石膏的边缘!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痛苦而绝望的低吼!
“拿出来!把它拿出来!痛……它在里面……烧……烧我……”他的眼神狂乱,充满了对那个未知之物的极致恐惧和憎恨!
“林淮!不要!你会伤到自己!”苏晚照扑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按住他疯狂抓挠的右手,泪水汹涌而出,“冷静!求求你冷静下来!医生!医生!”
病房的门被猛地推开!两名穿着白色防护服、戴着透明面罩的医护人员迅速冲了进来,动作麻利地按住剧烈挣扎的林淮。一支镇静剂被快速推注进他的静脉。
药物的力量迅速扩散。林淮疯狂挣扎的力道如同潮水般退去,身体软了下来,眼神中的狂乱和恐惧被一种更深沉、更彻底的疲惫和茫然取代。他涣散的瞳孔最后看了一眼自己那被石膏包裹的左臂,又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的困惑和无法言喻的悲伤,移向泪流满面、死死按住他的苏晚照。
他的嘴唇极其微弱地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化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饱含着无尽痛苦和迷失的叹息。
“……你……是谁……”
“……我……是谁……”
声音微弱,却像两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凿穿了苏晚照的心脏!他再次沉入了那片由痛苦、高烧和药物构成的黑暗深渊。但这一次,那巨大的陌生感和自我认知的迷失,如同冰冷的铁锈,彻底覆盖了他刚刚闪现过的一丝微光。
医护人员迅速检查了林淮的体征,确认镇静剂起效,生命体征虽然波动但暂时可控。他们看了一眼苏晚照,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没有多说什么,默默退了出去。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死寂。
苏晚照无力地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仪器车。她看着病床上再次陷入昏睡、却依旧被巨大痛苦笼罩的林淮,看着他左臂上那厚重的石膏——那里面,埋藏着一个冰冷的、被称之为“钥匙”的秘密。巨大的无力感和深沉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她不知道那“钥匙”是什么,不知道它会对林淮造成什么影响,更不知道未来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她只知道,那个在废钢厂为了她浴血奋战的林淮,那个在昏迷中呼唤她名字的林淮,此刻,在身体和灵魂的双重废墟里,彻底迷失了。
冰冷的泪水无声地滑落。苏晚照颤抖着手,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了那部黑色加密手机。幽暗的屏幕映着她布满泪痕、苍白如纸的脸。她看着屏幕上那个早已消失的进度条,看着“冰点”那个冰冷的代号。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在冰冷的屏幕上敲下信息,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的重量:
> “钥匙”接收确认。
> 目标意识混乱加剧。自我认知丧失(失忆确认)。对植入体产生剧烈生理及心理排斥反应(极度恐惧)。
> 状态:极度危险(精神及生理双重崩溃边缘)。
> 请求指示!下一步行动? —— 苏
信息发送出去,如同投入了无底深渊。没有回音。只有手机屏幕幽冷的光,映照着病房里绝望的寂静,和林淮左臂石膏上那冰冷坚硬的、象征着未知与枷锁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