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沈晞那句“下次躲远点”像根细小的冰刺,扎在周屿耳膜里,一路凉到心底。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挤出那片桌椅狼藉的区域,后背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平静目光的余温,直到他狼狈地逃回自己的座位,心脏还在胸腔里毫无章法地乱撞。

张强叼着根快化掉的棒棒糖,含糊不清地凑过来:“咋了屿哥?撞鬼了?脸白得跟粉笔灰似的。”

周屿没理他,胡乱抓起桌上的一本书塞进书包,动作又急又猛。他需要新鲜空气,需要离开这个刚刚让他像个傻逼一样暴露无遗的地方。他几乎是冲出了教室后门,把张强“喂!等等我啊!”的喊声甩在身后。

走廊里也是闹哄哄的。放学的人流像开闸的洪水,推搡着,说笑着,奔向短暂的自由。周屿被人流裹挟着往前走,脑子里却嗡嗡作响,全是沈晞攥紧那个纸团时发白的指节,和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疲惫又平静的眼睛。

他撞了她,他看到了她极力隐藏的东西,他像个心怀鬼胎的窃贼被她当场撞破。而她,只是让他“躲远点”。

一种巨大的挫败感混合着无处发泄的焦躁,像藤蔓一样缠紧了周屿。他猛地推开教学楼沉重的玻璃门,傍晚微凉的风夹杂着塑胶跑道的尘土味扑面而来,让他发烫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瞬。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重生回来,不是为了再当一次懦夫的,更不是为了被她一句“躲远点”就轻易打发的。那张退学申请书像个不祥的符咒,悬在他心头。他得做点什么。必须做点什么。

第二天一早,周屿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踏进教室。他几乎一夜没睡,脑子里反复回放昨天下午的每一个细节,推演着无数个笨拙的“偶遇”方案。他像个刚入行的蹩脚演员,背了一肚子的台词,却在看到那个靠窗的、已经端坐好的清瘦背影时,瞬间忘了个精光。

阳光透过不太干净的玻璃窗,在她低垂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她正专注地看着摊开的数学课本,左手无意识地转着一支笔,笔杆在她细长的手指间流畅地滑动,偶尔停顿一下,指尖轻轻敲击一下桌面,发出极轻微的“笃”声。那专注的侧影,像一幅宁静的画,隔绝了周遭所有的喧嚣。

周屿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行动。他默念着,迈开步子,朝着自己的座位——也是朝着她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踩在自己雷鸣般的心跳上。他故意放慢了脚步,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她的桌面。摊开的正是数学课本,旁边放着一本摊开的练习册,上面已经写了几行清瘦有力的字迹。

就是现在。

周屿走到她座位旁那条狭窄的过道时,身体猛地一晃,像是被身后看不见的人撞了一下,肩膀夸张地向沈晞的课桌倾去。

“哎哟!”

他低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扶住桌沿,另一只手却“不小心”地、极其精准地把自己怀里抱着的数学课本、练习册、还有一摞乱七八糟的卷子,哗啦啦地全扫到了地上,正好铺满了沈晞课桌前面的地面。

书本和卷子散落一地,狼狈不堪。

“对不起对不起!”周屿立刻蹲下身,声音因为刻意放大而显得有些浮夸,脸上堆满了“真诚”的歉意,目光却飞快地扫向沈晞的桌面。“同学,没碰着你吧?看我笨手笨脚的!”

沈晞在他身体晃过来的瞬间,左手就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摊开的课本,身体微微后仰,避开了可能的碰撞。她低头看着蹲在自己脚边、正手忙脚乱捡拾书本的周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双平静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怎么又是你”的无奈。

“没事。”她的声音依旧很轻,没什么情绪,也蹲下身,伸手去捡落在自己脚边的一本练习册——是她的那本。

机会!

周屿的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眼疾手快,一把抓起掉在沈晞那本练习册旁边、他自己的数学书,动作快得像抢,同时嘴里飞快地说着:“哎呀,我的书!同学,真不好意思,我能…能借你的课本看看吗?我的好像忘带了…”他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无辜又急切,“就…就一小会儿,老师马上来了,我保证很快抄完笔记!”

他的手指已经自作主张地、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朝着沈晞摊开在桌面上的数学课本伸去。目标明确。

沈晞捡起自己练习册的动作顿住了。她看着周屿伸向自己课本的手,又抬眼看了看他脸上那过分“真诚”的焦急。那平静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沉了一下,像石子落入深潭,只泛起一丝微澜。她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拿着自己的练习册,慢慢地直起了身。

周屿的手僵在半空,伸也不是,缩也不是,尴尬得头皮发麻。空气仿佛凝固了。

就在周屿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沈晞的目光终于从他的脸上移开,落回桌面。她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几乎是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然后,她侧过身,把捡起的练习册放在桌角,算是默许了。

成了!

周屿心中狂喜,差点没绷住脸上的表情。他赶紧一把抓过沈晞的数学课本,连声道谢:“谢谢!太谢谢了同学!你人真好!我马上就好!”他抱着那本带着淡淡洗衣粉味道的课本,几乎是扑回了自己座位,心脏还在咚咚狂跳,后背却惊出了一层薄汗。

太险了。这拙劣的演技,连他自己都觉得假。

他迫不及待地翻开沈晞的课本。书页很平整,边角微微卷起,看得出主人很爱惜。字迹清秀,笔记做得极其认真,重点清晰,旁边还有一些细小的、只有她自己能懂的符号。但很快,周屿的目光就被课本空白处的东西吸引了。

不是笔记。

在页边、在章节之间的空隙、甚至在例题的空白处,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算式。不是课本上的题目,而是各种复杂的、跳跃的演算过程。数字、字母、符号纠缠在一起,像一片片疯狂生长的荆棘丛。有些算式被划掉了,留下深深的划痕;有些则一路延伸,几乎要爬到另一页去。这些演算带着一种强烈的、压抑不住的焦躁感,仿佛书写者正被某种无形的力量追赶,必须在纸页上找到唯一的出口。

周屿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那些深深浅浅的笔痕,指尖传来纸张粗糙的触感。他的目光继续搜寻,心一点点往下沉。在某一页的右下角,靠近装订线的地方,他发现了几行被反复描画、几乎要穿透纸背的字迹。不是算式。

是三个字,用铅笔用力地、一遍又一遍地写着:

“不要回家。”

字迹凌乱,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力度,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像一声无声的呜咽。

周屿的呼吸猛地一窒。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果然……那张退学申请书不是孤立的。那些洗得发白的袖口,那深不见底的疲惫眼神,那些密密麻麻的、仿佛在逃避什么的算式……碎片在脑海中飞速拼凑,指向一个他不愿深想却又无比清晰的答案。

他攥紧了书页,纸张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就在这时,尖锐的上课铃猛地撕破了教室里的嗡嗡声。

周屿悚然一惊,抬头望去。沈晞不知何时已经转回了身,正安静地坐着,目光平视前方,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但她的左手放在桌下,指尖正用力地掐着自己另一只手的虎口,指节绷得发白。

数学老师夹着卷子快步走了进来,眼镜片反射着冷光。“好了,安静!把书收起来!今天随堂小测!”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哀嚎和窸窸窣窣收拾书本的声音。

周屿手忙脚乱地把沈晞的课本合上,在老师严厉的目光扫过来之前,赶紧起身,快步走到沈晞桌旁。他把课本轻轻放在她桌角,声音有些干涩:“谢谢…你的书。”

沈晞没有看他,只是微微点了下头,伸手把课本拿了过去,动作自然得像接过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东西。她翻开书,找到老师正在念题的那一页,目光专注地落在卷子上,仿佛那页边密密麻麻的算式和那三个刺眼的字,从未存在过。

周屿回到座位,捏着发下来的空白测验卷,手心全是冷汗。卷子上的题目清晰地映入眼帘。一道,两道,三道……他的心跳骤然加速。

这些题……他记得!

不是模糊的印象,是清晰的、具体的答案!就在他重生回来的前一周,他刚在无聊时翻看过高中同学群里有人吐槽的“当年地狱级小测题”,还顺手查了答案!一模一样的题!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冲昏了周屿的头脑。机会!天赐良机!他几乎要忍不住立刻抓起笔,把那些正确答案行云流水地写上去。只要这次考好,只要让沈晞注意到他不再是那个数学吊车尾的废物……他就能名正言顺地靠近她!帮助她!

笔尖悬在卷子上方,微微颤抖。周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不行,不能太完美,太完美就假了,会引起怀疑的。他得错几道,控制分数……控制在多少?比沈晞低一些,但又能让她刮目相看……

他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前排的沈晞。她正微微低着头,左手握着笔,在草稿纸上快速演算着。她的侧脸线条在窗外的光线下显得有些紧绷。

周屿低下头,开始答题。他刻意在第一道选择题上犹豫了很久,才“艰难”地选了一个错误答案。第二道填空,他故意写错了一个关键步骤的数字。笔尖划过粗糙的卷面,留下歪歪扭扭的痕迹,像他此刻扭曲的心跳。

越往下写,他越是心惊肉跳。这种明明知道正确答案,却要绞尽脑汁、刻意去犯错的滋味,简直比真的不会做还要煎熬百倍。每一个错误的选择,都像在背叛自己重生的优势,背叛自己接近她的初衷。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下来,痒痒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当周屿终于“艰难”地完成最后一道大题,故意省略了一个关键步骤,留下一个显而易见的错误时,他感觉后背的衬衫都湿透了,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他放下笔,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像是打完了一场身心俱疲的仗。

他下意识地又看向沈晞。她已经写完了,正微微侧着头,看着窗外。阳光勾勒出她清瘦的下颌线。她的右手放在桌面上,手指间夹着一张小小的、花花绿绿的糖纸。她无意识地将那张糖纸折叠,再展开,动作轻柔而缓慢,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糖纸在她指间发出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窸窣声。那点跳跃的色彩,在她周身沉静得近乎凝固的气场里,显得格外突兀又脆弱。

她在想什么?是那些疯狂的算式,还是那三个字?周屿的心像是被那糖纸的边角轻轻划了一下。

“时间到!最后一排,往前收卷!”数学老师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卷子从后往前传,教室里响起一片如释重负的叹息和对答案的嗡嗡声。周屿把卷子递给前面的人,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沈晞。她安静地把那张折好的糖纸小心翼翼地塞进笔袋的夹层里,然后拿起自己的草稿纸,也准备传上去。

就在她的草稿纸离开桌面的一瞬间,周屿的眼角余光猛地捕捉到了什么。

那张草稿纸的背面!

不是演算过程。在密密麻麻的数字和符号之间,在纸张的背面,用铅笔的侧锋,勾勒着一幅……迷宫?线条杂乱无章,重重叠叠,无数个死胡同和循环往复的路径交织在一起,像一个被困在方寸之间的灵魂绝望的呐喊。迷宫的线条很轻,却带着一种神经质的、反复描摹的痕迹,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焦虑。

周屿的心猛地一沉。那迷宫……那不就是他昨晚在沈晞课本上看到的那些疯狂算式的另一种形态吗?一种无声的、具象化的挣扎!他几乎能想象出她握着笔,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用这种方式宣泄着内心无处可去的恐慌。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

“喂,周屿!发什么愣?卷子!”前面的同学不耐烦地催促着,把他从震惊中拉了回来。

周屿赶紧把卷子传过去,再回头时,沈晞的草稿纸已经被收走,混入了厚厚一沓试卷之中。她正低着头,整理自己的笔袋,侧脸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下课铃响了。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周屿还没从草稿纸背面的冲击中缓过神来,肩膀就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行啊屿哥!”张强的大嗓门在耳边炸响,带着一股食堂油饼的味儿,“刚看你写得挺快啊?抄着谁的啦?”

周屿被他拍得一晃,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抄个屁,瞎写的。”

“切,装!”张强嘿嘿一笑,凑得更近,挤眉弄眼,“哎,看见没?林浩那傻逼又开始了。”

周屿顺着张强的目光看去。教室后排,几个男生簇拥着一个高个子男生,正朝这边走过来。为首的那个,就是林浩。

林浩个子很高,骨架也大,校服穿在他身上有点紧绷,勒出略显粗壮的胳膊轮廓。头发是那种刻意抓过的、显得有点油腻的造型,脸上带着一种混不吝的、睥睨一切的笑容。他人还没走近,一股浓烈的、甜腻到发齁的劣质古龙水味道就率先飘了过来,霸道地盖过了教室里所有的气味。周屿皱了皱眉,胃里一阵不舒服。

林浩径直走到沈晞座位旁边那条狭窄的过道上,停了下来。他根本没看旁边的周屿和张强,目光像黏在了沈晞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令人作呕的打量。

“哟,大学霸,这么用功啊?”林浩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戏谑的腔调,手指还故意在沈晞堆叠整齐的书本上敲了敲,发出“笃笃”的轻响,“刚考完试也不歇歇?这脑子就是金贵,跟我们这些草包不一样。”

沈晞整理笔袋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旁边站着的只是一团空气。她拉上笔袋拉链,把它放进桌洞,然后拿起水杯,站起身,似乎准备去接水。

林浩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变得有些阴沉。他横跨一步,用自己壮硕的身体挡住了沈晞的去路,把她堵在了座位和墙壁之间狭小的空间里。

“别急着走啊,沈大学霸。”林浩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股黏腻的压迫感,他微微俯下身,那股浓烈的古龙水味几乎要把沈晞笼罩,“听说你昨天又在老班面前出风头了?啧啧,真牛逼。是不是觉得我们这些人特碍眼,拉低了您这尊大佛的档次啊?”

沈晞被迫停了下来。她微微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握着水杯的手指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她没有看林浩,也没有说话,只是身体微微绷紧,像一张拉满了弦的弓,沉默地对抗着眼前的压迫。

“装什么清高?”林浩嗤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意的恶意,清晰地传遍了周围几个竖起耳朵的同学耳中,“天天一副别人欠你钱的样子,给谁看呢?家里穷得叮当响,连件像样衣服都穿不起,就知道死读书装相!真以为考上大学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我告诉你,骨子里的穷酸味儿,洗都洗不掉!”

“林浩你他妈……”张强忍不住想上前,却被周屿一把死死拉住。周屿的手心冰凉,全是汗。他死死盯着林浩那张嚣张的脸,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沈晞课本上那绝望的“不要回家”,草稿纸背面那令人窒息的迷宫,还有她攥紧退学申请书时发白的指节。

林浩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在那些周屿刚刚窥见、还未来得及消化的伤口上。

“怎么?戳到你痛处了?”林浩看到沈晞依旧沉默,只是握着水杯的手指更紧了些,指节白得吓人,他像是获得了某种扭曲的满足感,变本加厉,“也对,你那个破家……听说你妈……”

“够了!”

一声怒吼炸响在教室里,盖过了所有窃窃私语。

周屿自己都愣住了。

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是怎么甩开张强的手,是怎么一步跨过去的。身体像是被一股滔天的怒火接管了,那怒火混合着重生前的憋屈、昨晚的辗转难眠、刚才窥见秘密的震惊、还有此刻林浩那副令人作呕的嘴脸,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计划。

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揪住了林浩那件紧巴巴的校服前襟,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把这个比他壮实一圈的家伙往后猛地一搡!

“砰!”

林浩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力量推得踉跄着向后猛退,后背重重地撞在另一排课桌的桌角上。课桌被撞得“哐当”一声巨响,歪斜出去,上面的书本哗啦啦掉了一地。

整个教室瞬间死寂。所有的目光都聚焦过来,带着震惊和看好戏的兴奋。

林浩被撞懵了,后背火辣辣地疼。他扶着被撞歪的桌子站稳,脸上那混不吝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当众挑衅后暴怒的狰狞。他甩开旁边小弟试图搀扶的手,指着周屿的鼻子,破口大骂:“周屿!我cnm!你他妈找死!”

林浩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公牛,双眼赤红,咆哮着就朝周屿扑了过来,砂锅大的拳头带着风声,直砸周屿的面门!那架势,恨不得一拳把他鼻梁骨砸进脸里。

周屿脑子里嗡的一声。三十岁的社畜灵魂在尖叫着“快躲开!”,但十六岁的身体却被一股更原始的、保护欲混杂着愤怒的情绪驱使着,不退反进!他下意识地侧身想躲,动作却远没有林浩快。

砰!

林浩的拳头擦着周屿的颧骨掠过,带起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周屿感觉半边脸都麻了,耳朵里嗡嗡作响。

“操!”剧痛反而激起了周屿骨子里那股狠劲。重生前的憋屈,前世看着沈晞消失的无能,此刻被林浩点燃,像野火一样烧了起来。他不管不顾地也抡起拳头,朝着林浩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砸了过去!

两个人瞬间扭打在一起,像两头失去理智的野兽。桌椅被撞得东倒西歪,书本试卷漫天飞舞。教室里响起女生惊恐的尖叫和男生兴奋的起哄声。张强在旁边急得跳脚:“别打了!都别打了!老师要来了!”

周屿感觉自己像在打一堵墙。林浩的力气比他大得多,挨了好几下重的,胸口、肋骨都闷痛难忍。他完全是凭着前世在格子间里积攒的、对生活的一腔无名怒火在硬撑,动作笨拙又凶狠。混乱中,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站在角落里的沈晞。

她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墙边,紧紧地贴着冰冷的墙壁。手里还死死攥着那个水杯,指节因为用力而白得透明。她的脸上没有惊慌,也没有害怕,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透过混乱扭打的身影和飞舞的纸片,正静静地看着他。

那眼神里没有一丝感激,没有一丝被拯救的触动。

只有冰冷的、深重的疲惫。还有一种……周屿读不懂的,近乎悲哀的东西。

仿佛在说:看吧,这就是你想要的?用暴力解决问题?多么愚蠢。

那眼神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周屿因愤怒而滚烫的身体上。他挥拳的动作猛地一滞。

砰!

就在这失神的瞬间,林浩一记重拳狠狠砸在周屿的胃部。

“呃!”周屿眼前一黑,剧痛让他瞬间弓起了身体,像只被煮熟的虾米,所有的力气瞬间被抽空。他捂着剧痛的腹部,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身后的椅子,狼狈地跌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喉咙里泛起一股血腥味。

林浩也喘着粗气,脸上挂了彩,嘴角破了皮,渗出血丝。他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眼神凶狠地瞪着地上的周屿,像一头胜利的野兽:“废物!就这点能耐也敢跟老子动手?呸!”他整理了一下被扯歪的校服,恶狠狠地扫了一眼噤若寒蝉的围观人群,最后,目光落在墙角的沈晞身上,带着一种征服者的轻蔑和得意。

“沈大学霸,看见没?”林浩的声音带着胜利者的炫耀和恶意,“这就是为你出头的下场。下次想找人当护花使者,也得找个像样点的,别什么阿猫阿狗都……”他的话没说完,因为沈晞动了。

她没有看林浩,也没有看地上痛苦蜷缩的周屿。

她只是微微低着头,握紧手中的水杯,迈开步子。她的脚步很稳,绕过地上狼藉的书本和歪倒的桌椅,绕过林浩和他那群小弟,也绕过了坐在地上、捂着肚子、嘴角渗血的周屿。

像绕过两团不相干的垃圾。

她的侧脸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那场为她而起的、激烈的冲突,那飞溅的唾沫和汗水,那凶狠的拳头和痛苦的闷哼,都只是发生在另一个与她毫无关系的时空里。只有她紧握水杯的手指,泄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用力。

周屿坐在地上,仰着头,看着那个清瘦的背影穿过混乱的人群,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后门,消失在走廊的光影里。颧骨和胃部的剧痛还在灼烧,但更痛的,是胸腔里某个地方,被那无声绕过的身影,碾得一片冰凉。

教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林浩粗重的喘息,和周屿压抑的、痛苦的抽气声。

张强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冲过来扶他:“屿哥!你怎么样?要不要去医务室?”

周屿没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沈晞消失的门口,眼前一阵阵发黑。耳边,林浩那带着浓浓嘲讽和不屑的声音,像毒蛇一样钻进他嗡嗡作响的耳朵里:

“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