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消毒水的味道顽固地钻入鼻腔,盖过了医院特有的、混合着药味和衰败气息的复杂气味。周屿的意识像是在冰冷的深海里沉沉浮浮,每一次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都被胃部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狠狠拽回黑暗。耳边隐约有说话声,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模糊不清。

“……急性胃溃疡……出血点……”

“……应激反应……过度疲劳……”

“……营养不良……”

破碎的词句像散落的珠子,在他混沌的脑子里滚动,无法串联成完整的认知。只有痛感是真实的,尖锐的,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他腹腔里反复穿刺。

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窒息的剧痛终于稍稍退潮,变成一种持续不断的、沉重的钝痛。周屿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里一片模糊的白。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被单。光线有些刺眼。他眨了眨眼,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自己身处一间狭小的病房。两张床,旁边那张空着。他手上插着针头,冰凉的液体正顺着细细的塑料管流进他的血管。

“醒了?”一个略显疲惫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周屿微微侧过头。母亲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眼圈红肿,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担忧和憔悴。她手里捏着一张缴费单,纸的边缘已经被她无意识地揉搓得起了毛边。

“妈……”周屿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喉咙干得冒烟。

“别说话,别动。”母亲赶紧按住他想抬起的胳膊,声音带着哽咽,“你这孩子……吓死妈了!胃出血啊!医生说再晚点送来就危险了!你这胃怎么回事?平时也没听你说疼啊?还有这脸……”她看着周屿依旧青紫肿胀的颧骨和嘴角的伤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跟妈说实话,是不是在学校被人欺负了?是不是打架了?是不是那个叫林浩的?”

母亲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带着浓重的心疼和焦虑。

周屿避开母亲的目光,看着点滴管里缓慢滴落的药水,虚弱地摇了摇头:“没有……就是……最近学习压力大,吃饭……不规律。”他不敢看母亲的眼睛。撒谎的愧疚感混合着身体的虚弱,让他更加疲惫不堪。

“压力大?压力大就能把胃搞出血?”母亲显然不信,但看着儿子苍白虚弱的模样,又不忍心再追问下去,只能重重叹了口气,用粗糙的手指抹了抹眼角,“算了,你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医药费……妈想办法。”她捏紧了手里的缴费单,指节泛白。

周屿的心猛地一沉。他看到了母亲眼中一闪而过的忧虑和沉重。家里的情况他很清楚。父亲在工厂三班倒,母亲在超市做收银员,挣的都是辛苦钱,每一分都要精打细算。这次住院的费用……他不敢想。

“妈……花了多少钱?”他艰难地问。

“别管这个!”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强硬的保护姿态,随即又软了下来,带着安抚,“你安心养病,钱的事不用你操心。妈明天去单位预支点工资,再……再找你小姨借点。”她说得轻描淡写,但周屿知道,开口向亲戚借钱,对自尊心极强的母亲来说,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

一股巨大的酸涩和无力感涌上心头。重生回来,以为自己能改变命运,结果呢?非但没能帮到沈晞,反而把自己弄进医院,拖累本就拮据的父母。他算什么救世主?他根本就是个累赘!

周屿闭上眼,把脸转向墙壁的方向。胃部的钝痛还在持续,但更痛的是胸腔里那份沉甸甸的愧疚和挫败。他甚至不敢去想沈晞,不敢去想单元楼下她举着手机时颤抖的手指,不敢去想她最后那句冰冷的“假的”。每一次回想,都像是在提醒他自己的愚蠢和无能。

病房里陷入了沉默。只有点滴管里液体滴落的轻微声响,和母亲偶尔发出的、压抑的叹息。

时间在消毒水和药水味中缓慢流淌。周屿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身体的虚弱像沉重的铅块拖拽着他。偶尔醒来,也是看着天花板发呆,脑子里一片空茫,刻意不去触碰那些纷乱复杂的念头。

傍晚时分,护士进来换了药,又叮嘱了几句饮食注意事项。母亲出去打开水了,病房里只剩下周屿一个人。夕阳的余晖透过窄小的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白色的被单上投下一小块昏黄的光斑。

周屿盯着那光斑,眼神空洞。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很轻,几乎没有声音。

周屿以为是母亲回来了,下意识地转过头去。

门口站着的不是母亲。

一个清瘦的身影,穿着那件熟悉的、洗得发白的浅灰色连帽卫衣,帽子依旧低低地扣在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她手里似乎提着什么东西,静静地站在门口的光影交界处,像一道无声的影子。

沈晞?!

周屿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瞬间忘记了呼吸!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门口那个身影。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来看他?这怎么可能?!

沈晞似乎也没料到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她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来,也没有退出去。帽檐的阴影下,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有握着袋子的手,指节微微收紧,透露出些许不自在。

空气仿佛凝固了。病房里只剩下点滴管里液体滴落的细微声音,和周屿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声,咚咚咚地撞击着耳膜。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

沈晞终于动了。她极其轻微地吸了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迈开步子,走了进来。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声音。她走到周屿的床边,在离病床还有一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没有看周屿的脸,而是落在他打着点滴的手上,或者是他盖着的白色被单上。

她把手里的袋子放在床边的矮柜上。那是一个普通的白色塑料袋,里面似乎装着水果——几个苹果和梨。

放下袋子后,她依旧没有看周屿。她微微低着头,帽檐的阴影完全遮住了她的脸。她的双手插在卫衣宽大的口袋里,似乎在摸索着什么。

周屿的心跳快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看着她,喉咙干涩发紧,想开口说点什么,哪怕是句“谢谢”,或者一句“你怎么来了”,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堵住了他所有的语言。

沈晞的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她手里捏着一个小小的、花花绿绿的东西。

周屿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一只纸折的千纸鹤。

用一张色彩斑斓的、印着卡通小熊图案的糖纸折成的。糖纸的边缘有些磨损,颜色也有些褪旧,但折得很精巧,翅膀微微张开,像要随时飞走。

沈晞的手指捏着那只小小的糖纸千纸鹤,指尖微微有些用力。她依旧没有抬头看周屿,只是沉默地、极其缓慢地,将那只千纸鹤放在了周屿枕边的白色被单上。

小小的纸鹤落在雪白的被单上,那一点跳跃的色彩,在病房单调压抑的白色背景中,显得格外突兀,又格外……脆弱。像黑暗中突然亮起的一粒微弱的火星。

周屿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只小小的纸鹤上。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胀得发疼。他认得那种糖纸!很便宜的水果糖,小卖部一毛钱两颗。她收集糖纸……她折千纸鹤……这个在课本空白处写满绝望算式、在草稿纸背面画着窒息迷宫、在便利店握着刀凶狠反击的沈晞……竟然会折这种小女生才喜欢的玩意儿?

巨大的反差带来的冲击,比看到她握刀时更甚!周屿感觉自己像个闯入者,无意中撞破了对方竭力隐藏的、最柔软也最不堪一击的秘密角落。

就在他心神剧震,几乎无法思考的时候,沈晞放好纸鹤,终于抬起了头。

帽檐依旧压得很低,但周屿能清晰地看到她的眼睛。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没有了便利店时的凶狠,没有了单元楼下的冰冷平静,也没有了教室里的漠然疏离。

此刻,那里面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深重的、化不开的疲惫,像背负着千钧重担。有挣扎,仿佛在做着什么艰难的决定。还有一丝……周屿从未在她眼中见过的、极其微弱的……类似于担忧?或者说是……不安?

她的唇瓣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周屿屏住了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会听到什么?一句道歉?一句解释?一句关心?

然而,沈晞最终什么也没说。她只是深深地看了周屿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仿佛有千言万语,最终都沉淀在那片深潭般的疲惫里。

然后,她极其迅速地转过身,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快步走出了病房。灰色卫衣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昏暗的光线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病房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那只小小的糖纸千纸鹤,静静地躺在周屿枕边的白色被单上,在夕阳的余晖里,折射出一点微弱而斑斓的光。

周屿呆呆地看着那只纸鹤,久久无法回神。指尖无意识地触碰了一下那光滑而脆弱的糖纸翅膀。冰凉而陌生的触感。

“赎罪?”

“省省吧。”

“假的。”

她冰冷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

可这只带着体温的纸鹤,却又那么真实地躺在这里。

她到底……在想什么?

母亲很快提着热水瓶回来了。看到柜子上的水果和枕边的纸鹤,愣了一下:“咦?谁来过?这水果……”

“张强……张强刚来过。”周屿下意识地撒谎,声音还有些虚浮,“纸鹤……他妹妹折着玩的,不小心落下了。”他不想解释,也解释不清。

母亲没多想,念叨着张强这孩子有心了,把水果收好,又絮絮叨叨地叮嘱周屿好好休息。

夜色深沉。周屿躺在病床上,翻来覆去,毫无睡意。胃部的疼痛在药效下减轻了许多,但胸腔里却像塞了一团乱麻,那只糖纸千纸鹤安静地躺在他枕边,像一个无声的谜题。

第二天一早,医生查房后,说出血点已经止住,炎症指标在下降,再观察一天,如果没有反复,就可以出院了,但必须严格注意饮食和休息,绝对不能再劳累和情绪激动。

母亲松了口气,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模样,出去给周屿买早餐了。

病房里又只剩下周屿一人。他靠在床头,手里捏着那只糖纸千纸鹤,对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发呆。纸鹤的翅膀被他无意识地捏得有些变形。

门又被轻轻推开了。

周屿以为是母亲,随口道:“妈,我不饿……”

“周屿?”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带着一丝不确定。

周屿一愣,转头看去。

门口站着的是陈璐。那个在沈晞支线设定里,总是戴着蝴蝶发卡、喜欢用拍立得拍照的女生。她今天没戴那个标志性的蝴蝶发卡,头发简单地扎了个马尾,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好奇和小心翼翼的神情。她手里还真的拿着一部老式的拍立得相机。

“陈璐?”周屿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住院了,胃出血?”陈璐走了进来,目光在周屿苍白的脸上和青紫的颧骨上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同情,“啧啧,看着真吓人。你好点没?”

“好多了。”周屿含糊地应着,不动声色地把捏在手里的糖纸千纸鹤塞进了枕头底下。

“那就好。”陈璐拉过母亲昨晚坐的那把椅子坐下,把拍立得相机放在膝盖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相机边缘,“那个……沈晞昨天是不是来过?”

周屿的心猛地一跳!她怎么知道?!

看到周屿瞬间变化的脸色,陈璐立刻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压低声音,带着点八卦的兴奋:“我就知道!我昨天下午放学路过这边,好像看到她的背影进了住院楼!我还以为看错了呢!她真来看你了?她跟你说什么了?”

周屿的心沉了下去。原来是被陈璐看到了。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也不想让陈璐过多关注沈晞,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他皱起眉,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她没说什么。就是……代表班里来看看。怎么了?”

“代表班里?”陈璐撇撇嘴,显然不信,但看周屿脸色不好,也没再追问,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神秘的分享欲,“哎,周屿,我跟你说个事,你别跟别人说啊,尤其是沈晞!”

周屿的心头掠过一丝不好的预感:“什么事?”

“我昨天……不是故意看到的啊!”陈璐先撇清自己,然后凑近了些,眼神闪烁着,“就是……昨天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我去办公室送作业,回来的时候,看到沈晞在楼梯间那边……好像在打电话!”

打电话?周屿眉头微蹙。这有什么好神秘的?

“哎呀,不是普通的打电话!”陈璐看出了周屿的不以为然,急急地补充道,“她躲在一个角落里,声音压得特别低!脸色……特别难看!好像在跟人吵架!不对,不是吵架……像是在……像是在求人!”

求人?!周屿的心猛地一紧!

“我听到她说什么……‘再缓几天’,‘工资还没发’,‘一定会还的’……”陈璐模仿着沈晞的语气,声音又急又快,带着点紧张,“还有……还有什么‘医院’,‘药费’!对!她好像提到药费了!语气特别……特别那个啥,就是那种……低声下气的感觉!听得我都难受!”

医院?药费?再缓几天?一定会还?

这几个词像冰冷的石块,接连砸在周屿的心湖上!他瞬间联想到沈晞课本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疯狂的算式,草稿纸背面绝望的迷宫,还有便利店打工时那个颐指气使的胖女人……

她缺钱!她家里有人生病了?需要药费?她在借钱?!低声下气地求人?!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瞬间攫住了周屿!那个在教室里清冷孤傲、在便利店握刀凶狠、在单元楼下举着手机平静威胁林浩的沈晞……竟然也会为了钱,在楼梯间里低声下气地求人?!

“你……听清楚了?”周屿的声音干涩无比。

“当然听清楚了!”陈璐用力点头,随即又有些不确定,“不过……隔得有点远,具体是谁就不知道了。但肯定是借钱!而且感觉……很急!”她顿了顿,看着周屿骤变的脸色,又补充了一句,“周屿,我知道你跟林浩打架是为了她……但是……沈晞她……她家里好像真的挺复杂的。你还是……离她远点吧?感觉沾上就没好事似的。”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劝诫。

周屿没说话,只是死死地攥紧了被角,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离她远点?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她躲在楼梯间角落,压着声音求人时那难堪又无助的模样!那张冰冷平静的面具下,到底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挣扎和屈辱?!

“行了,我就跟你说一声。你好好养病吧。”陈璐见周屿脸色阴沉得可怕,也失去了八卦的兴趣,拿起相机站起身,“走了啊。”

陈璐离开后,病房里重新陷入死寂。周屿靠在床头,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陈璐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之前所有模糊猜测的锁链!

“不要回家”——因为家里有病人?沉重的负担?

疯狂的算式——计算医药费?计算打工的收入?

草稿纸背面的迷宫——对未来的绝望和窒息感?

便利店打工——为了钱!为了药费!

低声下气的电话——借钱!被逼到绝境的无奈!

所有的碎片都指向同一个残酷的真相!沈晞那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疏离,那随身携带的刀,那面对危险时的凶狠本能……一切都有了最残酷的注脚!

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周屿!他不能再躺在这里了!他要知道!他要知道她家里到底是谁病了?是什么病?情况有多严重?

他猛地掀开被子,拔掉手背上的针头!动作太猛,牵扯到腹部的伤处,疼得他闷哼一声,冷汗瞬间冒了出来。但他顾不上了!血珠从针眼处渗出,他也浑然不觉。

他踉跄着下床,扶着床沿站稳,目光扫过病房。母亲给他带的换洗衣服就放在床尾。他飞快地换下病号服,穿上自己的衣服。胃部的钝痛还在,但被一种更强烈的焦躁感压了下去。

他必须离开这里!现在!

他扶着墙壁,脚步虚浮地挪出病房。走廊里弥漫着更浓的消毒水味。他低着头,尽量避开护士站的目光,朝着电梯的方向走去。

刚走到护士站附近,就听到里面传来两个护士压低声音的交谈。

“……3床那个姓沈的,又欠费了。”

“肝癌晚期,天天用进口药吊着,烧钱啊……”

“唉,也是可怜,听说就一个女儿,还在上高中,天天晚上去打工……”

“可不是,昨天缴费窗口那边还看到她,瘦得跟纸片似的,问能不能再缓两天……”

“主任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医院又不是慈善机构……再交不上,药就得停了……”

肝癌晚期?!

姓沈的?!

女儿在上高中?!

欠费?停药?!

每一个词都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周屿的头顶!他僵在原地,浑身冰冷!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

原来……是她的母亲!

肝癌晚期!

欠费……停药……

巨大的冲击让他眼前一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他猛地扶住旁边的墙壁,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墙皮里,才勉强支撑住身体。

那两个护士还在低声说着什么,但周屿已经听不清了。他的耳边嗡嗡作响,只剩下“肝癌晚期”、“欠费”、“停药”这几个冰冷的词语在疯狂回旋!

他终于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明白了“不要回家”背后是怎样的绝望!

明白了那些疯狂算式中承载着多么沉重的生命重量!

明白了她为何会随身带刀——那是她保护自己、保护她可能仅有的微薄收入来源的最后武器!

明白了她在楼梯间低声下气求人时,内心是怎样的煎熬和屈辱!

沈晞……她瘦弱的肩膀,到底扛着怎样一座随时会崩塌的大山?!

周屿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他扶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试图平复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震惊和心疼。

不行!他必须做点什么!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压垮!不能看着她母亲因为交不上药费而被停药!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扫过护士站。护士背对着他,还在整理病历。一个念头,带着不顾一切的冲动,像野草一样疯狂滋生!

他要去看看!看看那张欠费单!看看沈晞母亲的名字!看看她到底需要多少钱!

他强撑着身体,像一道虚弱的影子,贴着墙壁,悄无声息地挪向护士站里面一点的位置。那里有一张桌子,上面堆放着一些文件夹和登记本。

他的心跳得像擂鼓,咚咚咚地撞击着耳膜,盖过了走廊里所有的声音。胃部的疼痛似乎也因为这巨大的紧张而被忽略了。他屏住呼吸,目光快速地在桌面上扫视。

一个打开的蓝色文件夹吸引了他的注意。上面贴着一张醒目的黄色便签纸,写着“欠费催缴”四个字。

就是它!

周屿的心跳几乎要停止!他飞快地伸出手,指尖因为紧张而剧烈颤抖,一把抓住那份文件夹的边缘!他迅速翻开!

里面夹着几张单据。最上面一张,是打印的欠费通知单。

他的目光急切地向下搜寻!

患者姓名:沈月华

年龄:43

科室:肿瘤内科

床号:3床

欠费金额:¥18,637.52

备注:请家属尽快补缴,以免影响后续治疗。

沈月华!

十八万六千三百七十五块五毛二!

冰冷的数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周屿的视网膜上!烫进他的心里!

十八万!对一个普通的高中生来说,这无异于一个天文数字!对一个靠着女儿晚上打工维持生计的单亲家庭来说,这更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

周屿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他死死攥着那张欠费单,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纸张在他手中被捏得皱成一团。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疑惑的声音:“哎?你找谁?怎么在这里翻东西?”

周屿悚然一惊!猛地回头!

一个年轻的护士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皱着眉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审视和警惕。

完了!

被抓现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