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劫后余生的喘息在狭窄岩缝中剧烈回荡。洞口被剧毒粘液和萤虫焦糊的尸体糊得严严实实,只透进一丝丝摇曳的、惨绿色的磷光,将缝隙内映照得鬼气森森。浓烈刺鼻的焦臭混合着毒沼特有的甜腥腐烂气息,如同粘稠的液体灌入肺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感和眩晕。

云瑶紧贴着冰冷湿滑的岩壁,全身的骨头仿佛散了架,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毒素的麻痒和灼痛沿着手臂和小腿的伤口向深处蔓延,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虫在啃噬神经。她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都牵扯着胸腹间撕裂般的疼痛,视线阵阵发黑。指尖下意识地攥紧,掌心里是那几块地火熔心核碎片最后的残渣,一丝微弱却清晰的温热脉动,如同垂死心脏的余震,顽强地透过皮肤传来。

这脉动…与缝隙深处那无边黑暗中某种存在的遥远共鸣,非但没有带来希望,反而让她心头警铃大作!这绝非善地!必须立刻离开!

她挣扎着侧过头,目光落在身旁同样紧贴岩壁、气息粗重灼热的林蛮身上。微弱的光线下,他庞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着,破碎的后背伤口被爆炸的气浪震得再次渗血,赤金色的药膏被污浊的粘液糊住,边缘透出不祥的暗红。熔金的眼瞳半睁着,里面混沌一片,痛苦、暴戾、还有一丝濒临极限的涣散。他仅存的那条手臂无力地垂着,显然刚才那番挣扎和配合奔逃,已耗尽了他强行凝聚的最后一丝力气。

不能停留!洞口随时可能被外面的怪物或虫群突破!缝隙深处那未知的共鸣更让人心悸!必须找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哪怕只是暂时的!

云瑶强压下喉咙里的腥甜和眩晕感,咬着牙,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身子,透过洞口污秽的缝隙向外窥视。

爆炸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外面那片区域被清空了大片,几株巨大的毒蕈残骸还在冒着袅袅青烟,散发着刺鼻的焦糊味。黑色的泥沼表面漂浮着厚厚一层萤虫烧焦的尸体和毒蕈的粘稠浆液,形成一片污秽的“浮毯”。更远处,那些未被波及的菌丛在幽绿、暗紫、惨白的磷光中显得更加妖异,幸存的萤虫重新汇聚,发出低沉而愤怒的嗡鸣,如同死亡的背景音。深渊尽头那如同太古心脏搏动的“咚…咚…”声虽然暂时低沉下去,但那冰冷死寂的恐怖意志并未消散,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着整个毒沼,缓慢而耐心地搜索着漏网之鱼。

视线艰难地扫过这片狼藉的死亡之地。突然,云瑶的目光猛地一凝!

就在他们藏身岩缝的斜侧后方,距离约莫七八丈远,爆炸冲击波的边缘地带!那里,泥沼与一处相对陡峭的、布满滑腻苔藓的岩壁交界处,赫然被掀开了一大片腐败的浮泥和枯萎的藤蔓!露出了岩壁底部一个被巨大扭曲树根盘绕遮掩的、约莫半人高的幽深洞口!

洞口内里一片漆黑,看不真切,但洞口边缘相对干燥,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深绿色的绒状苔藓,散发着一种奇异的、类似雨后泥土的清新气息。这气息在周围浓烈的腐败毒气中显得格格不入,如同沙漠中的绿洲!更重要的是,那洞口的位置极其隐蔽,上方有巨大树根和凸起的岩石遮蔽,侧面有泥沼污物形成的天然屏障,不靠近仔细观察很难发现!

绝佳的临时避难所!比这随时可能被堵死或从内部涌出危险的狭窄岩缝好上百倍!

希望的火苗瞬间点燃!但随即又被巨大的现实困难浇熄。七八丈的距离,在平地上不过瞬息,但在这遍地剧毒粘液、漂浮着燃烧虫尸和毒浆的泥沼边缘,拖着濒死的林蛮…每一步都可能是鬼门关!

云瑶深吸一口气,那带着剧毒尘埃的空气让她肺部一阵抽搐。没有选择!必须一试!

她立刻行动起来。目光扫过岩缝内,寻找一切可利用之物。除了碎石和湿滑的苔藓,唯一能用的就是那些被爆炸气浪卷入缝隙的、相对粗壮的枯藤和断裂的菌柄。她不顾污秽,迅速挑选了几根还算结实、相对干燥的枯藤,用燧石片费力地切割、打结,尝试编织一个简陋的“拖网”。

“蛮…我们要换个地方…” 她一边费力地动作,一边对着意识模糊的林蛮低声说道,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那里更安全…你得…再坚持一下…”

林蛮熔金的眼瞳艰难地转动了一下,似乎捕捉到了她的声音,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极其虚弱的呜咽。

时间紧迫。云瑶以最快的速度将简陋的藤网铺在相对干燥些的岩缝底部。然后,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抓住林蛮的肩膀和手臂,一点一点地将他沉重的身躯向藤网上拖拽。每一次发力,都感觉自己的骨头在呻吟,手臂的伤口被撕裂,毒素带来的麻木感如同跗骨之蛆蔓延。林蛮的身体如同死沉的山石,破碎的后背伤口在拖拽中不可避免地与粗糙的岩石摩擦,渗出更多粘稠的血液,他痛苦地抽搐着,发出压抑的闷哼。

汗水混着泥浆从云瑶额头滚落,滴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她顾不上擦拭,眼中只有那个洞口。终于,林蛮大半身体被挪到了藤网上。

最艰难的跋涉开始了。

云瑶将藤网的两端缠绕在自己纤细的腰腹和肩膀上,如同纤夫般背对着洞口方向。她深深弯下腰,双手死死抓住身前两根作为牵引的粗藤,双脚在湿滑的岩石和粘稠的泥浆边缘寻找着可怜的着力点。

“嗬…!” 一声压抑的嘶吼从喉咙里挤出,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极限!娇小的身躯爆发出与体型完全不符的、近乎悲壮的蛮力!

拖网猛地一沉,随即被巨大的力量拉动,在湿滑的地面上发出艰涩的摩擦声!

一步!仅仅一步!云瑶感觉自己的腰几乎要被沉重的负担勒断!肩膀的皮肤被粗糙的藤蔓瞬间磨破,火辣辣的疼!双脚深深陷入泥沼边缘的软泥,冰冷的毒浆灌入脚底,那刺骨的寒意和麻痒感让她浑身一颤!

不能停!她双目赤红,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向前!她再次发力,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如同负重的蜗牛,在死亡之地艰难爬行!

藤网上的林蛮随着拖拽剧烈颠簸着,每一次颠簸都让他破碎的伤口涌出更多鲜血。他熔金的眼瞳在剧痛和混沌中时而睁开一条缝隙,模糊的视线里,是前方那个娇小、狼狈、却爆发出惊人力量的背影。那背影在惨绿摇曳的磷光中,被汗水、泥浆和血污浸透,如同在泥潭中挣扎的蝶,脆弱却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顽强。

两丈…三丈…距离在一点点缩短,每一步都踏在云瑶的极限上。她的呼吸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视野边缘开始出现黑色的斑点,耳鸣声越来越大,盖过了远处虫群的嗡鸣。毒素在侵蚀她的意志,手臂和小腿的伤口麻木感越来越重,仿佛不再属于自己。

就在距离那洞口仅剩最后两丈,希望触手可及之时——

噗通!

云瑶脚下一滑,踩进了一滩粘稠如胶的暗红色毒浆之中!那毒浆如同活物般瞬间缠绕上来,巨大的粘滞力让她身形猛地一滞!同时,一股比之前强烈数倍的麻痹感如同电流般顺着小腿瞬间窜遍全身!

“呃啊!” 她闷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连带着沉重的拖网猛地向前扑倒!

千钧一发之际!藤网上的林蛮似乎被这剧烈的震动彻底惊醒!他那熔金的眼瞳骤然爆发出最后一丝凶戾的光芒!不是对云瑶,而是对迫近的危险!就在云瑶扑倒,拖网即将带着两人一同滑入旁边更深的泥潭的瞬间——

“吼——!!!”

一声低沉、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霸道的咆哮从林蛮喉咙里炸响!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巨大的头颅猛地向前一顶!如同受伤的猛兽在捍卫领地中最珍贵的宝物!

砰!

他那坚硬如铁的头颅,不偏不倚,狠狠撞在云瑶的后腰上!

这一撞的力量极大,带着一股蛮横的、不容抗拒的推送力!

“啊!” 云瑶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后腰传来,身体不由自主地被向前推飞出去!她惊呼着,狼狈地翻滚了几圈,竟直接滚到了那干燥苔藓覆盖的洞口边缘!而林蛮则因为反作用力,沉重的身躯连同藤网,轰然滑向旁边那滩粘稠的暗红色毒浆!

“蛮!” 云瑶惊骇欲绝,挣扎着想要爬起。

然而,林蛮的动作更快!他熔金的眼瞳死死锁定在云瑶身上,确认她滚入了相对安全的洞口后,那最后一丝凝聚的凶光瞬间被无尽的痛苦和虚弱取代。他发出一声如同叹息般的低沉呜咽,巨大的身体猛地爆发出最后一股力量——不是逃离毒浆,而是如同濒死的巨兽扑向巢穴的入口!

轰!

他沉重的身躯,硬生生地用肩背堵在了那个半人高的洞口前!将云瑶完全挡在了身后!暗红色的毒浆瞬间淹没了他的腰腹以下,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嗤嗤”声,腾起带着甜腥味的烟雾!剧痛让他全身剧烈地痉挛,但他堵在洞口的身躯,却如同钢铁浇筑的壁垒,纹丝不动!他那颗巨大的头颅无力地垂下,抵在洞口的岩石上,熔金的眼瞳彻底失去了光彩,陷入死寂般的昏迷。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和嘴角不断溢出的、带着内脏碎块的红色血沫,证明他还活着。

“不——!” 云瑶扑到洞口,指尖触碰到林蛮滚烫却迅速失温的皮肤,触碰到那被毒浆侵蚀的腰腹,心如刀绞。她看到了他后背那恐怖的伤口因为刚才剧烈的动作彻底崩开,暗金色的骨茬刺穿血肉,暴露在污浊的空气中。鲜血如同小溪般涌出,染红了身下的苔藓。

他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撞开了生路,又用自己的残躯,堵死了危险,筑起了一座以血铸就的孤城!

云瑶的眼泪汹涌而出,混杂着血污和泥浆。她颤抖着手,撕下身上最后一点干净的布条,不顾一切地想要堵住林蛮后背那狂涌的鲜血,想要将他从毒浆中拖离。但她的力量在刚才的跋涉中早已耗尽,毒素的麻痹感让她双臂如同灌铅,每一次用力都只是徒劳地让林蛮的身体在剧痛中抽搐。

洞口外,吸髓萤虫的嗡鸣再次变得清晰,似乎锁定了新的血腥源头。深渊尽头的搏动声,也隐隐传来。死亡的阴影,从未远离。

云瑶瘫坐在冰冷的苔藓上,背靠着洞壁,眼前是林蛮堵在洞口、如同山岳般沉重却濒临崩溃的残躯。掌心中,那几块地火核残渣传来的温热脉动,似乎比之前清晰了一丝,隐隐指向洞穴深处那片未知的黑暗。

绝望与微弱的希望,在这座血铸的孤城中无声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