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兽渊,藤蔓洞窟。**
篝火的余烬在地火熔心核恒定的微暖下,散发着暗红的光晕,将洞壁凹凸的岩石映照得如同蛰伏的巨兽骸骨。洞内弥漫着宁神草的清冽、兽皮的鞣制气息以及林蛮身上那浓烈的、混合着汗水与草木的雄性味道。
云瑶蜷缩在她那厚实温暖的兽皮床铺上,新缝制的枕头散发着安神的香气。小腹的绞痛在暖宫藤和朱血果的药力下已如退潮般缓解,只余下深沉的疲惫感沉甸甸地压在四肢百骸。她侧过头,目光越过微弱的火光,落在对面沉睡的林蛮身上。
他庞大的身躯侧卧在同样厚实的兽皮垫上,腰间围着那条出自她手的深褐色新围裙。粗壮的手臂枕在脑后,熔金的眼瞳紧闭,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浅浅的阴影。平日里那如同随时准备扑击猎物的紧绷感在沉睡中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孩童般的、毫无防备的安宁。均匀而沉重的呼吸声在狭小的洞穴里回荡,是这死寂渊底唯一的、令人心安的节奏。
云瑶静静地看着他。一年前那个撕裂影刃豹、将她如同猎物般扛回这阴暗洞穴的恐怖魔神,此刻在她眼中,竟奇异地褪去了许多狰狞。取而代之的,是那笨拙却固执的“治疗”,是每月准时送来的带着露水的暖宫藤和朱血果,是学着她笨拙地晒肉干并郑重收藏的认真,是此刻沉睡中毫无保留的、原始而纯粹的模样。
一股极其微弱、连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暖流,悄然在心湖深处漾开。藤蔓囚笼依旧森严,但这囚笼之内,竟滋生出一丝奇异的、带着泥土气息的安稳。她轻轻闭上眼,将脸埋进柔软的兽皮枕头,任由那沉沉的疲惫感将自己拖入梦乡。梦中,似乎不再是冰冷的岩石和无尽的恐惧,而是一片被阳光晒暖的、长满了朱血果的宁静溪岸。
**青岚宗,天玑峰,丹器部。**
气氛却与渊底的安宁截然相反,压抑得如同暴雨前的铅云。
首座静室内,云铮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身影在巨大的、铭刻着精密阵纹的炼器炉映衬下,显得异常萧索。他面前,那盏青玉命魂灯依旧顽强地燃烧着,灯芯处的淡金色火苗比之前似乎稳定了一丝,却依旧微弱得令人心颤。跳跃的火光映在他深邃的眼眸中,却无法驱散那深沉的阴霾。
“首座…” 一个声音在门口小心翼翼地响起。是云铮的心腹执事,金丹后期的修士柳元,掌管着丹器部日常运转。他面色凝重,手中捧着一份玉简。
云铮没有回头,只是低沉地应了一声:“说。”
“执法宫周厉长老遣人送来密报。” 柳元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派往万兽渊外围搜寻的三支精锐金丹小队,两支…已确认命魂灯熄灭。另一支…魂灯飘摇,恐亦凶多吉少。传回的最后零星讯息…提及遭遇了远超预期的凶险,有…有堪比元婴气息的渊兽在边缘区域游弋!”
“咔嚓!” 云铮负在身后的手,猛地攥紧!指骨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一股狂暴的化神气息不受控制地泄露出一丝,瞬间让静室内的空气凝滞,巨大的炼器炉都发出一声沉闷的嗡鸣!
柳元脸色一白,身形晃了晃,硬生生扛住了这股威压,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废物!” 云铮的声音如同从牙缝中挤出,冰冷刺骨,蕴含着滔天的怒火与失望,“执法宫的金丹精锐,连外围都探不明白?!”
“周长老言…渊外异动,恐有变故。” 柳元连忙补充,“他已下令剩余小队撤回休整,暂缓行动,需重新评估风险。”
“评估?!” 云铮猛地转过身,双目赤红,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凶兽,“瑶儿的魂灯随时可能熄灭!评估到何时?!难道要等到灯灭人亡,再去给她收尸不成?!” 他周身法力激荡,衣袍无风自动,整个静室都笼罩在他压抑不住的暴怒之中。
柳元噤若寒蝉,不敢再多言。他知道首座此刻心中是何等煎熬。
就在这时,静室外传来一个带着几分谄媚和试探的声音:“云师兄?听闻执法宫搜寻不利,师弟特来探望,看看是否有丹器部能帮上忙的地方?”
来人正是丹器部副首座,吴崖子。他一身华贵的暗金纹法袍,面容白净,留着三缕长须,眼神看似关切,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幸灾乐祸和算计。他身后还跟着他的得意弟子,一个名叫秦风的年轻人,眼神倨傲,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云铮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眼神瞬间恢复了化神修士应有的深邃与冰冷,只是那冰冷之下,是冻彻骨髓的寒意。他挥了挥手,示意柳元退下。
“吴师弟有心了。” 云铮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落在吴崖子身上,“些许琐事,不劳师弟挂心。”
“诶,师兄此言差矣!” 吴崖子仿佛没看到云铮眼中的寒意,自顾自地踱步进来,目光“关切”地扫过那盏微弱的命魂灯,叹息道,“云瑶师侄吉人自有天相,魂灯未灭,便是希望。只是…这万兽渊凶险莫测,连执法宫精锐都折戟沉沙…唉,真是令人揪心啊。”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试探:“不过师兄,眼下搜寻受阻,宗内关于丹器部下一批‘紫霄神雷符’核心阵盘供应的议题…却是迫在眉睫了。宗主那边也催问过几次,若因…某些原因延误,恐影响宗门在‘天墟秘境’开启时的准备,这责任…师兄您看?”
赤裸裸的逼宫!趁着云铮心神大乱、女儿生死未卜之际,以宗门大义为名,行夺权之实!
秦风更是适时地“低声”补充道:“师尊所言极是。云师叔心系爱女,精力难免分散。不若将紫霄神雷符这等紧要事务,暂交我师尊统筹,也好让师叔专心处理…家事?” 话语中的轻佻和暗示,毫不掩饰。
云铮的眼神瞬间变得如同万载寒冰!一股无形的、恐怖的威压如同山岳般轰然降临,瞬间锁定了吴崖子和秦风!
“噗通!”
秦风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砸在神魂之上,双腿一软,直接瘫跪在地,脸色煞白如纸,浑身骨骼都在咯咯作响,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吴崖子也是脸色剧变,闷哼一声,蹬蹬蹬连退三步,体内金丹疯狂运转才勉强稳住身形,额头上青筋暴起,眼中充满了惊骇!他这才真切感受到,暴怒边缘的化神修士是何等恐怖!自己金丹大圆满的修为,在对方面前如同蝼蚁!
“丹器部事务,本座自有安排!” 云铮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不劳吴副首座费心!更轮不到小辈置喙!滚出去!”
最后一个“滚”字,如同惊雷炸响,带着化神修士的磅礴意志,狠狠冲击在吴崖子和秦风的神魂之上!
吴崖子气血翻涌,喉头一甜,差点喷出血来,再不敢有丝毫停留,狼狈地拉起瘫软如泥的秦风,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退出了静室。
静室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云铮紧绷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他走到命魂灯前,看着那依旧微弱却顽强燃烧的火苗,眼中翻腾着极致的杀意、痛苦,还有一丝被至亲受困、小人逼迫而生的深重疲惫。他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拂过青玉灯盏冰凉的边缘,仿佛在触碰女儿的脸颊。
“瑶儿…等着爹…爹一定会救你出来…” 低沉沙哑的誓言,在空寂的静室里回荡,带着一个父亲最深的绝望与最执拗的信念。
渊底日常:狩猎、采集与“家”的雏形
藤蔓洞窟迎来了又一个清晨。惨淡的天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遮挡,在洞内投下斑驳的光斑。
林蛮早已醒来,正蹲在洞口,用一块边缘锋利的燧石片,专注地打磨着他那根巨大兽骨棒尖锐的末端。粗糙的刮擦声在安静的洞穴里显得格外清晰。熔金的眼瞳紧紧盯着骨棒的尖端,神情专注得如同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云瑶也醒了。小腹的疼痛已经消失,只是身体还有些许乏力。她坐起身,看着自己身上那件简陋却合身的兽皮背心,又看看角落里那堆被林蛮郑重存放的肉干和他身下厚实的兽皮垫子。一种“经营”的念头悄然升起。这里,或许可以更像一个“家”,而不是一个纯粹的兽穴。
她站起身,走到林蛮身边。林蛮察觉到她的靠近,抬头看了她一眼,熔金的眼瞳里没什么情绪,又低下头继续打磨。
云瑶指了指洞内角落散落的、之前处理猎物留下的几块相对干净、形状也较规整的兽骨,又指了指洞壁几处相对平整、但堆放着杂物的区域,努力组织着简单的音节:“那里…放…骨头…这里…空…放…草?” 她比划着清理和整理的动作。
林蛮的动作再次顿住。他顺着云瑶的手指看了看散乱的兽骨和堆满杂物的角落,又看了看云瑶认真比划的样子,眉头习惯性地皱起,似乎在努力理解这“多余”动作的意义。片刻之后,他熔金的眼瞳里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麻烦”情绪,但还是低低地咕噜了一声,算是默许。
得到许可(或者说是不反对),云瑶立刻行动起来。她先将那些散落的兽骨收集起来,挑选出几根长直、相对光滑的,用溪水冲洗干净,然后学着林蛮的样子,用燧石片将一端削尖。她力气远不如林蛮,动作笨拙而费力,好几次差点划伤自己,但眼神却异常专注。
林蛮一边打磨着自己的骨棒,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瞥着云瑶笨拙的动作。看着她费力地削着骨头,小脸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红,鼻尖渗出细小的汗珠,他熔金的眼瞳里掠过一丝极其淡的、近乎“无聊”的漠然。他无法理解这种“整理”有什么意义,有这时间,不如去多抓一头猎物。
但当云瑶终于将那几根削尖的兽骨用力插进洞壁的泥土缝隙里,形成一个简陋的“支架”,然后将她之前收集的、散发着清香的干草和晒干的宁神草分门别类地捆扎好,整齐地挂在骨架上时,整个角落顿时显得清爽有序了许多。
林蛮的目光在那整洁的角落停留了片刻。空气中弥漫的宁神草香气似乎更集中、更清晰了。他熔金的眼瞳里那丝漠然似乎淡去了一些,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打磨骨棒的动作似乎轻快了一丝。
云瑶受到鼓舞,又指向另一处堆放着各种燧石片、兽筋、以及林蛮捡回来的、形状奇特的矿石(包括那块被当作打火石的地火熔心核)的角落:“这里…乱…放…石头…放…筋…放…片…” 她再次比划着分类整理。
这一次,林蛮只是扫了一眼,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短促的、意义不明的咕噜,便不再理会,继续专注于自己的骨棒。仿佛在说:随你便。
云瑶也不在意,开始小心翼翼地整理起来。她将锋利的燧石片单独归拢在一处平坦的石板上;将坚韧的兽筋按粗细分开盘好;又将那些矿石——包括那块暗红色的地火熔心核、几块闪烁着微弱金属光泽的不知名矿石、还有几颗颜色暗淡的兽牙,分门别类地摆放在另一块干净的石头上。当地火熔心核被单独摆放在显眼位置时,它内部那缓慢流动的赤红色熔岩光泽似乎都更明亮了一些。
整理完毕,原本杂乱无章的角落变得井然有序,每样东西都一目了然。云瑶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虽然简陋,但总算有了点“家”的样子。
林蛮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打磨的动作。他扛着那根被磨得更加锋锐、闪烁着瘆人寒光的兽骨棒,站在云瑶身后,熔金的眼瞳扫视着焕然一新的角落。他的目光在那块单独摆放、散发着温热气息的地火熔心核上停留了几秒,又看了看分类整齐的燧石片和兽筋,最后落在云瑶带着汗水和一丝小得意的脸上。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而舒缓的咕噜声。那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警告或烦躁,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甚至……一丝极淡的、如同野兽巡视自己打理过的领地般的……满意?
他没有多停留,扛着骨棒,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山洞,开始了新一天的狩猎。阳光透过藤蔓的缝隙,在他宽阔的、围着新围裙的背影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云瑶站在原地,感受着洞内因为整理而变得清爽有序的空气,闻着宁神草和干草的清香,听着洞外林蛮远去的沉重脚步声。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烟火气的踏实感,如同温润的溪流,缓缓浸润了她漂泊无依的心。
藤蔓依旧封锁着洞口,隔绝着外界。但在这囚笼之内,被她和他共同笨拙经营出的这一方小小天地,正悄然散发出一种名为“家”的微光。渊火初融,在这片被遗忘的死亡之地,两颗截然不同的灵魂,在无声的磨合与共生中,找到了奇异的、带着荆棘的栖息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