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流萤入渊·娇花陷落
万兽渊的边缘，空气像是浸透了陈年腐叶的浊水，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难以言喻的滞涩和一种若有似无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参天古木的阴影如同巨兽垂落的爪牙，贪婪地吞噬着本就吝啬的天光，将前路渲染得一片幽暗昏惑。脚下是深及脚踝的腐殖层，湿滑粘腻，踩上去无声，却仿佛随时会将人拖入无底的泥沼。
“呜…这什么鬼地方嘛！又湿又臭！我的新‘流云履’都沾上泥点了！这可是天蚕丝混着冰鲛绡织的，很难洗的！” 一个清脆却带着浓浓娇气和不耐烦的声音打破了林间的压抑死寂。
云瑶皱着秀气的鼻子，精致如瓷娃娃的脸上写满了嫌弃，正小心翼翼地提起自己月白色、绣着繁复流云暗纹的裙摆，试图避开脚下那一滩看着就恶心的黑绿色泥浆。她纤细的手指掐了个法诀，指尖泛起一层微不可察的柔和光晕，轻轻拂过鞋面上几点溅上的泥星子，泥点瞬间消失，鞋面恢复光洁如新。她这才松了口气，但小嘴依旧撅着，能挂个油瓶。
她身着一件剪裁合体的月华流仙裙，衣料在幽暗中流淌着淡淡的、如同月晕般的光泽，衬得她肌肤胜雪，乌发如瀑，用一根缀着细碎星晶石的发带松松挽着，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垂在颊边，更添几分娇憨。腰间悬着一柄细长的佩剑，剑鞘通体莹白如玉，镶嵌着几颗流转着水蓝色光晕的宝石，名唤“流萤”，一看便非凡品。只是此刻这柄剑在她手里，更像是件华丽的装饰品。
“云师妹，小心些。这‘腐息沼’边缘看似平坦，实则暗藏流沙，一旦陷落，极难脱身。” 一个沉稳温和的男声响起。说话的是走在队伍最前方的青年，名叫陈默，是此次任务的领队，青岚宗内门精英弟子。他身姿挺拔，穿着靛青色的宗门劲装，背负一柄造型古朴的阔剑，剑未出鞘，却隐隐散发着厚重凝实的气息。他面容俊朗，眼神明亮而专注，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时刻警惕地扫视着前方和两侧，手中握着一根散发着微弱黄光的探路玉尺。
“知道啦知道啦，陈师兄！” 云瑶拖长了调子，带着几分敷衍，“有你在前面探路嘛！再说了，我们只是在外围找‘星泪草’，又不是去渊心送死。” 她嘴上这么说，脚步却下意识地更靠近了陈默一些，小手悄悄揪住了他后腰处的一点衣料。
陈默感受到身后细微的拉扯，嘴角不易察觉地弯了一下，没说什么，只是将探路玉尺的光芒催得更亮了些，仔细探查着前方的地面。黄色的光晕扫过，偶尔能看到一些区域泛出诡异的灰黑色泽，他便立刻绕行。
队伍中间，一个身材异常高大魁梧、如同铁塔般的汉子闷声不响地走着。他叫赵铁山，是执法堂派来协助的弟子，修为扎实，沉默寡言，如同一块会移动的岩石。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黑色劲装，肌肉虬结，将衣服撑得鼓鼓囊囊。背负着一面巨大的玄铁盾牌，边缘带着锋利的锯齿，散发着冷硬的金属光泽。他的目光如同鹰隼，锐利地扫视着队伍两侧的密林深处，似乎能穿透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他的存在，让整个队伍都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安全感，也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
“哎哟！” 队伍最后传来一声痛呼，带着点滑稽的哭腔。一个圆滚滚的身影差点被一截凸起的树根绊倒，幸亏旁边的同伴眼疾手快拉了一把。
“孙小胖！你走路看着点！这树根都快让你踩平了！” 拉他的同伴没好气地数落道。这是个瘦高个，名叫李锐，眼神灵活，嘴巴也快。
被叫做孙小胖的弟子，名叫孙福，名副其实地生得圆润白胖，一张圆脸上总是挂着几分紧张和汗水。他穿着宽大的宗门服饰，依旧显得有些紧绷，腰间挂满了各种小袋子，里面塞着符箓、丹药、罗盘、甚至还有几块油纸包着的点心。他一边擦着额头的汗，一边喘着粗气：“李…李师兄，这地方太邪门了！我…我这寻灵罗盘怎么转得跟抽风似的？一会儿指东一会儿指西，根本没法定位‘星泪草’的灵气啊！” 他手里捧着一个巴掌大小、布满复杂符文的青铜罗盘，此刻罗盘的指针正如同没头苍蝇般疯狂乱转。
“哼，还不是你学艺不精！” 李锐撇撇嘴，但眼神里也带着一丝凝重，“这万兽渊法则混乱，灵气驳杂暴戾，寻常的探灵法器失效也正常。靠你那点三脚猫的感应功夫，还不如指望云师妹的‘灵犀引’呢！” 他看向云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
云瑶闻言，立刻挺了挺小胸脯，带着点小得意：“那是！爹爹给我的‘灵犀引’可是好东西！” 她伸出白嫩的手掌，掌心托着一枚鸽卵大小、通体莹润的青色玉佩，玉佩中心一点碧光如同活物般微微脉动。她闭目凝神，一丝微弱的灵识注入玉佩，玉佩上的碧光顿时明亮了几分，在她掌心轻轻旋转起来，最终指向了右前方一个弥漫着淡淡灰雾的岔路方向。
“这边！星泪草的灵气波动就在那个方向！” 云瑶睁开眼，肯定地指着右前方。
陈默看了一眼云瑶手中的玉佩，又谨慎地观察了一下那条岔路。雾气虽然淡，却隐隐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阴冷气息。他眉头微蹙：“云师妹，灵犀引感应没错？那条路似乎通向‘阴风涧’的边缘地带，煞气颇重。”
“哎呀，陈师兄！你怎么也婆婆妈妈的！” 云瑶不满地跺了跺脚，裙摆漾起涟漪，“灵犀引是爹爹亲自炼制的，还能有错？就在那边，很近啦！采了我们就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好不好？我身上都是这股怪味了！” 她皱着鼻子，用力扇了扇小手，仿佛这样就能驱散那无处不在的腐殖气息。
赵铁山沉默地看向陈默，等待他的决定。孙小胖则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地又往李锐身边缩了缩。
陈默看着云瑶那副“你不听我的我就生气”的娇蛮模样，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位小师妹是宗门云长老的掌上明珠，天赋卓绝，备受宠爱，性子也被养得骄纵了些。但她说得也有道理，灵犀引是云长老所赐，感应应当无误。而且此地确实不宜久留。
“好，云师妹带路。赵师弟，你护住侧翼。李师弟、孙师弟，跟紧，注意警戒。” 陈默最终下了决定，侧身让开道路，示意云瑶走在前面，自己则紧随其后，阔剑已悄然握在手中，剑柄上的符文隐隐发亮。
“这还差不多！” 云瑶这才满意地扬了扬下巴，像只骄傲的小孔雀，托着灵犀引，小心翼翼又带着点兴奋地踏入了那条弥漫着灰雾的小径。玉佩中心的碧光在她掌心稳定地指引着方向。
灰雾比想象中更浓，带着一种湿冷的粘稠感，附着在皮肤上，极其不舒服。光线更加昏暗，可视范围不足十丈。脚下不再是松软的腐殖层，而是湿滑冰冷的岩石，布满了滑腻的青苔。空气里那股甜腥味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刺鼻的、如同铁锈混合着硫磺的怪味。
“呜…好难闻！” 云瑶小声抱怨着，用另一只手的袖子掩住口鼻，脚步也慢了下来，之前的兴奋劲儿被这恶劣的环境消磨了大半。
“小心脚下，很滑。” 陈默沉声提醒，探路玉尺的黄光牢牢锁定云瑶身前的地面。赵铁山巨大的身影如同移动的堡垒，紧紧贴在云瑶左侧，玄铁盾微微倾斜，将她大半个身子都护在后方。李锐和孙小胖则跟在后面，李锐警惕地观察着后方和头顶，孙小胖则紧张兮兮地捧着他那依旧乱转的罗盘，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祈求它恢复正常。
越往里走，雾气中的阴冷煞气越重，仿佛有无数冰冷的细针在刺探着皮肤。四周寂静得可怕，连风声都消失了，只有几人轻微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呼吸声在雾气中回荡。云瑶掌心的灵犀引，碧光却越来越亮，指引的方向也越发清晰。
“快了快了！” 云瑶小声给自己打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娇蛮被紧张取代。她强忍着不适，加快了脚步。
又前行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的雾气似乎淡薄了一些。隐隐约约，能看到一片被巨大黑色岩壁环绕的小小谷地。谷地中央，几株奇异的植物正散发着微弱的、如同星辰般的银白色光芒！
那植物不过半尺高，叶片细长如兰，却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玉质光泽。在叶片顶端，凝聚着一滴滴如同泪珠般的液体，那银白色的光芒，正是从这“泪珠”中散发出来！光芒柔和而纯净，在这片阴冷灰暗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圣洁夺目。
**星泪草！** 而且不止一株，是足足五株！
“找到了！就是它们！” 云瑶惊喜地低呼出声，娇俏的小脸上瞬间绽放出明媚的笑容，之前的紧张和不适一扫而空，只剩下完成任务、满载而归的雀跃。她忍不住就要往前冲去采摘。
“等等！” 陈默猛地伸手拦住了她，神色异常凝重，阔剑已然出鞘半寸，发出低沉的嗡鸣！“有东西！”
几乎在陈默话音落下的同时！
“嗖嗖嗖——！”
数道快如鬼魅的黑色影子，毫无征兆地从谷地两侧陡峭的黑色岩壁上、从他们身后浓重的灰雾中，如同离弦之箭般激射而出！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几道残影！
是影刃豹！而且不止一头！是整整一个豹群！它们如同融入阴影的刺客，借着灰雾和岩壁的掩护，发起了致命的突袭！
“结阵！保护云师妹！” 陈默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他瞬间将云瑶拉到自己身后，阔剑“锵”然出鞘，厚重的剑身带起一片凝实的土黄色光幕，迎向正面扑来的两道黑影！
“吼！” 赵铁山反应更快！在那黑影出现的刹那，他那巨大的玄铁盾牌已经如同门板般轰然矗立在云瑶身侧！盾牌边缘的锯齿瞬间弹起，闪烁着幽冷的寒光！一头影刃豹的利爪狠狠抓在盾面上，发出刺耳的金属刮擦声，火星四溅！巨大的冲击力让赵铁山雄壮的身躯都微微一晃，但他如同生根般死死钉在原地！
“啊——！” 李锐的惊叫和孙小胖的哭嚎同时响起！李锐还算反应迅速，手中长剑挽起一片剑花，勉强格挡开一头影刃豹的扑击，手臂却被划开一道血口！而孙小胖则完全吓懵了，圆滚滚的身体僵在原地，一头体型稍小的影刃豹直扑他的面门！腥风扑面！
“滚开！” 陈默怒吼，左手并指如剑，一道凌厉的土黄色剑气脱手而出，精准地射向扑向孙小胖的影刃豹！剑气击中豹子腰腹，将其打得翻滚出去，发出一声痛嚎。孙小胖这才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躲到赵铁山的盾牌后面，面无人色，浑身抖如筛糠。
场面瞬间乱作一团！影刃豹的数量远超他们预估！至少有七八头！这些狡猾的猎手利用地形和速度，不断从刁钻的角度发起袭击！它们爪牙锋利，速度奇快，每一次扑击都带着致命的威胁！
陈默阔剑挥舞，大开大阖，厚重的土黄色剑罡将正面守得密不透风，但也只能勉强挡住三头豹子的围攻，手臂被一道爪风扫过，留下几道血痕。赵铁山如同磐石，玄铁盾护住大半边区域，盾牌挥舞间带起呼啸的风声，逼退了一波又一波的攻击，但他也只能被动防御，无法主动出击。李锐左支右绌，身上又添了几道伤口，鲜血染红了衣襟，剑法已显凌乱。
而云瑶，这位青岚宗的掌上明珠，此刻小脸煞白，花容失色，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娇蛮得意？她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袭击吓懵了！握着流萤剑的手都在剧烈颤抖，剑鞘上的宝石光芒都黯淡了。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精妙的剑诀法术，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云师妹！用剑！攻击啊！” 陈默焦急地大吼，他这边压力巨大，无法分身。
“我…我…” 云瑶嘴唇哆嗦着，看着眼前不断闪现的鬼魅黑影、听着那令人心悸的利爪破空声和同伴的怒吼痛呼，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一头格外狡猾的影刃豹，趁着赵铁山格挡另一侧的袭击，盾牌出现一丝空隙的瞬间，如同黑色的闪电，从侧下方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猛地扑向被护在中间的云瑶！腥风扑面！狰狞的獠牙和闪烁着寒光的利爪在云瑶惊恐放大的瞳孔中急速放大！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从云瑶喉咙里挤出！她完全是本能地、闭着眼睛将手中的流萤剑胡乱向前刺去！剑鞘都没来得及拔！
“铛！”
一声脆响！剑鞘尖端正巧撞在影刃豹挥来的利爪上！巨大的力量传来，云瑶只觉得虎口剧痛，流萤剑瞬间脱手飞出，打着旋儿掉进了旁边的岩缝里！而那影刃豹的利爪只是被阻了阻，去势不减，带着腥风狠狠抓向云瑶那张毫无血色、写满绝望的俏脸！
完了！
死亡的冰冷气息瞬间扼住了云瑶的咽喉！她甚至能看清影刃豹眼中那残忍嗜血的光芒！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
“孽畜！休伤我师妹！” 陈默目眦欲裂！他根本不顾身后扑来的另一头影刃豹，强行拧身，阔剑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开山巨斧般狠狠斩向扑向云瑶的豹子！这一剑，凝聚了他全部的力量和不顾一切的决绝！
“噗嗤！”
血光迸现！那头影刃豹被这含怒一击的剑罡狠狠劈中脊背，惨嚎着倒飞出去，鲜血喷溅！但陈默自己也因为强行转身，空门大开！
“噗！” 背后袭来的影刃豹利爪，狠狠撕开了陈默的护体罡气，在他背上留下三道深可见骨的恐怖伤口！鲜血瞬间染红了靛青色的劲装！
“陈师兄！” 云瑶失声惊呼，看着陈默踉跄前扑，鲜血染红了他脚下的岩石，巨大的恐惧和自责瞬间将她吞没！都是因为她！如果不是她非要走这条路，如果不是她吓得连剑都拿不稳……
“走！” 陈默强忍着剧痛，阔剑杵地稳住身形，脸色惨白如纸，对着云瑶嘶吼，“带…带星泪草走！快！捏碎传送玉符！”
他这一分神受伤，正面防御顿时崩溃！三头影刃豹发出兴奋的低吼，再次凶狠地扑了上来！赵铁山也被另外两头豹子死死缠住，盾牌挥舞得密不透风，却难以援手！李锐更是被一头豹子扑倒在地，全靠手中的长剑死死抵住豹子的咽喉，危在旦夕！孙小胖躲在盾牌后，只会发出惊恐的尖叫。
云瑶看着陈默浴血的身影，看着同伴们陷入绝境，看着近在咫尺却仿佛遥不可及的星泪草，巨大的恐慌和无助如同冰冷的巨手攥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跑？怎么跑？传送玉符在储物袋里…她的手抖得连储物袋都打不开！
又一头影刃豹，似乎认定云瑶是最弱的猎物，绕开了赵铁山的盾牌边缘，带着一股腥风，再次朝着瘫软在地、泪眼婆娑的云瑶扑来！
这一次，再无人能救她！
云瑶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那撕裂的剧痛降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