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蛮荒为伴·爪牙为师

浓稠如墨汁的黑暗,被林间第一缕惨白的光线刺破。万兽渊的黎明,没有鸟鸣,只有凝滞的、带着腐烂甜腥的湿冷空气。昨夜的杀戮气息还未完全散去,铁背山猪庞大的尸体静静躺在被践踏成泥的醉梦草丛中,引来了第一批食腐者——几只翼展惊人的铁喙秃鹫,在极高的树冠层盘旋,发出沙哑难听的聒噪,却慑于某种残留的凶戾气息,迟迟不敢落下。

林蛮蜷缩在距离尸体不远的一处巨大板状树根形成的天然凹陷里。这里背风,地面铺着干燥的苔藓,是他暂时的巢穴。他睡得很沉,但绝非毫无防备。身体微微蜷缩,如同收拢利爪的豹子,耳朵却微微翕动,捕捉着林间最细微的响动。熔金的眼瞳在眼睑下偶尔转动,仿佛在追踪梦境里的搏杀。

晨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树冠,斑驳地落在他身上。昨夜溅上的山猪血污已凝结成暗红的痂块,紧贴在古铜色的皮肤上,与纵横交错的旧疤痕融为一体。腰侧被獠牙擦过的地方,留下一道寸许长的暗红划痕,边缘微微红肿。这点疼痛,对他而言如同蚊蚋叮咬。

饥饿,这永恒的主宰,准时唤醒了他。

熔金的眼瞳倏然睁开,没有丝毫惺忪,瞬间锁定了不远处的山猪尸体。他喉咙里滚动着低沉的咕噜声,那是野兽面对食物的满足前奏。他站起身,动作流畅而充满力量,走到尸体旁。

撕咬声再次响起,粗犷而充满原始的生命力。他专注于眼前丰盛的血肉,尖锐的指甲是最高效的餐刀,轻易划开坚韧的皮毛和筋膜。大块还带着体温、微微颤动的肉被撕扯下来,塞入口中,牙齿有力地研磨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滚烫的鲜血顺着他线条刚硬的下颌流淌,滴落在腐叶上。

饱食之后,他并未立刻离开。腰侧的划痕在肌肉的牵动下传来微弱的刺痛。他低头看了看,眉头微不可察地拧了一下。这痛感无关紧要,但伤口暴露在充满瘴疠和细菌的空气中,总归是个隐患。他的“知识”,源自这片森林的生存法则。

他的目光扫过四周,熔金的瞳孔掠过一丛丛形态各异的植物。最终,定格在几株紧贴着潮湿岩壁生长的藤蔓上。藤蔓叶片肥厚呈深紫色,茎秆上布满细小的绒毛。这是“紫荆藤”,其汁液辛辣刺激,带着强烈的苦腥味,却是万兽渊中天然的止血消炎良药。

他走过去,毫不费力地扯下一大把紫荆藤。没有石臼,他便用粗糙的双手,像揉搓兽皮一样,用力揉搓着坚韧的藤茎和叶片。深紫色的汁液混合着碾碎的植物纤维,很快在他掌心汇聚成一团黏稠、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糊状物。那味道浓烈得足以驱散附近的蚊虫。

他低头,毫不犹豫地将这团深紫色的糊糊,狠狠拍在腰侧的划痕上!

“嘶——!”

一声短促的、压抑的吸气声从他齿缝间挤出。辛辣和剧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瞬间刺入伤口!肌肉猛地绷紧,额角青筋跳动了一下。熔金的眼瞳中闪过一丝痛楚的寒光,但更多的是完成一件必要事项的专注。他咬着牙,用掌心用力地将药糊在伤口上揉开,确保每一寸红肿的皮肉都被这辛辣苦涩的汁液覆盖。那剧痛仿佛在灼烧,却也带来一种奇异的、清凉的麻痹感。

处理完伤口,他不再看那具迅速被秃鹫和食腐昆虫占据的山猪残骸。在万兽渊,停留即是死亡。他需要水源。

循着空气中那一丝微弱的水汽和泥土的湿润气息,他像一道无声的影子,在虬结的树根和垂落的藤蔓间穿梭。脚步轻盈得如同林间的风,每一次落脚都精准地避开松软的腐殖坑和干枯易响的落叶层。对危险的直觉如同无形的触须,在他踏足之前就探知了前方的状况:左侧那片看似平坦的苔藓下是致命的流沙沼;右前方低矮灌木丛中,几条色彩斑斓的“血吻蝮蛇”正缠绕着休眠。

他绕开所有陷阱与潜在的掠食者,来到一条隐藏在巨大蕨类植物后的溪涧边。溪水浑浊,带着上游冲刷下来的腐殖质颜色,水流湍急。他毫不在意,像一头真正的野兽,俯下身,将整个头颅埋入冰冷的水流中,贪婪地吞咽着。冰凉的液体冲刷掉喉咙里的血腥和紫荆藤的苦涩。喝饱后,他索性跳进齐膝深的溪水中,用力搓洗着身上干涸的血污和药渍。古铜色的皮肤在浑浊的水流下泛着健康的光泽,水珠滚落,勾勒出岩石般坚硬的肌肉轮廓。

清洗完毕,湿漉漉地爬上岸。他没有停留,熔金的目光投向森林更深处,那片被更加浓密的雾气笼罩的区域。那里,有他下一个临时的“家”。

他开始了在林间的“跋涉”。这并非漫无目的,而是精准的移动。他像一只灵猿,利用垂落的坚韧藤蔓,在巨大的树冠层间荡跃。粗壮的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每一次抓握和荡起都带动整个身体划过惊人的距离,将崎岖的地面远远抛在脚下。下方密布的毒瘴、潜伏的凶兽,都成了他视野中模糊的背景。树冠层相对安全,视野也更开阔。熔金的眼瞳锐利地扫视着下方和远处,搜寻着可能的猎物或威胁。

在一处相对平缓、阳光稍多的林间空地边缘,他停了下来。这里散落着一些巨大的、风化的白色兽骨。空地中央,一个被半掩埋的、由巨大岩石和腐朽巨木支撑出的洞穴入口隐约可见。洞口外,散落着几根已经风化发白、断裂的巨大肋骨。

这里,曾是一头强大母狼的巢穴。很多年前,当林蛮还是个瘦小得几乎无法在森林里活过第一夜的婴孩时,是这头同样受伤濒死、失去幼崽的母狼,将他拖回了这个洞穴。它用残存的奶水喂养他,用粗糙的舌头为他清洁,用低沉的咆哮和撕咬示范着最基础的生存技能——警惕、潜行、撕咬要害。那是他最初的、也是唯一的“温情”。

林蛮走到洞口,熔金的眼瞳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茫然的波动。他蹲下身,粗糙的手指拂过洞口一块被磨得光滑的岩石边缘,那是母狼常趴卧警戒的地方。岩石冰凉,早已没有了丝毫熟悉的气息。只有死亡和腐朽的味道,从洞穴深处幽幽传来。

他不再停留。这里只是暂时的落脚点,一个相对熟悉的安全标识。

他走向空地边缘那几根最粗大的兽骨。其中一根大腿骨,足有成人小腿粗细,一端粗钝,另一端在漫长的风化中裂开,形成不规则的、犬牙交错的尖刺。他掂量了一下,很重,比昨夜的山猪腿骨更沉,质地也更坚硬。

就是它了。

他将这根沉重的兽骨棒扛在肩上。骨棒粗糙冰冷的触感贴着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踏实感。力量,需要武器来承载和释放。这是母狼用生命教会他的第一课——爪牙不够锋利时,就用骨头和石头。

他扛着新得的武器,没有进入那个充满死亡气息的洞穴,而是在洞口附近一块巨大的、被阳光晒得微暖的岩石上坐下。他拿起骨棒,开始专注地打磨。

没有磨刀石。他用的是溪涧里随手捡来的、棱角分明的黑色燧石。粗糙的燧石边缘刮擦着坚硬的兽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嚓嚓”声。骨粉簌簌落下。他极其耐心,熔金的眼瞳紧紧盯着骨棒的一端,那里正在被一点点磨砺出更尖锐、更利于劈砍和突刺的形状。每一次刮擦,手臂的肌肉都随之微微起伏,力量控制得恰到好处。

阳光艰难地穿透叶隙,落在他古铜色、布满新旧伤痕的脊背上,汗水混合着未干的水珠缓缓滑下。腰侧,那覆盖着深紫色药糊的伤口,在辛辣的刺激下,传来一阵阵灼热和麻痒的感觉。这痛感,连同燧石刮擦骨头的声响,以及腹中饱食的血肉,都无比清晰地告诉他——活着。在这片名为万兽渊的死亡之地,他还活着。

燧石刮擦骨头的声音,单调而执着,成了这片死寂森林里唯一的节奏。这节奏,是爪牙磨砺的声音,是荒古血脉在这绝望之地顽强搏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