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书’!”
老头那破锣嗓子吐出的两个字,如同冰冷的铁钉,狠狠楔入陆砚刚刚经历“承字之刑”、尚在剧痛中喘息的心头。喂井?用书?这口字源井,这维系着他们这些“异类”生存的泉眼,它的食粮…竟是那些承载着文明记忆的书籍本身?!
一股荒谬绝伦的寒意瞬间窜遍全身,压过了肉体的疼痛。陆砚躺在冰冷潮湿的岩石上,瞳孔因震惊而微微收缩。他下意识地看向那口字源井。井口蒸腾的斑斓雾气稀薄黯淡,如同重病之人微弱的呼吸。井壁光滑的岩石在幽蓝苔藓光芒下反射着冷硬的微光。这口井…它在“吃”书?如同蠹虫啃食书页?
“书…”陆砚喉咙干涩,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怎么…喂?”
“怎么喂?”老头浑浊的眼珠里闪烁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兴奋光芒,仿佛终于等到了期待已久的戏码。他枯瘦的手指随意地指向洞窟角落一堆散落的、早已朽烂不堪的书籍残骸。“看见那些破烂没?那就是井的‘口粮’!不过嘛…”他话锋一转,嘴角咧开一个难看的弧度,“这些烂到流脓的玩意儿,塞进去也只能当垫底的渣滓,屁用没有!想让它快点‘活’过来,得喂好的!喂‘活’的!”
喂好的?喂活的?陆砚的心猛地一沉!
老头不再看他,转而将那双浑浊却锐利如鹰隼的眸子投向一旁闭目调息的萤。破锣嗓子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灯芯女娃子!别挺尸了!带这新碑仔去‘朽字坡’!挑点‘精气神’还没散干净的‘硬货’回来!让他开开眼,学学怎么伺候这口祖宗井!”
萤熔金的眼睫微微颤动,缓缓睁开。那双熔金的眼瞳依旧黯淡,深处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但在听到“朽字坡”三个字时,瞳孔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厌恶?是悲悯?还是…麻木的接受?
她沉默着,没有反驳,也没有询问。只是用手撑着冰冷的岩石地面,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透支般的虚弱,站了起来。宽大的焦黑书页斗篷下摆拂过地面,沾染上潮湿的尘埃。她看了一眼地上挣扎着想爬起的陆砚,熔金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沉寂。
“跟上。”她的声音比之前更加沙哑,带着一种耗尽心力的疲惫感,不容置疑。
陆砚咬着牙,牙龈再次渗出腥甜。他强忍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用右臂死死撑住地面,一点点将自己从冰冷的岩石上挪起。左臂的夹板随着动作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胸腹的贯穿伤传来沉闷的抽痛,新生的筋骨如同被无数细针攒刺。后背脊柱深处的骨碑传来沉重冰冷的脉动,仿佛也在无声地催促。他摇摇晃晃地站直身体,汗水早已浸透内衫,紧贴着新生的、带着粉嫩疤痕的皮肤,带来一阵黏腻冰冷的触感。
萤不再看他,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却异常坚定地朝着洞窟深处一条更加幽暗、弥漫着浓郁腐朽气息的甬道走去。那背影,在幽蓝的微光下,如同走向墓穴的引路人。
陆砚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源炁残余和书籍死亡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丝残酷的清醒。他迈开沉重如灌铅的双腿,一步一顿,踉跄着跟上萤那焦黑的斗篷背影。
甬道向下倾斜,更加狭窄,两侧不再是岩石,而是彻底由凝固、朽烂、碳化的书籍构成的“岩壁”。那些书籍被巨大的力量挤压熔铸在一起,早已失去了原本的形态和色彩,只剩下扭曲的轮廓和一片片深褐、灰黑的朽败之色。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腐朽气味扑面而来,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陈年的尸尘。幽暗的光线下,无数书籍的残骸如同凝固的痛苦表情,无声地诉说着被埋葬的绝望。
萤在前方沉默地走着,熔金的眼瞳在黑暗中如同两点微弱的鬼火,照亮脚下凹凸不平、由朽烂书页和凝固胶质混合成的“路面”。她的脚步踩在上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嗤”声,如同践踏着无数文明的尸骸。
陆砚紧紧跟随,后背的骨碑在如此浓郁的“遗忘之蚀”气息刺激下,传来一阵阵冰冷而清晰的悸动。那悸动中,不再仅仅是洛书之影的沉重,更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与…愤怒?仿佛一位古老的君王,目睹着自己的臣民被践踏成泥。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
一片巨大的、令人心悸的“坡地”出现在眼前。
这里似乎位于书冢的某个巨大断层边缘。所谓的“坡”,并非自然的山体,而是由亿万册书籍堆积而成的、高达数十丈的“书山”崩塌后形成的巨大斜坡!斜坡倾斜向下,深不见底,没入一片吞噬光线的黑暗深渊。
斜坡之上,景象触目惊心!
目光所及之处,是书的海洋,更是书的坟场!
无数书籍、卷轴、竹简、石板、皮卷…如同被随意倾倒的垃圾,层层叠叠,堆积如山!它们形态各异,大小不一,有的保存相对完好,封面在幽暗的光线下还能看出烫金的文字或精美的图案;有的则早已朽烂不堪,纸页碳化粘连,字迹模糊难辨;有的被撕裂成碎片,如同被野兽蹂躏过的尸块;有的则被某种粘稠的、如同黑色沥青般的物质包裹、凝固,形成诡异的“琥珀”…
空气中弥漫的腐朽气息浓郁到了极点,混合着一种纸张缓慢燃烧后的焦糊味和…淡淡的血腥气?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幽暗的光线下漂浮,那是书籍彻底死亡后化成的齑粉。
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这片巨大的书骸斜坡上,并非一片死寂!
一些相对“完整”的书籍,正散发着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强的光芒!有的封面泛着淡淡的乳白光晕;有的书脊处流淌着细若游丝的蓝色流光;有的则从书页缝隙中透出点点赤红火星般的微芒…这些光芒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不甘消散的执念!它们就是老头口中的“精气神还没散干净的硬货”!
而在这片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硬货”之间,一些更加诡异的身影正在“忙碌”着。
那是…人?
不,那只是勉强还保持着人形轮廓的“东西”。
他们大多衣衫褴褛,甚至衣不蔽体,裸露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尸般的灰败颜色,布满了书籍霉变般的黑斑和溃烂的伤口。他们的动作僵硬而迟缓,如同提线木偶,在陡峭的书骸斜坡上蹒跚行走,每一次落脚都深陷进松软的朽烂书页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嗤”声。
他们的眼睛大多空洞无神,瞳孔扩散,如同蒙着一层厚厚的白翳,倒映不出任何光亮。只有极少数,那浑浊的眼珠深处,偶尔会闪过一丝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痛苦或茫然,如同沉沦者最后的梦呓。
这些“人”的手中,大多拖拽着、或费力地抱着那些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硬货”书籍。他们如同最麻木的矿工,在文明的废墟上挖掘着最后的“矿石”。动作粗鲁,毫无珍惜之意,仿佛手中的并非文明的结晶,而是沉重的负担。
陆砚站在坡地的边缘,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他如坠冰窟!这些“人”…他们是被遗忘在这里的守夜人?还是…被强行抓来的“劳工”?他们和那些被凝胶包裹的“罐子”,又有什么区别?!
“朽字坡。”萤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毫无波澜,仿佛在介绍一个寻常的仓库。“书冢的‘垃圾场’,也是…井的‘粮仓’。”她熔金的眼瞳扫过那些在书骸中麻木“劳作”的身影,如同看着一堆活动的工具。
“他们…”陆砚的声音艰涩,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拾荒者。”萤的回答冰冷而简短,“或者…废物利用的‘清道夫’。魂力枯竭,意识沉沦,只剩点搬东西的本能,正好废物利用。”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里没有一丝怜悯,“比那些‘罐子’强点,至少…能动。”
废物利用…陆砚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几乎无法呼吸。他看着坡地上那些蹒跚的身影,看着他们灰败皮肤上书籍霉变的黑斑,看着他们空洞眼神中偶尔闪过的痛苦…一股巨大的悲愤和冰冷的绝望瞬间淹没了他。这就是守护?这就是保存火种的方式?用活人的灵魂做“罐子”,用活人的躯体做“清道夫”?!
“别浪费时间。”萤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打断了陆砚翻腾的思绪。她熔金的眼瞳扫过坡地,精准地锁定了一处相对平缓、堆积着大量散发各色微光的书籍残骸的区域。“那里。去挑。记住,挑‘光’亮的,挑‘气’足的。死透了的烂渣滓,喂了井也没用。”她指了指那个方向,自己却没有移动的意思,显然,搬运的工作,落到了陆砚这个“新碑仔”身上。
陆砚僵硬地站在原地,脚下如同生了根。坡地上弥漫的死亡气息和那些拾荒者麻木的身影,如同无形的泥沼,将他牢牢困住。让他去亲手挑选那些还有“精气神”的书籍,然后像处理垃圾一样拖回去“喂井”?这和亲手掐灭文明最后的火星有何区别?
“怎么?心软了?”萤熔金的眼瞳斜睨着他,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还是觉得背上那老鬼不用吃饭?或者…你想和坡上那些东西一样,留在这里当‘清道夫’?”
背上骨碑传来一阵冰冷沉重的脉动,似乎在提醒他存在的代价。
陆砚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闭上眼,修复台上《禹贡》竹简在焚书雨中消融的画面、洞窟里被凝胶包裹的孩童、书蠹那冰冷贪婪的注视…无数画面在眼前闪过。愤怒、悲伤、无力感…最终,被一种更加冰冷的、名为生存的意志压下。
他睁开眼,眼神里只剩下近乎麻木的决绝。他不再看那些麻木的拾荒者,不再看萤那冰冷的金色眼瞳。他迈开沉重如灌铅的双腿,一步一步,踏上了那片由亿万书籍尸骸堆积而成的“朽字坡”。
脚下传来令人心悸的触感。松软的朽烂书页如同沼泽,每一次落脚都深陷其中,发出“噗嗤”的闷响,带起一片黑色的尘埃。破碎的竹片、断裂的金属书脊、凝固的皮卷…硌着他的脚底。浓郁的腐朽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如同毒雾般钻入鼻腔,刺激着脆弱的神经。
他艰难地跋涉着,朝着萤指示的那片区域走去。目光扫过身边那些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硬货”。
一本厚重的皮质典籍,封面烫金的文字早已模糊,但封皮本身却散发着柔和的乳白色光晕,如同垂死者的回光返照。陆砚的手指触碰到封皮,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悲怆与不甘情绪顺着指尖传入脑海——那是典籍本身残存的“灵”在哀鸣!
一卷断裂的竹简,断裂处流淌着细若游丝的蓝色流光。当他靠近时,那流光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仿佛在无声地祈求。
一块巴掌大小的黑色石板,边缘布满裂纹,中心却有一点赤红如火星的光芒顽强地跳动着,散发出灼热不屈的气息…
每一件散发着光芒的“硬货”,都像是一个在死亡边缘挣扎的灵魂,散发着最后的生命力与执念!它们不甘心就此化为尘埃!它们渴望被阅读!被理解!被传承!
而现在,他,陆砚,一个曾经的古籍修复师,却要将它们挑选出来,拖去喂给那口吞噬书籍的“井”!
巨大的荒谬感和撕裂感几乎要将陆砚吞噬。修复师的灵魂在痛苦地尖叫!他猛地停下脚步,剧烈地喘息着,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咙。
“快点!”萤冰冷的声音如同鞭子,从坡地边缘传来,带着警告的意味。
陆砚猛地一颤。他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再去“感受”那些书籍的悲鸣。他将意识狠狠沉入背后那冰冷的骨碑!让洛书之影那苍茫、沉重、带着一丝漠然的意志暂时接管他的感知!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神变得空洞而麻木。他如同一个真正的“清道夫”,不再去看那些书籍的光芒和形态,只是凭借最原始的本能——哪件散发的“光”最亮,哪件散发的“气”最足。
他弯下腰,左手因为夹板无法用力,只能用完好的右手,抓住一本封面散发着强烈乳白光晕的厚重皮典。入手沉重冰冷,那皮典仿佛有生命般,在他手中微微颤动了一下,传递出最后的恐惧。陆砚面无表情,如同拖拽一块没有生命的木头,将它从腐朽的书堆中硬生生拖拽出来。
接着,是一卷流淌着细密蓝色流光的断裂竹简。那流光在被他抓住时剧烈地波动了一下,如同垂死者的痉挛。陆砚视若无睹,将其粗暴地夹在腋下。
最后,他看中了那块中心跳动着赤红火星光芒的黑色石板。当他伸手去抓时,那石板上的火星猛地跳跃了一下,一股灼热的气息试图抗拒。陆砚眉头都没皱一下,右手灌注了被源炁重塑后的力量,猛地发力,五指如同铁钳般死死扣住石板边缘!
嗤!
石板上那点赤红火星仿佛被强行掐灭,发出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哀鸣,光芒瞬间黯淡下去。灼热的气息也消散无踪,只剩下冰冷的石块触感。
三件“硬货”到手。陆砚如同完成了任务,麻木地转过身,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个深坑,在无数书籍尸骸的“注视”下,朝着坡地边缘等待的萤走去。
他将那本颤动的皮典、那卷失去流光的竹简、那块彻底冰冷的石板,如同真正的垃圾,丢在萤的脚边。皮典在腐朽的书页上翻滚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声响;竹简断裂处溅起几点黑色的尘埃;石板则静静躺在那里,再无一丝光芒。
萤熔金的眼瞳扫过地上的三件物品,又看了看陆砚那张毫无血色、写满麻木与疲惫的脸,以及他空洞的眼神。她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然后,她弯腰,用那只完好的手(另一只手似乎依旧虚弱无力),捡起了那块冰冷的黑色石板。
“这个还有点余温,勉强能用。”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冰冷,“其他的…凑合吧。”她不再看陆砚,转身,朝着来时的甬道走去。“拿着东西,跟上。”
陆砚沉默着,弯腰,用右手抓起那本仿佛还在微微颤动的厚重皮典和那卷断裂的竹简。皮典冰冷的封面贴着他的手掌,那最后一丝悲怆的“灵”似乎已经彻底消散,只剩下死物的沉重。竹简断裂的茬口,如同枯骨的断臂。
他拖着这两件文明的残骸,跟在那块被萤拿走的、已经熄灭的石板后面,如同押送着最后的祭品,一步一步,离开了这片名为“朽字坡”的文明坟场。身后,亿万书籍的尸骸在幽暗中沉默,那些麻木的拾荒者依旧在陡峭的坡地上蹒跚,如同蠕动的蛆虫,在巨大的死亡阴影下,进行着无望的劳作。
回到字源井所在的洞窟,那股冰冷的、带着源炁残余的气息,也无法驱散陆砚身上沾染的浓重腐朽和血腥味。
老头还靠在井边不远处的岩壁上,抱着胳膊打盹,听到脚步声,浑浊的眼珠懒洋洋地睁开一条缝。
“哟?回来了?手脚够慢的。”他破锣嗓子带着睡意和不满,目光扫过萤手中的黑色石板和陆砚拖着的皮典、竹简。“就这点玩意儿?塞牙缝都不够!那破石板还有点星火气儿,这破皮子和烂竹片子…啧,聊胜于无吧。”
萤没理会老头的抱怨,径直走到字源井边。她熔金的眼瞳看向那口蒸腾着稀薄雾气的井口,眼神复杂。她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双手捧起那块中心再无一丝火星跳动的黑色石板。
没有犹豫,没有仪式。
她双臂用力,将那承载着最后一点不屈余烬的石板,狠狠投入了翻滚着稀薄斑斓雾气的井口之中!
噗通!
没有水花溅起。只有一声沉闷的、如同石子落入深潭的轻响。
石板没入氤氲的源炁雾气,瞬间被那介于液态和气态之间的奇异物质包裹、吞噬!
嗡——!
整个字源井猛地一震!井中原本稀薄黯淡的雾气骤然剧烈翻滚起来!赤、青、黄、白…各色光芒疯狂闪烁、交织!一股狂暴的、带着不甘与灼热毁灭气息的能量波动从井底猛地爆发出来!
那黑色石板在源炁的冲刷下,如同投入熔炉的冰块,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石板上最后残留的那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其本身的“灵”与“韵”,在源炁的暴力撕扯下,发出无声的、凄厉到极点的尖啸!
嗤嗤嗤——!
刺耳的、如同冷水泼入滚油的声音在井中响起!浓郁的焦糊味伴随着点点赤红色的火星从翻滚的雾气中迸溅出来!那是石板蕴含的最后一点本源力量被强行榨取、被狂暴的源炁撕碎、湮灭的景象!
这个过程极其短暂,却充满了暴力与毁灭!仅仅几个呼吸间,那狂暴的波动和刺耳的声响便骤然平息!
翻滚的雾气缓缓平复。井中,那块黑色石板已消失无踪,彻底化为齑粉,融入了源炁之中。原本稀薄的雾气,似乎…略微凝实了极其微弱的一丝?色彩也似乎鲜活了那么一点点?但变化之微小,几乎难以察觉。空气中弥漫的焦糊味,如同文明被焚烧后的余烬,久久不散。
萤看着井口,熔金的眼瞳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黯淡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冰冷的沉寂。她退后一步,让开了位置,目光转向陆砚,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该你了。”
陆砚站在井边,手中还死死抓着那本冰冷的皮典和断裂的竹简。他亲眼目睹了那块石板的“献祭”过程——那不是滋养,是酷刑!是彻底的湮灭!是将其残存的最后一点“灵”与“韵”强行撕碎,化为井底源炁微不足道的一丝养料!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本封面散发着微弱乳白光晕的厚重皮典。它似乎感应到了同伴的悲惨结局,在他手中极其轻微地、恐惧地颤抖着。
“快点!”老头的破锣嗓子不耐烦地催促,“磨磨唧唧,等着它自己跳进去吗?”
陆砚闭上了眼睛。修复师的本能在灵魂深处发出绝望的哀鸣。他仿佛能“听”到手中皮典无声的哀求,能“看”到那卷竹简断裂处流淌的蓝色流光彻底熄灭的幻象。
背后脊柱深处的骨碑,传来冰冷沉重的脉动。洛书之影的意志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的犹豫。生存…只有生存下去…
他猛地睁开眼!眼神里只剩下近乎疯狂的麻木和决绝!他用尽全身力气,如同投掷炸弹般,将手中那本还在颤抖的厚重皮典和断裂的竹简,狠狠砸向了那口翻滚着稀薄雾气的字源井!
噗通!噗通!
两声沉闷的轻响。
皮典和竹简瞬间被氤氲的源炁吞噬!
嗡!嗡!
井中再次爆发出剧烈的能量波动!比之前更加混乱,更加绝望!
乳白色的光晕在雾气中疯狂闪烁、挣扎,如同垂死的天鹅在引颈哀鸣!蓝色的流光如同被切断的溪流,在源炁的冲刷下寸寸断裂、消散!皮典坚韧的封面在无形的力量下扭曲、撕裂,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啦”声!竹简断裂的茬口迸射出细小的碎屑!
嗤嗤嗤——!
更加刺耳的湮灭声响起!焦糊味混合着纸张撕裂的脆响、竹片碳化的噼啪声,如同文明被投入焚化炉的挽歌!皮典蕴含的悲怆与不甘,竹简残留的灵动与韵律,在狂暴的源炁撕扯下,如同脆弱的肥皂泡,瞬间破灭、消散!
这一次的波动持续了稍长一点时间。当一切平息,井中的雾气似乎…又凝实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丝?翻滚的姿态也似乎…略微有力了那么一点点?但代价,是那本皮典和竹简彻底消失,连一点灰烬都未曾留下。空气中弥漫的焦糊味和湮灭的气息,更加浓烈刺鼻。
陆砚站在原地,右手还保持着投掷的姿势。指尖残留着皮典冰冷封面的触感和竹简断裂茬口的毛刺感。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也随着那两件文明的残骸一起,被投入了那口吞噬一切的井中,被撕碎,被湮灭了一部分。
老头抱着胳膊,浑浊的老眼瞥了一眼井口那几乎看不出变化的雾气,撇了撇嘴:“啧,塞牙缝都嫌少。”他目光扫过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麻木的陆砚,破锣嗓子带着一丝意犹未尽的刻薄:
“新碑仔,看到了?想活命,想让井活,想让背上那老鬼不饿肚子…以后这‘焚书喂井’的活儿,就是你的差事了!好好干!干得好了…”他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幽光,如同毒蛇的信子,“说不定哪天,你也能像书蠹那老虫子一样,找个舒服的罐子把自己装起来,当个‘书蠹’呢!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