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引擎的嘶吼声逐渐减弱,最终化作一阵阵沉闷的嗡鸣。银灰色商务机冲破厚重铅云的封锁,猛地向下俯冲。舷窗外,不再是单调的灰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被浓重雨幕笼罩的、望不到边际的墨绿色山峦。雨水狂暴地抽打着舷窗,留下道道扭曲的水痕,视野一片模糊。

剧烈的颠簸让阿哲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死死抱住了怀里的电脑包。苏瞳也抓紧了扶手,脸色有些发白。林薇依旧闭着眼,身体却随着颠簸微微调整重心,显示出良好的平衡感。雷刚和陈默则绷紧了身体,目光锐利地盯着窗外那片被暴雨蹂躏的世界。

飞机最终在一条湿漉漉的简易跑道上剧烈地颠簸着滑行停下,泥浆四溅。跑道尽头,孤零零地立着几座低矮破败的平房,屋顶的瓦片残缺不全,在狂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这里显然是一个早已废弃的、位于深山边缘的小型军用机场。

舱门打开,一股混合着泥土腥气、植被腐烂味道和冰冷水汽的狂风瞬间灌入机舱,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雨声不再是隔着窗户的闷响,而是变成了震耳欲聋的咆哮,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灰暗、潮湿和喧嚣。

“欢迎来到落水村外围集结点。” 林薇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声音在风雨声中依旧清晰平稳。她率先起身,提起她的医疗箱和工具箱,动作没有丝毫迟滞地走向舱门。

陈默深吸了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压下心中的沉重,紧随其后。雷刚像一堵墙般护在他身侧,警惕的目光扫视着雨幕中模糊的建筑轮廓。苏瞳和阿哲也赶紧跟上,阿哲手忙脚乱地把电脑塞进防水包,又拉紧了冲锋衣的帽子。

一下飞机,冰冷的雨水立刻像无数细密的钢针扎在脸上、身上。地面泥泞不堪,一脚下去能陷到脚踝。废弃的机场跑道淹没在灰蒙蒙的雨幕和疯长的荒草之中,透着一股被世界遗忘的凄凉。

“这边!”一个沙哑、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声音穿透雨幕传来。

只见一个穿着破旧蓑衣、戴着宽大斗笠的身影,从最近的一座平房门口快步迎了出来。雨水顺着他的斗笠边缘和蓑衣往下淌。走近了才看清,这是个约莫六十岁左右的老人,身形佝偻,皮肤黝黑粗糙如同老树皮,脸上刻满了深深的沟壑,一双眼睛浑浊却异常锐利,透着一股饱经风霜的警惕和一种深沉的悲苦。他的一条腿似乎有些不便,走路时微微跛着。

“根叔?”陈默试探着问,想起了苏瞳之前提到的名字。

老人点了点头,斗笠下的眼睛快速扫过五人,尤其在雷刚鼓胀的腰侧和林薇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多停留了一瞬,眼神复杂。他用粗糙的手指指了指身后的平房:“雨太大,先进屋避避。东西都备好了。”

平房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和柴火烟味,光线昏暗。地上堆放着几个鼓鼓囊囊的防水背包、几件同样破旧的蓑衣斗笠、还有几把用油布包裹着的长柄砍刀。角落里,一个用石头垒成的简易火塘里,几根湿柴正冒着浓烟,艰难地燃烧着,提供着微弱的光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热量。

“这些是周老板让准备的。”根叔指了指地上的背包,声音沙哑,“干粮、净水片、驱虫药、应急药品。刀,防身开路用。”他又指了指墙角的砍刀,语气平淡得像在介绍农具。

林薇没有去动背包,而是提着她的医疗箱和工具箱,径直走到相对干燥的墙角。她打开工具箱,里面竟然是各种便携的检测仪器。她拿出一个类似空气检测仪的东西,对着空气按了几下,屏幕上跳动着数据。接着又拿出一个盖革计数器模样的设备,对着墙壁和地面进行扫描。动作专业而高效,仿佛这里不是荒山破屋,而是她的实验室。

阿哲则像找到救命稻草一样,飞快地打开自己的装备箱,检查无人机和电子设备是否在颠簸和雨水中受损。

苏瞳脱下湿漉漉的外套,凑到冒烟的火塘边试图烤火,一边打量着根叔:“根叔,您就是当年从落水村逃出来的?”

根叔正蹲在地上检查一把砍刀的刃口,听到问话,动作猛地一顿。他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向苏瞳,那眼神里瞬间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悲伤,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苦。他没有回答是或不是,只是用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低沉地说:“那地方……早就不是人待的了。你们……不该来。”

“我们有非来不可的理由。”陈默沉声道,拿出周衍给的那个金属文件箱,但没有打开,“根叔,我们需要尽快赶到锁龙滩。您知道路吗?”

“锁龙滩?!”根叔浑浊的眼睛猛地瞪大,脸上沟壑般的皱纹因为极度的惊惧而扭曲起来,握着砍刀的手背青筋暴起,声音都变了调,“你们要去锁龙滩?!找死吗?!那是龙王发怒的地方!是水眼!是鬼门关!去了就回不来了!”他的情绪突然变得异常激动,身体微微发抖,仿佛那个名字本身带着恐怖的诅咒。

“根叔,冷静点!”雷刚低沉的声音带着一股安抚的力量,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种压迫感,“我们只是需要向导,带我们到能看见锁龙滩的地方就行。其他的,我们自己负责。”

根叔剧烈地喘息着,死死盯着雷刚,又看了看陈默手中那个冰冷的箱子,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绝望。最终,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颓然地垂下头,声音更加沙哑,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悲凉:“……天黑前,雨要是小点……能走到黑水河边。锁龙滩……就在河上游的深潭里……远远看一眼……就回来……”

就在这时,一直在墙角摆弄仪器的林薇突然站起身,琥珀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罕见的凝重。她快步走到门口,侧耳倾听外面滂沱的雨声。

“怎么了?”陈默注意到她的异常。

林薇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快步走到另一扇破旧的木窗边,透过模糊的窗纸缝隙向外望去。她的眉头微微蹙起。

“林医生?”苏瞳也好奇地凑过去。

“声音。”林薇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陈默却从中听出了一丝紧绷,“除了雨声,还有一种声音。”

众人立刻屏息凝神。屋外,只有暴雨冲刷着屋顶、地面和远处山林发出的巨大、单调的轰鸣。

但渐渐地,在暴雨的间隙,或者说,在暴雨声的“底部”,一种极其微弱、却又异常清晰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如同幽灵般飘了进来。

那声音……像是很多人在哭。

不是嚎啕大哭,而是压抑到了极致、充满了绝望和痛苦的呜咽与低泣。声音飘飘忽忽,时远时近,仿佛来自雨幕深处,又仿佛就贴在屋外的墙壁上!在这荒山野岭、废弃机场的破屋里,显得无比诡异和瘆人!

阿哲的脸“唰”一下变得惨白,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苏瞳也捂住了嘴,大眼睛里充满了惊骇。连雷刚也瞬间握紧了拳头,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住门口和窗户!

根叔的身体猛地抖了一下,脸色瞬间灰败如土,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他嘴唇哆嗦着,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道:“……来了……它们……又来了……”

陈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猛地看向林薇,后者正紧盯着窗外,手中那个空气检测仪的屏幕,不知何时亮起了一抹不祥的淡红色。

科学?还是……

那飘渺的、充满绝望的哭泣声,在暴雨的轰鸣中,如同跗骨之蛆,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