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如同密集的鞭子,狠狠抽打在脸上、身上。泥泞的山路滑得让人寸步难行,每一步都像是在与无形的沼泽搏斗。陈默一行人跟在步履蹒跚、却异常沉默的根叔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入无边无际的雨幕和更加浓重的黑暗之中。
身后,废弃机场平房的方向,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哭泣声和拍打声似乎被暴雨暂时压制,但一种冰冷的、如芒在背的窥视感却始终萦绕不去,仿佛那些湿滑的东西正潜藏在雨幕深处,无声地尾随着他们。
每个人都戴着林薇分发的防毒面罩,橡胶的束缚感和过滤后的稀薄空气,让奔跑变得更加艰难。面罩隔绝了大部分恶臭,但之前那水猴子断手散发出的浓烈腥腐气息,似乎已烙印在嗅觉记忆里,挥之不去。雷刚手持砍刀,断后警戒,眼神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身后翻涌的雨帘和两侧影影绰绰、被雨水打得噼啪作响的密林。阿哲背着沉重的装备包,跌跌撞撞,全靠一股求生的本能支撑着。苏瞳紧握着摄像机,虽然没再拍摄,但另一只手却死死抓着脖子上一个用红绳系着的、造型古朴的兽牙吊坠,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祈祷。林薇则一手提着医疗箱,另一只手紧握着那个装有怪物断手的密封袋,即使在如此狼狈的奔逃中,她的步伐依旧带着一种刻板的稳定,只是琥珀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思索。
根叔带的路极其险峻,几乎不能称之为路。他们在陡峭湿滑的山坡上攀爬,在齐腰深的、长满带刺藤蔓的荒草中跋涉,冰冷的雨水顺着脖子灌进衣服里,带走体温。四周是望不到头的、被暴雨洗刷得墨绿发黑的原始森林,参天古木扭曲着枝干,如同无数沉默的鬼影,在灰暗的天幕下投下更加深沉的阴影。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只有雨声和粗重的喘息声。
不知奔逃了多久,就在阿哲快要力竭瘫倒时,前方带路的根叔突然停了下来。他佝偻着身体,指着前方一片更加浓厚的、几乎凝成实质的灰白色雾气,声音透过面罩,沙哑而疲惫:“到了……黑水河……”
众人停下脚步,喘息着向前望去。
眼前是一片相对开阔的谷地,但视线却被那浓得化不开的灰白色雾气彻底遮蔽。雾气如同活物般在低空翻涌、流动,能见度不足十米。脚下泥泞的土地变得松软湿滑,混杂着腐烂的枯叶和一种黑色的、散发着铁锈腥味的淤泥。空气中弥漫的水腥气和腐烂气息更加浓重,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哗啦……哗啦……”
一阵阵沉闷、粘稠的水流声,从前方浓雾的深处传来,带着一种沉重而缓慢的节奏感,仿佛有什么巨大的、湿漉漉的东西在浑浊的水中搅动、拖行。那声音,竟隐隐与之前电话里听到的、以及拍门时伴随的拖拽声有几分相似!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黑水河!锁龙滩就在上游!
“根……根叔……锁龙滩……” 陈默喘息着问,声音在面罩里显得闷闷的。
根叔没有回答,只是身体抖得更厉害了,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翻涌的雾气深处,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他抬起颤抖的手,指向浓雾中水声传来的方向。
“阿哲!无人机!” 陈默立刻下令。浓雾遮蔽视野,无人机是唯一的眼睛。
“好……好!” 阿哲手忙脚乱地放下背包,打开硬壳箱。他的手指因为寒冷和恐惧有些不听使唤,但还是以最快的速度组装起那架四旋翼无人机。无人机底部搭载着高分辨率摄像头和热成像仪。
“小心点!这雾……很邪!” 苏瞳忍不住提醒,她脖子上的兽牙吊坠似乎握得更紧了。
无人机螺旋桨发出嗡鸣,顶着斜落的雨丝,摇摇晃晃地升空,一头扎进了前方浓稠的灰白色雾墙之中。阿哲紧张地盯着手中的控制器屏幕。
屏幕上一片灰白雪花点,普通光学镜头完全失效。阿哲迅速切换到热成像模式。
屏幕上呈现出诡异的一幕:整个山谷被一片冰冷的、代表低温的深蓝色覆盖。但在深蓝色之中,那条蜿蜒的黑水河河道,却呈现出一种异常浑浊、不断翻涌搅动的橙红色!这代表河水的温度竟然远高于周围环境!
“温度异常!”阿哲惊呼,“河水……河水是热的?!”
“不可能!”林薇立刻否定,她的专业本能被触发,“深山雨洪,河水温度只会更低!除非……”她想到了什么,眼神一凝,“地热?或者……大规模有机物腐败发酵产生的热量?”
就在这时,热成像屏幕上,浑浊的橙红色河道上游,靠近一处巨大山体拐角的地方,温度读数陡然飙升!呈现出刺目的亮黄色甚至白色!那片区域的河水仿佛在剧烈沸腾!而在那沸腾水域的中心,热成像勾勒出一个巨大、不规则、仿佛深陷下去的……漩涡轮廓!漩涡中心的热源异常强烈,如同一个灼热的地狱之眼!
“那……那是什么地方?”陈默盯着屏幕上那诡异的、灼热翻腾的漩涡轮廓,心头涌起强烈的不安。
“锁……锁龙滩……”根叔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水眼……龙王爷的……煮锅……”
锁龙滩!水眼!
屏幕上的景象太过诡异,那沸腾的漩涡仿佛具有某种魔力,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然而,就在无人机试图稍微降低高度,想看得更清楚一些时——
“滋啦——!!!”
控制器屏幕猛地爆开一片刺眼的雪花和乱码!同时,无人机传回的最后画面剧烈晃动、扭曲,伴随着一阵尖锐刺耳的、如同指甲刮过黑板的噪音!
“信号丢失!强干扰!!”阿哲脸色大变,拼命操作控制器,但屏幕上一片混乱,“有东西在干扰!很强!磁场……或者别的什么!”
话音刚落,前方浓雾深处,那沉闷的“哗啦……哗啦……”水流拖拽声,似乎变得更加清晰,更加……靠近了!
与此同时,一阵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歌声,飘飘渺渺地,穿透了浓雾和雨声的屏障,钻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那歌声……空灵、悠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韵律和悲怆。歌词含糊不清,用的是一种完全听不懂的、音节奇特的方言,曲调哀婉凄绝,如同送葬的挽歌,又像是对亡魂的招引。在这死寂、阴冷、充满不祥的浓雾河谷中响起,显得无比诡异,直透灵魂!
“啊——!” 一直沉默颤抖的根叔,在听到这歌声的瞬间,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他猛地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噗通”一声跪倒在泥泞的黑泥里!他疯狂地扯掉脸上的防毒面罩,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着,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比面对水猴子时更加深沉的、近乎崩溃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悲伤!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眼泪混合着雨水和污泥,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肆意流淌。
“根叔!”陈默和苏瞳同时惊呼,想去扶他。
“别……别听……不能听……”根叔的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是……是锁龙吟……招魂的……听了……就回不去了……都得死……都得死在这里……”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浓雾深处歌声传来的方向,那眼神里除了恐惧,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刻骨铭心的悲痛。
锁龙吟?招魂歌?
陈默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他猛地抬头,望向歌声飘来的方向——那正是热成像中,锁龙滩沸腾漩涡所在的位置!
浓雾翻涌,如同通往地狱的帷幕。诡异的歌声,冰冷刺骨的黑水泥泞,崩溃的向导,远处那沉闷的、如同巨物拖行的水声……所有的线索和恐怖,都指向了那片被诅咒的水域——锁龙滩!
而就在根叔跪倒的前方不远处的浓雾边缘,一片被雨水冲刷得露出黑色岩体的陡峭山坡下,隐约可见一个被茂密藤蔓半掩着的、黑黢黢的洞口。洞口歪歪斜斜地立着一块残破的石碑,上面似乎刻着模糊的字迹。
苏瞳强忍着恐惧,抹开石碑上的泥水和苔藓。
借着微弱的天光,勉强能辨认出几个残缺的、带着不祥气息的阴刻古字:
“……村……祠……擅入者……永溺……”
落水村的……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