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冰凉的夜风卷着乱葬岗的土腥味灌进喉咙,呛得明月咳出一口带着铁锈味的唾沫。她攥着那半截金簪尖,指尖被断口硌得生疼。簪尖沾满污泥和暗红锈迹,像条僵死的毒虫。

静姝还在下面渠口昏着,腿伤泡了污水,再不处理怕是要烂。明月把簪尖往怀里一塞,顾不得想它怎么来的,手脚并用滑下土堆。半截身子刚探进暗渠口,一股阴风混着浓烈的腐臭味冲上来,熏得她眼前发黑。

“静姝?醒醒!”明月拍她脸颊,触手滚烫。静姝眼皮颤了颤,没睁开,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吐出几个模糊的气音:“…水…”

水?明月看向脚边漂着烂菜叶的污水坑,喉咙一阵发紧。她咬牙撕下自己还算干净的半截里衣袖子,浸了污水又拼命拧干,凑到静姝嘴边,挤出几滴湿气。静姝本能地吮吸着布片,眉头痛苦地拧紧。

“撑住,上去了就有水喝。”明月架起她胳膊往背上拖。静姝身子死沉,那条伤腿软绵绵耷拉着,蹭过湿滑的砖石,留下暗红血印。明月憋着气往上顶,肩膀昨天抠铁丝拉伤的地方针扎似的疼。她一脚蹬住块凸起的石头借力,另一条腿打颤,差点栽回臭水里。

好不容易把静姝拖上地面,明月瘫在冰冷的泥地上喘得像破风箱。乱葬岗死寂,只有风吹过枯枝的呜咽。歪斜的墓碑像蹲着的鬼影。她撑起身,借着惨淡星光打量四周——除了坟包就是荒草,地图丢了,小桃红跑了,彻底抓瞎。

“咳…咳咳…”静姝蜷缩着咳起来,浑身发抖。明月摸她额头,烫得吓人。不行,得找点水,找个能遮风的地方。

她刚要起身,旁边一堆半塌的坟包后头,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什么东西在扒拉枯草!

明月浑身汗毛倒竖,猛地抄起手边一块棱角尖锐的断砖,死死盯住那坟包黑影。

草叶晃动,一个沾满草屑泥巴的脑袋畏畏缩缩探出来。乱发下,小桃红那张惊惶的脸在星光下白得瘆人。

“明…明月姐?”她声音抖得不成调,眼睛贼溜溜地往明月身后昏死的静姝身上瞟,“是…是你们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以为追兵…”

明月攥着砖头的手没松,冷冷看着她:“你跑得倒快。”

小桃红干笑两声,手脚并用从坟包后爬出来,一身泥水往下滴答。她拍打着衣服,凑近几步,眼神在明月和静姝之间乱转:“我…我也是慌不择路…明月姐,静姝姐这是…?” 她盯着静姝那条糊满黑泥血痂的伤腿,嘴角不易察觉地撇了一下。

“腿伤了,发烧。”明月言简意赅,没放下警惕,“看见地图没?”

“地图?”小桃红眼珠一转,猛地拍大腿,“哎呀!准是掉河里了!那会儿太乱了…”她边说边往明月身边蹭,带着哭腔,“明月姐,这鬼地方…咱们仨得在一块儿啊!互相有个照应!静姝姐这样…离了我可不行!” 她作势要去扶静姝,手却有意无意地往静姝腰间那个瘪下去、但依旧看得出形状的小布袋子摸去——里面装着明月最后一点救命的铜板和银角子。

明月一把拍开她的手,力道不小:“用不着你操心。知道这是哪儿吗?”

小桃红缩回手,讪讪地:“乱葬岗呗…阴气重得很…”她搓着手,眼睛却滴溜溜扫视四周,“不过…我记得地图上好像说…过了乱葬岗,有条小路…通官道?”她语气不太确定,更像试探。

明月心沉下去。这女人满嘴跑火车,地图八成被她藏了。她不再理小桃红,弯腰想把静姝重新背起来。刚一动,小桃红突然“哎哟”一声,指着静姝背后惊呼:“那是什么?!”

明月下意识回头。静姝背后除了湿透的破衣服和污泥,什么也没有!

就在这分神的电光火石间,小桃红像只扑食的野猫,猛地窜上来!目标不是明月,而是静姝腰间那个钱袋!她枯瘦的手指如同铁钩,狠狠一扯!

“刺啦!” 系带应声而断!

“拿来吧你!”小桃红攥着钱袋,脸上惊惶瞬间褪去,换上一种近乎狰狞的得意和凶狠,转身就往坟地深处跑!动作麻利得哪有半分刚才的虚弱!

“小桃红!!”明月目眦欲裂,怒吼出声。她放下静姝就追!钱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小桃红跑得飞快,显然对这片坟地地形比明月熟悉。她专挑墓碑和土包多的地方钻,像只滑不留手的耗子。明月肩膀有伤,背着静姝跋涉半天早已力竭,追了几步就气喘吁吁,眼看那身影就要消失在几座大坟包后面。

绝望和怒火烧红了明月的眼。她猛地停下脚步,手伸进怀里,紧紧攥住那半截冰冷硌手的金簪尖!

“站住!”明月嘶声厉喝,声音在空旷的坟地里带着回响,凄厉瘆人。

小桃红脚步一顿,在十几步外一个歪倒的石马旁停下,回过头,脸上带着嘲讽:“明月姐,省省力气吧!带着那个累赘,你们活不过今晚!钱给我,我还能替你们多烧点纸钱!” 她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哗啦作响。

明月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她,一步步向前逼近。惨淡的星光勾勒出她脸上污泥和血痕混合的轮廓,那双眼睛里燃烧的怒火和冰冷的决绝,让小桃红心头莫名一悸。

“你…你想干嘛?”小桃红色厉内荏地后退一步,背靠住了冰冷的石马。

明月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站定,缓缓抬起右手。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掌心里,那半截在星光下闪着微弱、冰冷金属光泽的金簪尖,尖头正对着小桃红!

“钱,可以给你。”明月的声音嘶哑,却像淬了冰,“地图,留下。”

小桃红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捂住自己鼓囊囊的胸口:“什…什么地图?早丢了!”

“丢没丢,你心里清楚。”明月又逼近一步,簪尖几乎要戳到小桃红鼻尖,“醉红楼里,你鞋底缝了油布防水。刚才踢翻夜香桶,你的鞋帮子还是干的。地图,就在你怀里。”

小桃红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你…你血口喷人!我…”

“交出来!”明月猛地一声断喝,簪尖往前一递!冰冷的金属尖端几乎贴上小桃红因为恐惧而剧烈起伏的咽喉皮肤!那尖锐的触感让她浑身汗毛倒竖!

“啊!”小桃红吓得尖叫一声,双腿发软,后背死死抵住石马,退无可退。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簪尖那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锐利!明月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半点犹豫!她是真的敢捅下去!

“别…别杀我!”小桃红彻底崩溃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抖着手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正是那张被污泥浸透一半的地图!她颤抖着递过去,声音带着哭腔:“给…给你!钱也还你!都给你!放我走!放我走!”

明月一把夺过地图和钱袋,冰冷的簪尖依旧稳稳地抵在小桃红喉结下方,压出一道浅浅的白痕,再深一分就要见血。“巡按使旧邸到清风茶楼的路,怎么走?”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胁迫。

小桃红吓得魂飞魄散,生怕那簪子再往前送半分,竹筒倒豆子般急声道:“穿…穿过坟地!北边!有片…有片枯柳林!林子里有条…踩出来的小土路!顺着路一直走!看见…看见一棵老槐树被雷劈成两半的!左拐!再走…再走一炷香!就…就能看见茶楼的后墙!狗洞…狗洞就在墙根爬山虎下面!” 她语无伦次,但关键信息吐得飞快。

明月死死记下每一个字。簪尖依旧没移开。“敢骗我,追到天涯海角,我也用这簪子,捅穿你喉咙。”

“不敢!不敢!句句实话!”小桃红筛糠似的抖。

明月缓缓收回簪尖。就在簪尖离开皮肤的瞬间,小桃红像被抽掉了骨头,瘫软在地,大口喘着粗气,惊恐地看着明月,如同看一个索命的恶鬼。

明月看都没看她一眼,攥紧地图和钱袋,转身就走。背后传来小桃红压抑的、劫后余生的啜泣声,很快又变成带着怨毒的低声咒骂:“疯子…两个疯子…都去死吧…”

明月脚步没停,深一脚浅一脚跑回静姝身边。她顾不上歇息,迅速摊开那油乎乎、半湿的地图。借着微光,果然在标注“巡按使旧邸”附近,找到了一条用极细的炭笔画出的、几乎被污泥掩盖的虚线,箭头指向“清风茶楼”!旁边还有小字注释:“枯柳径,槐为记。”

生路!清晰了!

明月心头狂跳,巨大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同时袭来。她小心翼翼地把地图折好塞进怀里最深处,连同那半截染血的簪尖。钱袋也重新系紧在静姝腰间。

她蹲下身,想把静姝重新背起。刚碰到静姝滚烫的身体,动作却猛地一僵!

远处,乱葬岗死寂的夜风里,似乎夹杂进了一丝极细微的、不同寻常的声响?像是…金属摩擦的轻响?还有…极其压抑的脚步声?

不是风声!明月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她猛地趴下,耳朵紧紧贴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

“沙…沙沙…”

“咔哒…”

声音更清晰了!不止一个方向!正从坟地外围,朝着她们所在的中心区域,包抄过来!

追兵!他们竟然也摸到乱葬岗了!而且听这动静,人数不少,离得不远了!

明月头皮瞬间炸开!冷汗浸透了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