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无边的冰冷与黑暗。
意识如同沉入万丈冰渊的碎片,在死寂中飘荡。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深入骨髓的剧痛和一种灵魂被撕裂的虚弱感,如同永恒的烙印,提醒着秦木他还未彻底消散。
身体…像是一堆被顽童随意拼凑后又狠狠摔碎的破烂陶俑。骨骼布满了细密的裂痕,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口,带来新一轮撕裂的痛楚。内脏如同被重锤反复擂过,火辣辣地灼烧着。后背被雷霆擦过的地方,皮肉焦黑,传来阵阵麻痹和灼痛。强行催动【骨相】改变指爪挖掘、又被筑基修士雷法轰击的后遗症,几乎将他彻底摧毁。
更可怕的是神魂。强行模拟“掘地之爪”带来的神魂磨损,如同在灵魂上凿开了无数无法愈合的孔洞,意识之海干涸破碎,记忆的碎片如同沙砾般散落,难以凝聚。属于“秦木”的存在,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这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
求生的本能,如同冰层下最顽强的火种,在破碎的躯壳和灵魂深处,微弱地摇曳着。
嗡……
脊骨中央,那枚黯淡到极致的【无相诡骨】符文,如同垂死的萤火,极其微弱地搏动着。它贪婪地、艰难地汲取着周围泥土中渗透进来的、稀薄得几乎可以忽略的阴寒地气。这点微不足道的能量,如同滴入沙漠的水滴,仅仅维持着秦木身体最后一丝生机的火苗不灭,却无法带来任何修复。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是几天。秦木残存的意识在剧痛和虚无的边缘反复沉浮。
直到…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丝异样的冰凉。
不是泥土的湿冷,也不是死亡的僵硬。那是一种…带着金属质感、却又无比温润的冰凉。一种…仿佛沉寂了万载岁月、内敛着某种沉重力量的触感。
是那个东西!
昏迷前最后的翻滚中,被他下意识死死攥在手中的东西——那枚从破碎衣襟内袋滑落出来的、锈迹斑斑的青铜指环!
这枚指环,曾与缸中尸骸一同散发着同源的、微弱的蛮荒冰冷气息!
就在秦木残破的手指接触到指环冰冷表面的刹那——
嗡!!!
沉寂的【无相诡骨】符文,如同嗅到了绝世珍馐的饕餮,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近乎贪婪的幽光!一股强烈的、源自骨髓最深处的渴求感,如同汹涌的潮汐,瞬间冲垮了秦木仅存的、浑噩的意识!
指环!它需要这枚指环!
这股渴求是如此强烈,如此本能,甚至压过了肉体的剧痛和灵魂的虚弱!秦木的手指,在本能的驱使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攥紧了那枚冰冷的青铜指环!
就在他五指合拢,指环紧贴掌心肌肤的瞬间——
轰!!!
一股难以言喻的、磅礴浩瀚的意念洪流,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轰然喷发,带着亘古洪荒的苍凉气息和冰冷沉重的质感,狠狠撞入了秦木破碎的识海!
呃啊——!!!
秦木残破的身体猛地弓起,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这一次的痛苦并非来自肉体,而是直接作用于他本就濒临崩溃的神魂!那浩瀚的意念洪流太过庞大,太过沉重,如同亿万钧的星辰碎片,狠狠砸入他干涸脆弱的意识之海!
无数破碎、扭曲、光怪陆离的画面碎片,伴随着冰冷、古老、如同金属摩擦般的意念信息,在他混乱的识海中疯狂炸开!
他看到一片荒芜死寂的大地,天空是永恒的铅灰色。巨大的、如同山岳般的骸骨半埋在赤红的沙土中,肋骨如同撑天的巨柱,头骨的眼窝深邃如渊,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那是…太古巨兽的坟场?
他看到一群穿着简陋兽皮、身形却异常高大魁梧、皮肤闪烁着古铜光泽的人类,正围绕着巨大的兽骨篝火,以一种极其原始、却又充满力量韵律的方式捶打、磨砺着手中的骨头…他们将兽骨磨成矛尖,磨成刀斧,甚至…磨成装饰,嵌入自己的身体?
他看到一个模糊的、散发着如山岳般厚重气息的身影,盘坐在一座由无数巨大骸骨垒砌的祭坛之上。他伸出覆盖着青铜色鳞片般皮肤的手掌,掌心悬浮着一枚…与他手中一模一样的、锈迹斑驳的青铜指环!指环上,有极其微弱的光芒在流转,勾勒出几个古老、扭曲、仿佛承载着天地至理的符文…
“天…工…锻…骨…”
一个冰冷、沉重、仿佛由亿万根骨骼摩擦发出的古老音节,如同烙印般,强行刻入秦木混乱的意识核心!
紧接着,一段残缺不全、却蕴含着某种直指本源大道的玄奥经文,伴随着无数捶打、磨砺、熔炼骨骼的画面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涌入!
《天工锻骨经》·残篇!
这不是用文字记载的功法!这是用最原始、最本源的“骨之意念”传承下来的烙印!是那个在祭坛上盘坐的身影,毕生参悟天地骨相、锤炼己身骨骼的至高奥秘!是专属于“骨修”一脉的古老传承!
经文的核心奥义,只有一个字——锻!
以天地为炉!以万物为薪!以己身为胚!千锤百炼,锻骨成兵!锻骨成器!锻骨…成道!
经文虽残,却霸道绝伦!它不讲引气,不讲周天,不讲金丹元婴!它只讲如何将自身骨骼,当作一件需要不断锤炼、打磨、提升的“器”来祭炼!如何汲取天地间一切蕴含“骨之本源”的力量——无论是地脉阴煞、妖兽精血、甚至…修士遗骨中的精华,来淬炼、强化、重塑自身骨骼!
经文信息狂暴地冲刷着秦木的识海,带来撕裂灵魂般的剧痛,却也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瞬间照亮了他濒死的绝境!
无相诡骨!天工锻骨经!
前者赋予他改变骨骼形态、窃取万相的能力,却以燃烧生命和神魂为代价!后者…则是一门如何从根本上强化骨骼、挖掘骨骼潜能的古老秘法!两者之间,仿佛存在着某种天然的、致命的契合!
【无相诡骨】需要强大的骨骼本源作为支撑,才能承受频繁的“变相”带来的恐怖反噬!而【天工锻骨经】,就是锻造这“本源”的无上法门!
这枚青铜指环…是钥匙!是那个不知名的“天工”传承者遗留的信物和传承载体!那个惨死的老杂役…很可能就是这枚指环的上一任持有者!他或许无法参悟这古老的骨修秘法,却因常年佩戴,指环中蕴含的一丝微弱蛮荒骨力渗透入体,滋养了他的骨骼,使其死后尸骸仍能散发出异样气息,最终引动了秦木体内【无相诡骨】的共鸣!
机缘!绝境中的一线生机!
秦木破碎的识海中,求生的意志如同被浇灌了滚油的烈焰,轰然升腾!剧痛依旧,神魂依旧破碎,但一个清晰、冰冷、决绝的念头却如同淬火的精钢,牢牢占据了他的意识核心:
锻骨!活下去!
他不再抗拒那涌入的古老意念洪流,反而用尽残存的所有意志,如同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主动去接纳、去理解、去引导那篇残缺却霸道的《天工锻骨经》!
轰!
当他主动运转起经文中最基础、也最核心的“引煞淬骨”法门时,异变陡生!
他脊骨深处,那枚贪婪的【无相诡骨】符文幽光大放,仿佛遇到了最契合的伙伴,主动与《天工锻骨经》的运转路线产生了共鸣!一股强大的吸力,以符文为中心轰然爆发!
嗡!
被他死死攥在掌心的青铜指环,猛地一震!指环表面那些锈迹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丝丝缕缕暗红色的流光!一股精纯、冰冷、厚重到极致的蛮荒骨力,如同被压抑了万载的洪流,顺着秦木的手掌、手臂经脉,疯狂涌入他的身体!
这股力量,远比缸中尸骸残留的更加精纯!更加磅礴!带着一种源自太古洪荒的沉重威压!
“嗬——!”
秦木的身体如同被投入了熔岩地火!冰冷与灼热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同时爆发!涌入的蛮荒骨力并未直接修复他的伤势,而是在《天工锻骨经》的引导和【无相诡骨】符文的共鸣下,化作亿万根冰冷沉重的“锻骨之锤”,狠狠砸向他全身布满了裂痕的骨骼!
喀!喀喀!喀啦啦啦!
密集如暴雨般的、令人头皮炸裂的骨骼摩擦、挤压、重塑声,从秦木体内疯狂响起!不再是之前诡骨强行接驳的错位感,而是一种…千锤百炼的锻造感!
每一锤落下,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铁钉被硬生生钉入骨髓!但在这非人的痛苦之下,秦木却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那些布满裂痕、濒临粉碎的骨骼,正在这狂暴的蛮荒骨力锤炼下,被强行修复、弥合!裂痕处被注入冰冷的骨力精华,变得更加坚韧!骨骼的密度在提升!结构在微调!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沉重的力量感,正在破碎的躯壳内缓慢滋生!
然而,代价同样恐怖!
《天工锻骨经》的锻骨过程,本身就是一种对意志的极致摧残!每一次“锻锤”落下,都仿佛直接敲击在灵魂之上!秦木本就破碎的神魂,在这双重摧残下,如同被投入了粉碎机!记忆的碎片被进一步碾磨、湮灭!属于“秦木”的自我认知,正在被这蛮荒的骨力洪流和锻骨的极致痛苦一点点冲刷、剥离!
他仿佛看到,一个由冰冷坚硬骨骼构筑成的、模糊而庞大的虚影,正在识海的废墟中缓缓站起,试图取代他原本的灵魂轮廓!
不!不能迷失!
秦木在无边的痛苦和灵魂撕裂的恐惧中,爆发出最后的、也是最顽强的执念!他死死守住识海深处那一点属于“秦木”的核心意识,如同暴风雨中死死抓住礁石的水手!他强迫自己去回忆!回忆炼狱黑渊磨骨时的专注…回忆第一次刺杀失败时的冰冷…回忆林皓那张骄纵的脸…回忆幽冥殿…回忆…一个模糊的、属于他自己的名字!
“秦…木…”
一个沙哑到不成调的嘶吼,在黑暗的地底通道中微弱地回荡,随即被泥土吞噬。
锻骨在继续。蛮荒骨力如同不知疲倦的铁匠,疯狂捶打着他的每一寸骨骼。剧痛是熔炉,意志是铁砧。破碎的骨骼在修复、在强化,裂痕被冰冷的骨力精华填补弥合,发出细微却坚韧的嗡鸣。
与此同时,他手中那枚青铜指环,表面的锈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露出下方更加深邃、更加古朴的青铜本色。指环内圈,几个极其微小、扭曲如龙蛇盘踞的古老符文,正散发着微弱却稳定的幽光。
时间,在这黑暗的地底深处,伴随着千刀万剐般的痛苦和灵魂的拉锯战,一点点流逝。
地面上,云枫城早已风声鹤唳。
林府少主遇刺、府中出现能钻地变形、身怀诡异骨力的“妖人”、筑基长老出手竟未能将其当场格杀…这一连串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云枫城各势力间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林府震怒!家主林震雄亲自下令,封锁全城,许进不许出!城卫军、林家护卫倾巢而出,挨家挨户地盘查可疑人员,重点搜查地窖、水井、废弃矿洞等一切可能藏匿的地下空间。悬赏令贴满了大街小巷,赏格之高令人咋舌。
城主府保持沉默,似乎默许了林家的行动。其他几个与林家实力相若的修仙家族则暗中派人探查,既警惕那“妖人”的威胁,更对林家如此大动干戈背后可能隐藏的秘密——比如那口藏尸的缸,比如能让一个炼气期刺客在筑基修士手下逃生的“诡异骨力”——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暗流,在云枫城平静的表象下汹涌汇聚。无数双眼睛,或明或暗,都聚焦在林府和那片被翻了个底朝天的杂役院废料区。
而在地底深处,无人知晓的黑暗角落里,一场以生命和灵魂为赌注的残酷蜕变,正在悄然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