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风如同刀子,刮过秦木的脸颊,带走一丝汗水和血腥气,却带不走骨髓深处那彻骨的寒意和灵魂层面的疲惫。
他踉跄在云枫城东区迷宫般狭窄、肮脏的巷道里,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强行催动蚀魂钉和两次骨兵化形带来的反噬,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啃噬着他刚刚靠妖熊精血恢复的一点根基。经脉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每一次骨源之力的微弱流转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脊柱深处的骨文幽光黯淡,如同风中残烛,维持着“周平”的皮相已是极限,每一次伪装下的呼吸都牵扯着精元的流逝。
更让他心神紧绷的是怀中那个皮质口袋——冰冷、沉重,散发着死亡和血腥的气息。陈景和的首级。这不是战利品,是催命符!是通往影卫复命的唯一凭证,也是城主府疯狂追索的滔天罪证!
身后,西市方向的喧嚣并未平息,反而愈演愈烈。刺耳的警哨声此起彼伏,火把的光芒将那片天空映得通红。筑基修士的怒吼如同滚雷,不断在夜空中回荡,强大的神识如同无形的巨网,一遍遍扫过城区的每一个角落,带着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全城封锁的命令显然已经下达,各条主要街道上都能听到城卫军急促的脚步声和粗暴的喝令声。
“封锁所有街道!挨家挨户搜查!凡可疑者,格杀勿论!”
“发现携带包裹、形迹可疑者,立刻拿下!”
追兵如影随形!
秦木强忍着眩晕和剧痛,将感知提升到极限。他如同一条滑溜的泥鳅,专挑最偏僻、最肮脏、最不可能有城卫军巡逻的死角移动。污水横流的地面,堆积如山的垃圾,散发着恶臭的阴沟…这些都成了他最好的掩护。他利用【无相诡骨】赋予的强大伪装本能,将自身的气息收敛到最低,融入这片混乱的黑暗,步履蹒跚,眼神浑浊,如同一个被城卫军吓破了胆、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的落魄散修。
前方巷口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火把的光芒。一队如狼似虎的城卫军正挨家挨户地破门搜查,呼喝声、哭喊声、物品破碎声混杂在一起。
避无可避!
秦木眼中寒光一闪,身体猛地缩进旁边一个堆满破筐烂篓的角落阴影里。他屏住呼吸,骨文艰难地运转,维持着皮相的稳定,同时将怀中那致命的皮袋死死压在身下,用垃圾掩盖住最后一丝可能的气息泄露。
脚步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芒已经能照亮他藏身的角落。
“头儿,这边好像有动静!”一个年轻城卫兵的声音带着狐疑。
“搜!”领头的什长声音冷硬。
两名城卫兵端着长矛,警惕地拨开破筐烂篓,火把的光芒瞬间刺破了秦木藏身的阴影!昏黄的光线下,一个蜷缩在垃圾堆里、浑身沾满污秽、散发着恶臭、瑟瑟发抖的身影暴露无遗。
“什么人?!出来!”城卫兵的矛尖指向秦木。
秦木猛地抬起头,脸上布满污泥,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茫然,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嘶哑声音,身体抖得像筛糠。他伸出脏污的手,徒劳地挥舞着,像是在祈求,又像是被吓傻了。属于“周平”的锐利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底层散修面对强权时最真实的、最卑微的绝望。
那什长皱着眉头走上前,捂着鼻子,厌恶地打量着秦木。炼气初期的微弱气息(刻意压制),虚弱不堪的状态,满身的污秽恶臭,完全符合一个挣扎在底层、被城卫军吓破胆的散修形象。他目光扫过秦木身下,除了垃圾还是垃圾。
“晦气!一个快死的叫花子!”什长啐了一口,不耐烦地挥挥手,“滚开!别在这碍事!继续搜!”
火把的光芒移开,脚步声和喝骂声渐渐远去。
秦木依旧蜷缩在垃圾堆里,一动不动,直到那队城卫军彻底消失在巷口深处,他才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已被指甲刺破,渗出血丝。刚才那一瞬间,他几乎要暴起杀人!但理智死死压住了冲动。一旦动手,暴露修为和身份,引来筑基修士,必死无疑!
他挣扎着爬出垃圾堆,顾不上满身污秽,辨认了一下方向,继续朝着林府西侧后门的方向艰难跋涉。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如同擂鼓,提醒着他时间的流逝和体内伤势的恶化。必须在亥时前赶回祠堂复命!否则,“癸七”逾期不至,影卫的追杀会比城主府更快!
夜色更深,如同浓得化不开的墨汁。林府西侧后门依旧戒备森严,灯笼的光芒映照着护卫们紧绷的脸。秦木远远地绕开大门,凭借着对林府地形的熟悉(来自周平记忆),从一处早已废弃、被藤蔓覆盖的狗洞,悄无声息地钻回了府内。
熟悉的压抑气息扑面而来。他不敢有丝毫停留,强提最后一口戾气,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避开零星的巡逻护卫,朝着西院深处那片阴森的废弃祠堂亡命潜去。
祠堂的断壁残垣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扭曲的阴影,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死寂,比上次更加浓郁。
秦木在倒塌的矮墙阴影处停下,剧烈地喘息着,肺部火辣辣地疼。亥时已过,子时将至!他不敢再耽搁,强撑着身体,从阴影中走出,踉跄着走向祠堂门口。
黑暗中,两道身影如同凝固的雕像,悄无声息地浮现。依旧是惨白面具,鬼面腰牌。乙三那深潭般的气息,和癸九冰冷的注视,如同实质的压力,瞬间将秦木笼罩。
“癸七。”乙三冰冷的声音响起,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穿透骨髓的寒意,“你迟到了。”
秦木单膝跪地,头颅深深垂下,将怀中那个散发着浓郁死气和血腥味的皮质口袋双手奉上。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带着极致的虚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属下…属下有罪!目标…目标已伏诛!首级在此!请大人查验!”
他没有解释迟到的原因,没有描述刺杀过程的惊险,只是将结果呈上。在影卫的世界里,过程不重要,结果和代价才是一切。
乙三的目光落在那个皮袋上,面具下的眼神似乎波动了一下。他并未伸手去接,只是微微颔首。旁边的癸九立刻上前,动作迅捷地接过皮袋,解开系绳。
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和蚀魂钉特有的灭绝死气瞬间弥漫开来!陈景和那张凝固着无边恐惧和惊愕的脸暴露在月光下,眉心处那个微不可查的黑点,如同死亡的烙印。
癸九仔细检查了首级的断口,光滑焦糊、眉心死气,以及皮袋内残留的蚀魂钉气息,片刻后,朝着乙三微微点头,声音带着一丝确认:“目标确认,魂灯印记已灭。蚀魂钉效果无误。”
乙三沉默地看着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又缓缓抬起目光,落在跪伏在地、气息紊乱、浑身散发着血腥和污秽气息的“癸七”身上。那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仿佛要穿透皮囊,直视灵魂。
祠堂前的空气凝固得如同寒冰。秦木能清晰地感觉到乙三那强大的神识在自己身上反复扫视,尤其是他体内混乱虚弱的灵力波动,骨源之力的伪装、经脉的暗伤、以及强行压制却依旧存在的妖力暴戾气息。
冷汗浸透了秦木的后背,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知道自己此刻的状态破绽百出!强行炼化妖血的反噬、透支骨源之力的虚弱、蚀魂钉带来的神魂刺痛…任何一点被深究,都可能万劫不复!
时间仿佛过了许久。
终于,乙三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蚀魂钉一击必杀,干净利落。癸七,你做得不错。”他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如同冰锥刺骨
“只是…你身上的伤,还有这股…妖力反噬的气息,似乎比情报中描述的‘被煞气余波扫中’,要严重得多,也…诡异得多。”
来了!致命的质疑!
秦木的心沉到谷底,但求生的本能让他大脑疯狂运转。他猛地将头垂得更低,声音带着一丝“羞愧”和“后怕”的颤抖:“大人明鉴!那…那妖物煞气诡异霸道!属下虽侥幸逃得性命,却…却被其一丝本源煞气侵入肺腑根基,伤势远比预想严重!为完成任务…属下…属下不得已,动用了私藏的一剂虎狼猛药强行压制伤势…才…才导致妖力反噬…请大人责罚!”他半真半假,将妖熊精血的事情推到“压制煞气伤势”上,并主动承认“动用禁药”,姿态放得极低。
“虎狼猛药?”乙三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癸七,影卫的规矩,私藏禁药,该当何罪?”
“属下…属下知罪!甘受任何惩罚!”秦木身体伏得更低,声音带着绝望的认命。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乙三的目光在秦木身上停留了许久,似乎在权衡利弊。最终,他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冰冷的平静:“念你完成任务,首功一件。私藏禁药之事,暂且记下。”
秦木心中猛地一松,但悬着的心并未放下。乙三绝不会轻易放过疑点!
果然,乙三话锋再转,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的伤势诡异,寻常丹药恐难奏效。拿着这个。”他屈指一弹,一枚通体漆黑、刻着扭曲符文的丹药和一个同样材质的小瓶飞向秦木。
丹药散发着阴冷刺骨的幽冥气息,小瓶则空空如也。
“此乃‘九幽固元丹’,可暂时压制你体内异种气息,稳固根基。”
乙三的声音如同寒冰,“瓶中装有‘引魂香’。三日后子时,城西乱葬岗,枯骨老槐之下,点燃此香。自会有人接引你前往‘骨坑’,汲取地煞阴髓,洗练妖力,修复伤势。”
九幽固元丹?骨坑?地煞阴髓?
秦木心中剧震!这丹药名字听起来就邪异无比!所谓的“骨坑”和“地煞阴髓”,更是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这绝不是单纯的疗伤!更像是某种…仪式?或者说,是幽冥殿对“癸七”这个身份的最后一次试探和利用?
他瞬间明白了乙三的用意:疑心未消,便用这丹药和所谓的“骨坑”作为枷锁!服下这来历不明的“九幽固元丹”,就等于将性命交到了对方手中!去那“骨坑”,更是吉凶难料!
“怎么?不敢接?”乙三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
秦木没有任何犹豫!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住了那枚散发着阴寒气息的丹药和空瓶,深深叩首:“谢大人赐药!属下遵命!三日后子时,乱葬岗枯骨老槐,定当赴命!”
没有选择!拒绝,就是立刻死亡!接受,尚有一线挣扎之机!
“很好。”乙三似乎对秦木的“识相”还算满意,“癸九,将首级处理干净。癸七,回去养伤,三日后,莫要误了时辰。”他不再多言,身影如同融入夜色,悄无声息地消失。
癸九冷漠地看了秦木一眼,收起装有首级的皮袋,身影也如同鬼魅般退入祠堂的黑暗之中。
祠堂前,只剩下秦木一人跪在冰冷的月光下。夜风吹过断壁残垣,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伪装出的卑微和恐惧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死寂和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他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那枚漆黑如墨、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九幽固元丹”。
丹药触手冰凉,那阴冷的幽冥气息如同活物,丝丝缕缕地试图钻入他的皮肤。脊柱深处的骨文似乎感应到这邪异的气息,发出极其微弱却充满排斥的嗡鸣。
吃,还是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