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伯——!今日的鱼获可好?阿爹让我送些新蒸的米糕来——!”
那清脆温软、带着水乡特有糯音的呼唤,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小屋粘稠的死寂。余音透过薄薄的木板墙和糊着油纸的破窗,带着水汽的凉意,清晰地钻进沈拓的耳朵。
秦伯?送米糕?
沈拓猛地睁开眼!浑浊瞳孔深处那点被剧痛和警惕冰封的寒星,骤然爆发出锐利的光芒!这冰冷破败如同棺椁的陋室之外,还有人!那个如同活死人般的佝偻老人,并非孤魂野鬼!
他强忍着全身撕裂般的痛楚,艰难地侧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扇紧闭的、厚重低矮的木门。听觉在璇玑星枢微弱能量滋养下被强行提升,捕捉着门外的每一丝动静。
“吱呀——”
沉重滞涩的木轴转动声再次响起。门被从外面拉开一道缝隙。
灰蒙蒙的光线夹杂着更加浓郁的水腥气和……一丝清甜的米香,涌了进来。
沈拓看到佝偻老人——秦伯那枯瘦如同老树根般的身影,堵在门口。他背对着屋内,挡住了大部分光线和视线。
“阿……阿沅……”秦伯那砂纸摩擦枯木般的嘶哑声音响起,比之前更加滞涩,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迟缓。“鱼……没……没下网……水……水急……”
“哎呀,秦伯!”少女清脆的声音带着一丝嗔怪和毫不掩饰的关切,如同跳跃的阳光,“您瞧瞧您,脸色比前几日更差了!水急就不下网了嘛,身子骨要紧!喏,这是阿爹今早新蒸的米糕,还热乎着呢,您快趁热尝尝!”
一阵细微的、竹篾摩擦的窸窣声。显然,那个叫阿沅的少女,正将一个装着米糕的竹篮递过来。
秦伯枯瘦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去接,那双浑浊蒙翳的眼睛,茫然地对着门外灰白的光线,沉默了几息。那沉默里,沈拓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的……挣扎?或者说是某种深埋的、近乎本能的抗拒?
“谢……谢过……柳先生……”最终,秦伯还是极其缓慢地、如同提线木偶般,伸出了那只枯槁的手,颤巍巍地接过了竹篮。动作僵硬,毫无生气。
“秦伯您太客气啦!”阿沅的声音依旧清亮,带着少女特有的活力,似乎并未察觉老人那近乎凝固的麻木。“对了秦伯,”她的语气忽然压低了一些,带着一丝好奇和神秘,“您这两天……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或者……看见什么生人?”
生人?!
沈拓的心脏猛地一缩!全身肌肉瞬间绷紧!怀中的璇玑星枢似乎感应到他的紧张,核心玉璧深处的幽暗星辰光点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传递来一丝冰冷的安抚意念流,同时,一股更加清晰的能量细流,如同冰冷的丝线,瞬间注入他受损的神经末梢,强行压制住他因剧痛和紧张而即将失控的身体反应!
他屏住呼吸,浑浊的瞳孔死死锁定门口秦伯那佝偻的背影!
秦伯的身体,在听到“生人”二字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猛地一僵!那僵直极其短暂,几乎难以察觉,但在沈拓被强行提升的感官下,却如同黑夜中的闪电般清晰!他那枯槁的手指,紧紧攥住了竹篮粗糙的提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惨白的颜色。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再次降临。只有屋外水波轻拍岸边的“哗啦”声,衬得这沉默更加压抑。
“没……”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秦伯那嘶哑干涩的声音才再次挤了出来,比之前更加破碎,如同砂砾摩擦,“老眼……昏花……耳朵……也背……听不见……看不见……”
他像是在回答阿沅,又像是在喃喃自语,更像是一种……自我催眠般的否认。
“哦……”阿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明显的失望,随即又振作起来,“那您好好歇着,记得吃米糕!我走啦!”轻盈的脚步声伴随着摇橹的“哗啦”声,渐渐远去。
“吱呀——”
沉重的木门再次被秦伯缓缓合拢。小屋重新陷入昏暗。他将那竹篮随手放在门边的地上,如同丢弃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然后,他佝偻着背,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影子,再次蹒跚地走到沈拓床边,浑浊蒙翳的目光依旧茫然地投向那扇小窗,对床上那个气息奄奄的“生人”,视若无睹。
沈拓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丝,但心中的疑云却更加浓重。秦伯刚才那瞬间的僵硬和否认……绝非偶然!他绝对察觉到了什么!但他选择了隐瞒!为什么?这个如同朽木般的老人,在恐惧什么?
就在这时,怀中紧贴的璇玑星枢再次传来清晰的意念流:
> **修复加速……左臂……核心通路……贯通……**
沈拓心中一动,立刻将意念沉入身体。果然!在左臂被星辰罗盘残骸反噬最严重的区域,璇玑星枢释放出的那股冰冷坚韧的能量细流,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延伸、贯通!如同无数冰冷的微型工匠,正在他濒临崩溃的经脉废墟上,强行开辟、加固着一条条全新的能量通道!那幽蓝色的、如同烙铁般的血管纹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消退!虽然剧痛依旧,但那毁灭性的侵蚀感正在被迅速遏制!
更让他惊喜的是,随着左臂核心能量通路的初步贯通,璇玑星枢与他身体的连接感陡然增强!一股更加清晰、更加稳定的冰冷能量流,如同涓涓细流,开始在他受损的经脉中建立起一个微弱的循环!这循环虽然脆弱,却如同久旱逢甘霖,滋养着他千疮百孔的身躯,强行吊住了那口即将消散的生命之火!
力量!一丝微弱却真实不虚的力量感,如同黑暗中萌发的幼苗,开始在沈拓干涸的躯壳中悄然滋生!他尝试着,极其轻微地活动了一下左手的五指。虽然依旧伴随着撕裂般的疼痛,但那僵硬麻木、如同不属于自己的感觉,正在消退!掌控感,正在一点点回归!
他缓缓地、极其小心地抬起那只刚刚恢复了一丝掌控的左手。动作缓慢,如同提着一座山岳。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向着怀中那冰冷的璇玑星枢探去。
他要更清晰地感知它,了解它!了解父亲留下的这终极造物!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璇玑星枢冰冷的青铜外壳时——
一直如同石雕般静立床前、目光茫然投向小窗的秦伯,毫无征兆地、猛地转过了头!
那双浑浊蒙翳、仿佛早已失去所有神采的眼睛,此刻竟如同淬毒的匕首,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一切的冰冷锐利,死死地、精准无比地钉在了沈拓那只抬起的、正在伸向璇玑星枢的左手之上!
那眼神!不再是麻木!不再是空洞!
那是如同深潭底部蛰伏万载的毒蛟,骤然锁定了猎物时……才会露出的、混合着刻骨警惕、冰冷审视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悸?!
沈拓的动作瞬间僵住!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全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这老人……一直在观察他!那麻木的表象下,藏着何等可怕的洞察力?!
“那……东西……”秦伯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着,嘶哑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寒气,“邪……气……”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昏暗的光线,死死钉在沈拓胸口那被衣衫遮掩的璇玑星枢位置。浑浊的眼白深处,那层终年不散的阴翳似乎在剧烈地波动,仿佛有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正在他眼底深处翻涌!
邪气?!他在说璇玑星枢?!
沈拓的心脏狂跳起来!这老人不仅知道他的存在,甚至……能感知到璇玑星枢的气息?!他到底是什么人?!
秦伯没有给沈拓任何思考的时间。他枯槁的身体依旧佝偻,脚步依旧蹒跚,却带着一种与外表极不相称的、如同鬼魅般的无声速度,瞬间逼近床边!一只枯瘦如柴、布满厚厚老茧和深褐色斑点的手,如同从地狱探出的鬼爪,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阴风,快如闪电般抓向沈拓那只僵在半空的左手手腕!
目标!赫然是他紧握的璇玑星枢!
这看似朽木的老人,此刻爆发出的速度和力量,远超想象!那枯爪之上蕴含的劲风,带着一种古老而狠辣的擒拿锁扣之意,绝非寻常渔夫!
危险!
沈拓瞳孔骤缩!求生的本能和守护璇玑星枢的执念瞬间压倒一切!刚刚恢复一丝掌控的左臂肌肉猛地绷紧!体内那微弱的、由璇玑星枢建立的能量循环瞬间加速运转!一股冰冷的、源自格物武者血脉深处的搏杀本能,如同沉眠的火山,轰然爆发!
“滚开!”
一声沙哑却充满戾气的低吼!沈拓那只僵在半空的左手,在秦伯枯爪即将扣上手腕的瞬间,猛地一个极其诡异刁钻的内旋反扣!动作幅度极小,速度却快得如同毒蛇反噬!五指如钩,带着一股沉猛的寸劲,精准无比地反抓向秦伯手腕的脉门!
大宋禁军角抵技——反手缠丝扣!
“咦?!”秦伯浑浊的眼瞳中第一次闪过一丝清晰的讶异!那抓向沈拓手腕的枯爪如同触电般猛地一缩一沉!手腕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柔韧角度怪异地一扭,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沈拓那反手擒拿的致命指锋!
枯爪擦着沈拓的手背掠过!带起的阴风刮得沈拓皮肤生疼!
一击落空,两人身体同时一震!
沈拓闷哼一声,强行催动刚刚贯通的能量通路带来的反噬让他左臂剧痛如裂,眼前阵阵发黑!而秦伯那枯瘦的身体也微微一晃,浑浊的眼底,那翻涌的惊悸和审视瞬间化为更加浓重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杀机!
他不再掩饰!佝偻的身体猛地挺直了一瞬!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浓烈水腥气和某种铁锈般血腥味的阴冷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陋室!那气息沉重、粘稠,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腐朽感,却又蕴含着某种深埋的、如同出鞘古剑般的……锋锐!
朽木之下,藏着的不是枯败,而是……淬毒的锋芒!
这看似行将就木的老渔夫,竟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小屋内的空气瞬间凝固,冰冷粘稠得如同水银。杀机如同实质的冰锥,悬在两人之间,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
“哗啦!哗啦!哗啦——!”
一阵不同于阿沅摇橹的、更加急促、更加沉重、带着金属摩擦和引擎低沉咆哮的破水声,毫无征兆地、由远及近,粗暴地撕裂了水乡黄昏的宁静,如同死神的丧钟,猛地敲响在枕水寒星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