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读课的琅琅书声漫过走廊时,林微夏正用指尖轻轻摩挲着速写本封面的褶皱。昨晚临睡前,她对着那幅被铅笔划了道斜线的陈倦侧影看了很久,最终还是没舍得撕掉——哪怕那道突兀的线条像道伤疤,也藏着他低头问“你怎么了”时的温度。
“林微夏,英语单词背完了吗?”前排的课代表转过身,手里举着单词表,“王老师等会儿要抽查。”
林微夏猛地回神,慌忙点头:“快、快了。”她翻开英语课本,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右手边——陈倦正低头默写单词,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很轻,像春蚕啃食桑叶。他的左手按着课本边缘,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页角,那里有个小小的折痕,大概是常年翻书留下的。
她的心跳又开始不规律。明明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动作,被他做出来,却像被按下了慢放键,每个细节都清晰地刻进脑海。
“喏,给你。”陈倦突然转过头,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用清秀的字迹写着几个英语单词的拼写,“这几个是高频考点,我猜老师会抽查。”
林微夏接过纸条时,指尖又一次碰到了他的皮肤。比昨天更烫一点,大概是刚写完字的缘故。她的脸颊瞬间泛起热意,小声说了句“谢谢”,赶紧低下头背单词,可那些字母在眼前晃来晃去,怎么也记不住。
纸条被她小心翼翼地夹进英语课本第37页,那里正好印着一句“Where there is a will, there is a way”。林微夏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突然觉得有点讽刺——她连“主动跟他说句话”的勇气都没有,哪来的“will”?
早自习下课铃响的瞬间,教室里立刻炸开了锅。几个男生勾着陈倦的肩膀往操场跑,嚷嚷着要去占篮球场,陈倦笑着推搡他们:“第一节是班主任的课,你们想被留堂啊?”
“怕什么,王老师最疼你这个新转来的‘学霸’了!”一个高个子男生拍着他的背,“就打十分钟,保证不迟到!”
陈倦被他们半拖半拽地拉走,路过林微夏座位时,回头冲她笑了笑:“我先去了,笔记借我垫下桌子,免得被露水打湿。”
林微夏赶紧从书包里掏出自己的物理笔记递过去,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教室门口,心里突然有点空落落的。李雪凑过来,用胳膊肘碰了碰她:“看什么呢?魂都丢了。”
“没、没什么。”林微夏低下头,假装整理书桌,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追随着窗外的身影——陈倦已经和男生们在篮球场上跑了起来,白衬衫在晨光里像只振翅的白鸟。
“我跟你说,”李雪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昨天我听舞蹈队的女生说,三班的文艺委员张曼琪也在打听陈倦呢,说想让他当合唱比赛的领唱。”
林微夏握着笔的手顿了顿,“领唱?”
“就是站在最中间的位置,跟女生领唱一起唱开头那句。”李雪撇了撇嘴,“张曼琪可是咱们年级的‘女神’,钢琴十级,长得又漂亮,她要是跟陈倦站一起,那画面……啧啧。”
林微夏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她见过张曼琪,在开学典礼上作为学生代表发言,穿着得体的校服,梳着一丝不苟的马尾,说话时条理清晰,浑身都散发着自信的光芒。和那样的女生比起来,自己就像墙角的青苔,渺小又不起眼。
“他应该不会答应吧,”林微夏小声说,语气里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失落,“他看起来不喜欢太张扬的事。”
“那可不一定,”李雪挑眉,“张曼琪出马,没什么搞不定的。你没看上次运动会,她让体委帮她搬矿泉水,体委跑得比兔子还快。”
上课铃声响了,王老师抱着教案走进教室,陈倦他们也气喘吁吁地从操场跑回来,额头上还带着薄汗。陈倦经过林微夏座位时,把物理笔记递还给她,上面沾了点草屑,大概是真的用来垫桌子了。
“谢了,”他冲她笑了笑,虎牙在晨光里闪了闪,“笔记没弄脏吧?”
“没、没有。”林微夏接过笔记,指尖拂过那片草屑,突然觉得有点可爱。
王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讲着函数单调性,林微夏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的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李雪的话,眼前一会儿浮现出张曼琪自信的笑脸,一会儿又闪过陈倦站在合唱台中央的样子。他们站在一起,确实很般配,像青春偶像剧里的男女主角。
而自己呢?只能站在人群里,看着他被别人簇拥,连靠近一点都需要鼓足勇气。
“林微夏,这道题的解题步骤,你来讲一下。”
王老师的声音突然砸过来,林微夏猛地站起来,脑子一片空白。全班同学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她能感觉到陈倦也在看她,眼神里带着点担忧。
“我、我……”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涨得通红,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坐下吧,上课又走神。”王老师皱着眉,语气里的失望像针一样扎在林微夏心上,“陈倦,你来讲。”
陈倦站起身,从容地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流畅地写下解题步骤。他的声音清晰又沉稳,每个知识点都讲解得恰到好处,连王老师的脸上都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林微夏低着头,耳朵里嗡嗡作响。她能感觉到周围同学的窃窃私语,那些目光像细小的针,刺得她浑身不自在。
“……所以这道题的关键在于判断定义域,”陈倦讲完题,走回座位时,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肘,“别难过,王老师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林微夏抬起头,眼眶有点红,“我是不是很笨?”
“怎么会,”陈倦的眼神很认真,“你只是太容易紧张了。上次看你画的小猫,比我妹妹画的好看一百倍,那可是需要天赋的。”
他的话像温水,慢慢浇灭了她心里的委屈。林微夏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谢谢你。”
“不客气。”他笑了笑,从书包里拿出一颗柠檬糖,放在她的桌角,“吃颗糖,会开心点。”
透明的糖纸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颗小小的星星。林微夏捏起糖,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心里却暖烘烘的。
也许,他对我真的有一点点不一样吧。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按了下去——他只是人好,对谁都这么温柔,就像他会帮后排男生讲题,会帮课代表搬作业本一样。
可那颗糖,她还是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口袋,没舍得吃。
下午的合唱排练比昨天更严格了。音乐老师拿着指挥棒敲着讲台:“同学们注意,男女声部要融合,别各唱各的!尤其是高音部,林微夏,你的声音要再放开一点,别总躲在后面!”
林微夏的脸瞬间红了,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她能感觉到周围同学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还有人在小声议论:“她是不是跑调啊?”“声音这么小,还不如让张曼琪来唱。”
就在这时,左手边传来陈倦的声音,很低,却清晰地钻进耳朵:“别听他们的,就像我们上次那样,跟着我的节奏,1、2、3……”
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像是在给她打气。林微夏的心跳漏了一拍,抬起头,正好对上他鼓励的眼神。她深吸一口气,随着钢琴的旋律张开嘴,这一次,声音虽然还是不大,却稳稳地落在了调子上。
“很好!”音乐老师满意地点点头,“保持住这个状态!陈倦,你引导得不错,看来让你们站一起是对的。”
陈倦笑了笑,转过头对林微夏比了个“加油”的手势,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背。很轻的触碰,却像电流一样窜遍全身,让她的脸颊瞬间发烫。
排练休息时,张曼琪果然来找陈倦了。
她穿着白色连衣裙(大概是提前穿来适应的),长发披肩,手里拿着乐谱,走到陈倦面前,笑盈盈地说:“陈倦同学,音乐老师说想让你当领唱,你看这部分的旋律……”
她的声音温柔又清脆,像山涧的泉水。陈倦接过乐谱,认真地看了起来,眉头微蹙,像是在研究什么难题。
林微夏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凑在一起讨论乐谱的样子,心里像被塞进了一团棉花,闷得喘不过气。张曼琪说话时会微微歪头,发丝偶尔会扫过陈倦的胳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指着乐谱上的某个音符说着什么。
他们站在一起,真的很般配。
“喂,林微夏,你看什么呢?”李雪突然从后面冒出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撇了撇嘴,“切,张曼琪就是故意的,讨论乐谱需要靠那么近吗?”
林微夏没说话,只是握紧了手里的速写本。本子里夹着早上画的陈倦——他低头默写单词的样子,睫毛很长,嘴角微微抿着,像只安静的小兽。
“别不开心了,”李雪拍了拍她的背,“陈倦不是还跟你站一起嘛,领唱算什么,合唱台就那么点地方,你跟他的距离比张曼琪近多了。”
林微夏扯了扯嘴角,没笑出来。距离近又怎么样,心的距离却那么远。
陈倦很快就和张曼琪讨论完了,他把乐谱递回去,摇了摇头:“领唱我可能不太合适,我节奏感一般,怕拖大家后腿。”
张曼琪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自然:“没关系,如果你改变主意了,随时找我。”
看着张曼琪有点失落的背影,林微夏的心里突然有点愧疚——她居然在偷偷庆幸他拒绝了。
陈倦走回来时,正好对上她的目光,愣了一下:“怎么了?”
“没、没什么。”林微夏赶紧低下头,“你不做领唱吗?”
“嗯,”他点点头,语气很平淡,“太麻烦了,还是站在原来的位置舒服。”他顿了顿,突然笑了,“而且,站在这里挺好的。”
林微夏的心跳漏了一拍,抬起头,看见他正看着自己,眼神里带着点她看不懂的笑意。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眼睛里,亮得像盛着星星。
“为什么?”她下意识地问。
“因为……”他拖长了调子,故意逗她,“可以听清楚你唱歌啊。”
林微夏的脸瞬间红透了,像熟透的苹果。她赶紧转过身,假装看窗外的梧桐树,心脏却砰砰直跳,连耳根都在发烫。
身后传来他低低的笑声,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痒得让人想躲,又舍不得。
排练结束后,大家都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林微夏把速写本放进书包时,不小心掉出一张画——是昨天画的陈倦打篮球的背影,被她改了又改,终于把那道斜线遮住了。
“这是……我?”
陈倦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林微夏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去抢画,却被他先一步捡了起来。
“你画的?”他看着画,眼睛里带着惊讶,还有点……欣喜?
“我、我是随便画的!”林微夏的脸惨白,手忙脚乱地想去抢,“画得不好,你还给我!”
陈倦把画举得高高的,看着她跳起来抢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别动,让我看看。画得真的很好,你把投篮的姿势抓得很准,连膝盖的角度都对了。”
林微夏的动作顿住了,愣在原地。他没有嘲笑她,反而在认真评价她的画?
“你怎么会注意到这些?”她小声问。
“因为我打了很多年球啊。”他低下头,目光落在画上,语气里带着点怀念,“我小时候身体不好,我爸就逼我打球锻炼身体,一开始很讨厌,后来居然爱上了。”
他把画递还给她,眼神里带着真诚的欣赏:“你很有天赋,真的。”
林微夏接过画,指尖微微颤抖。这是第一次,有人把她的画和“天赋”两个字联系在一起,不是敷衍的客套,而是带着理解的认可。
“谢谢你。”她的声音有点哽咽,眼眶突然有点热。
“不客气。”他笑了笑,“以后可以画我赢球的样子,比这个帅多了。”
林微夏被他逗笑了,点了点头,“好啊。”
夕阳透过窗户,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板上交叠在一起,像幅温暖的画。
放学路上,林微夏抱着书包慢慢走着,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画。秋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她摸了摸口袋里那颗柠檬糖,糖纸已经被体温焐热了,软软的。
路过文具店时,她进去买了个新的速写本,米黄色的纸页,比之前那个大一点。她想,以后要画更多陈倦的样子——他打篮球的背影,他低头做题的侧脸,他笑起来露出的虎牙,还有他站在合唱台上,被夕阳镀上金边的轮廓。
这些画,她可能永远都不会给他看,就像那颗藏在口袋里的糖,是只属于自己的秘密。
回到家,林微夏把新速写本放进画夹,和那颗柠檬糖放在一起。她翻开第一页,提笔在上面写下一行字:
2008年9月15日,陈倦说我的画有天赋。
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很轻,像谁在耳边说的悄悄话。窗外的月亮升起来了,圆圆的,像颗明亮的柠檬糖。
林微夏躺在床上,摸着口袋里那颗糖,突然觉得,这个秋天,好像没那么难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