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静思阁的空气,沉甸甸地压着未散的硝烟。那场毁灭性的爆炸余威,如同无形的巨手,扼住了每个人的咽喉。院墙东侧,一片触目惊心的焦黑,蛛网般的裂痕狰狞地爬满了坚硬的青砖,无声地诉说着昨夜那声堪比九天神罚的巨响。

史阿如同一尊冰冷的石雕,伫立在这片狼藉前。饕餮面具遮挡了他所有的表情,唯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锐利如冰锥,一寸寸扫视着爆炸的中心。他缓缓伸出手,粗糙的指尖抚过坑洼不平的墙面,沾上一层细密的、混合着泥土与不明物质的诡异黑灰。他将指尖凑近鼻端,极其轻微地一嗅——

刺鼻的硝石硫磺味,如同烧灼的铁锈,霸道地钻入鼻腔。其中,还混杂着一股他从未闻过的、令人心悸的气息。那感觉……仿佛置身于雷霆劈落之地,焦木被瞬间焚毁后残留的、带着毁灭余韵的刺鼻焦灼!

这力量,绝非人间凡火!

他缓缓转身,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清晨微冷的空气,精准地钉在廊下那个单薄却异常挺直的身影上。

“苏大家。”史阿的声音毫无起伏,冰冷得如同寒冬屋檐下悬垂的冰棱,“司空有请。”

苏墨站在廊柱的阴影边缘,晨曦的光线勾勒出她苍白如纸的脸颊和眼下浓重得化不开的青影。彻夜的惊魂、守护、杀戮与煎熬,几乎榨干了她所有的精力。然而,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却锋利得惊人,如同刚刚淬火出鞘的绝世凶刃,寒芒毕露,竟生生割裂了史阿带来的沉重威压!

“先生和阿砾伤势未稳。”她的声音沙哑低沉,像砂纸摩擦着生铁,每一个字却都带着磐石般的坚定,不容置疑,“恕难从命。”

史阿面具后的眼神骤然一沉,如同寒潭投入巨石,激荡起深沉的波澜。昨夜那撕裂耳膜的轰鸣,那两具被无形巨力撕扯得血肉模糊、几乎不成人形的刺客尸体,以及眼前这个看似摇摇欲坠、却亲手制造了这一切、掌握着未知恐怖力量的女人……这一切都迫使他必须重新评估!这个女人,已不再是需要权衡利弊的“郭奉孝身边的女人”,而是一个极度危险、必须重新定位的存在!他沉默了足有数息,空气仿佛被这沉默压得更加粘稠。终于,他微微侧身,用一种近乎平板的语调,抛出了一枚足以让任何人惊骇的重磅筹码:

“司空言,若苏大家不便,他可亲临静思阁。”

“什么?!”守在院门口的两名虎卫头目失声低呼,瞳孔因极度的震惊而骤然收缩!司空亲临?!这偏僻破败的静思阁?!即便是荀彧、程昱那等心腹重臣,若无紧急军国大事,也绝难获此殊荣!这苏墨……何德何能?!

苏墨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弧度冰冷,毫无笑意,只余洞穿一切的讥诮。

——曹操怕了!

——怕她手中这能撕裂血肉、崩碎砖石、如同神罚的“掌心雷”!

——更怕这份足以颠覆战场、甚至改变天下格局的毁灭之力,脱离他的掌控!他等不及了!

她猛地回头,目光穿透半开的门扉。里间,医官正小心翼翼地揭开阿砾肩头包裹的白布,露出深可见骨、边缘乌黑肿胀的可怕伤口,孩子因剧痛和高烧而发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呻吟,小脸烧得通红。主榻上,郭嘉依旧无知无觉地躺着,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脸色灰败如金纸,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融入那冰冷的床榻。医官方才那隐晦的摇头和沉重的叹息,如同巨石压在她的心头。

她不能走!此刻离开,无异于将他们的性命拱手交予命运!或者说,交予那个高高在上、疑心深重的司空!

“请司空稍候半日。”苏墨的目光重新钉在史阿面具后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上,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拒绝的压迫感,“待医官为先生和阿砾施针完毕,稳定伤势,我自当亲往司空府拜见,呈上……‘掌心雷’的制法。” 她刻意在“掌心雷”三字上加重了语气,如同抛出了诱饵。

“‘掌心雷’?”史阿重复着这个闻所未闻、却带着雷霆万钧之感的陌生词汇,冰冷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如同冰面下暗流涌动。

“方才诛杀刺客之物。”苏墨语气轻描淡写,仿佛谈论的不过是一件寻常农具的打造方法,“司空若想要,便再等等。” 赤裸裸的威胁与妥协,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在这一刻达成了微妙的平衡。她用“制法”作为筹码,赌曹操对这份力量的渴望压倒一切,赌他能再给这半日的喘息之机!

史阿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剖开,看透她平静表面下汹涌的暗流。他没有再说话,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沉重的脚步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只留下两队杀气腾腾、眼神警惕如鹰隼的虎卫,如同铁铸的栅栏,将静思阁彻底封锁,连一只飞鸟也别想自由进出。空气再次凝固,只剩下药味、血腥味和无处不在的硝烟味。

日头渐渐升高,惨白的阳光勉强驱散了一些院中的寒意,却驱不散人心头厚重的阴霾。苏墨刚用温水一点点润湿郭嘉干裂的嘴唇,试图将那苦涩的药汁喂进去一些,但收效甚微。他如同一个精致却破碎的琉璃人偶,安静地躺着,唯有胸膛那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起伏,证明着生命的顽强。

就在此时,沉重的脚步声再次踏碎了院中短暂的、紧绷的宁静!这脚步声不同于史阿的冰冷迅捷,它更沉、更重,每一步都带着金铁交鸣的铿锵质感,仿佛一座移动的铁塔正碾压而来,带着浓烈的杀伐血气!

一个高大魁梧得几乎堵住院门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玄铁重甲,甲叶上残留着洗刷不净的暗红血渍,左眼罩着一个狰狞的黑色皮制眼罩,右眼锐利如鹰隼,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探究。下颌线条刚硬如斧凿刀削,正是曹操麾下心腹大将,以勇猛刚烈著称的夏侯惇!

“苏都尉!”夏侯惇的声音如同闷雷在狭小的院落里炸开,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听闻昨夜有宵小扰了清净,司空命某前来查看一二!” 他的独眼如同探照灯,瞬间扫过院墙的裂痕、地面的狼藉,最后牢牢锁在苏墨身上,带着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苏墨心头警铃瞬间拉响至最高点!夏侯惇!此人不仅是曹操倚重的宗室大将,更是与曹丕关系密切的铁杆心腹!此时前来,绝非仅仅是“查看”那么简单!她不动声色地挪动脚步,看似自然地挡在通往内室的门口,如同一道单薄的屏障,试图隔绝夏侯惇那极具穿透力的目光:“多谢夏侯将军挂怀。刺客已然伏诛,不敢劳烦将军亲临。”

夏侯惇的独眼微眯,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试图穿透苏墨单薄的身体,刺探她身后屋内的情形:“某还听闻,刺客阴险,弩箭之上淬有剧毒?那替你挡箭的孩子,可还安好?”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上位者施舍般的“关切”,却更像是在确认某个关键信息,字字句句都指向阿砾!

“托将军福,侥幸性命无碍。”苏墨的声音竭力维持着平静,但指尖已悄然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感,提醒自己保持绝对的清醒。

夏侯惇忽然毫无征兆地向前踏出一步!他本就高大魁梧,这一步踏出,带着一股山岳倾轧般的恐怖气势,沉重的甲叶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瞬间将苏墨笼罩在他投下的巨大阴影之中!他的独眼紧盯着苏墨,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某早年追随司空征讨吕布于下邳,曾中过一支毒箭,险些丧命!对解毒疗伤之法,也算略知一二。那孩子伤势凶险,可否让某一观?也好放心!”

话音未落,竟不等苏墨回应,他那披着重甲的身躯已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径直向屋内闯去!动作看似直接坦荡,实则充满了武人的霸道与对苏墨这个“都尉”身份的极度轻慢!

苏墨被迫侧身让开,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如拉满的弓弦,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危险!她紧随夏侯惇身后进入屋内,目光死死锁住他的动作。

屋内药味浓郁得化不开。阿砾躺在西厢那张临时铺设的小榻上,小脸因高烧而呈现出不正常的潮红,额头覆着湿冷的布巾。听到那沉重如擂鼓、带着铁甲铿锵的脚步声靠近,孩子猛地从昏沉中惊醒,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当他的视线聚焦在夏侯惇那张带着独眼、棱角分明、充满杀伐之气的脸上时——

轰!

如同平地惊雷在阿砾脑中炸响!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一颤!那眼神,如同看到了最恐怖的梦魇重现人间!深入骨髓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本能地就想往被褥深处蜷缩躲避,却因动作过猛,狠狠牵扯到肩头的伤口!

“呃啊!”剧痛让他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小脸疼得煞白。

“别怕,孩子。”夏侯惇出乎意料地放柔了声音,但那声音在铁甲包裹下依旧显得生硬而怪异。他如同山岳般在榻边坐下,庞大的身躯几乎占据了小榻旁所有的空间,带来巨大的压迫感。“某只是看看你的伤,看看那下作刺客用的什么毒。” 说着,他那覆盖着厚茧、骨节粗大的手,已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伸向了阿砾紧紧攥着的被角!

“将军!”苏墨厉声喝止,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变调。

夏侯惇只是侧头,独眼中蕴含的冰冷警告和沙场悍将的浓烈煞气,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将她钉在原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这绝不是简单的“查看”!他是冲着阿砾来的!

阿砾如同受惊的幼兽,在夏侯惇的手触碰到被角的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气,猛地向里蜷缩!但他那点微弱的反抗在夏侯惇面前如同蚍蜉撼树。夏侯惇仅用单手,就如同铁钳般按住了他未受伤的右肩,巨大的力量让阿砾痛呼出声,动弹不得!

被褥被粗暴地掀开一角。阿砾单薄的里衣领口在挣扎中微微敞开,露出一截瘦削得近乎嶙峋的锁骨和肩头包裹得严严实实、却已渗出血迹的白布。然而,夏侯惇的目光却并未在那渗血的伤处过多停留,反而像被磁石吸引一般,骤然落在了榻边靠着的那截断矛上!

那是阿砾从不离身的武器,如同他身体的一部分。此刻,这截沾着暗红血污和泥土的断矛,正静静地倚在冰冷的榻脚边。

夏侯惇的独眼骤然眯起,瞳孔缩成了危险的竖线!他闪电般探手,一把将那截断矛抄在手中!粗糙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力道,极其仔细地抚过矛身靠近断裂处几处极其细微、几乎被岁月和血污磨平的刻痕!那刻痕的排列方式,那独特的凹槽走向……一个尘封多年、却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记忆深处的图案猛然浮现!

陷阵营!

“陷阵营?!”夏侯惇如同被烙铁烫到般猛地从榻上站起!高大的身影在狭小的屋内投下巨大而沉重的阴影,几乎将整个西厢都笼罩在内!他握着断矛的手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独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声音如同九霄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屋内,震得房梁似乎都在簌簌掉灰:

“这断矛上的纹路!是高顺那厮统领的‘陷阵营’亲卫才有的专属标记!刻在近柄处,非陷阵营亲卫不得有!当年下邳城破,高顺宁死不降,被司空斩首!他的亲卫营更是死战到底,无一生还!孩子,说!这矛你从何处得来?!你与吕布、与高顺是何关系?!你是陷阵营余孽?!”

轰——!!!

仿佛一道无形的霹雳在苏墨脑中炸开!陷阵营?!吕布?!高顺?!那个天下无双、反复无常、最终命丧白门楼的三姓家奴?!那个被曹操下令缢杀、枭首示众的飞将吕布?!还有那个宁死不降的高顺?!阿砾……这个被她从死人堆里捡回来、沉默倔强如小狼崽的孩子……竟然是陷阵营亲卫的后人?!

屋内空气瞬间凝固,沉重得如同水银灌顶!连弥漫的药味都似乎被这惊天的消息冲散了!医官吓得面无人色,端着药碗的手抖得如同筛糠,药汁泼洒出来也浑然不觉。守在外间的虎卫也听到了这声惊雷般的喝问,手不自觉地按上了刀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

阿砾的脸色在刹那间褪尽了所有血色,变得如同死灰!小小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某种被残忍揭穿的巨大刺激而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然而,在那双因高烧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除了恐惧,更迸射出一种超越年龄的、刻骨铭心的、如同淬了毒汁般的滔天恨意!那恨意如此浓烈,仿佛要将眼前这个独眼将军,连同他背后的整个曹氏都焚烧殆尽!

“还给我!”他发出一声尖利得变了调的嘶吼,如同被踩到尾巴的幼狼!竟完全不顾左肩胛骨那足以致命的伤口,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力量,猛地从榻上弹起,赤红着双眼,用唯一能动的右手狠狠抓向夏侯惇手中的断矛!那是他父亲、他家族、他过往一切仅存的证明!

“找死!”夏侯惇眼中厉色一闪,轻易地再次制住阿砾的扑击,如同捏住一只挣扎的雏鸟。孩子被狠狠掼回榻上,伤口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刚换的白布,剧痛让他蜷缩成一团,发出痛苦的呜咽,却仍死死瞪着夏侯惇,那眼神让久经沙场、杀人如麻的悍将心头也微微一凛。

“说!”夏侯惇的声音如同寒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审问,字字句句如同重锤砸下,“高顺的陷阵营亲卫,号称‘死士营’,人人皆是以一当百的死士,且从不离主将十步之遥!这矛,只能是亲卫所有!吕布已死,高顺已亡,陷阵营亲卫全军覆没!你这矛,从何而来?!你到底是谁?!” 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铁锥,狠狠戳在阿砾和苏墨的心上。

“放开他!” 苏墨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在阿砾伤口崩裂的鲜血和夏侯惇咄咄逼人的审问下,彻底崩断了!她抄起案几上那碗尚有余温的药汁,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夏侯惇的面门!瓷碗带着风声呼啸而去!

“哼!”夏侯惇冷哼一声,反应快如闪电,抬臂一格!“砰啷!”瓷碗在他坚固的臂甲上撞得粉碎!滚烫的药汁混杂着碎裂的瓷片泼溅开来,淋了他半身,褐色的药汁顺着冰冷的铁甲流淌而下,更添几分狼狈与狰狞。

“好胆!竟敢袭击本将!”夏侯惇勃然大怒,独眼中杀机毕露!他猛地踏前一步,蒲扇般的大手带着呼啸的风声,眼看就要向苏墨擒拿而来!铁甲铿锵,杀气弥漫!屋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一场血腥的冲突就在眼前!

就在这千钧一发、苏墨几乎能感受到那铁掌带起的劲风之际!

“报——!!!”

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到破音的嘶喊!紧接着是沉重纷乱、如同密集鼓点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狠狠践踏在青石板路上!一个风尘仆仆、甲胄染血、头盔都歪斜了的传令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院子,无视了院内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恐怖气氛,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却带着惊天动地的恐慌,响彻整个静思阁:

“急报——!袁绍大军主力已强渡黄河!前锋精锐距官渡不足五十里!颜良、文丑所部已与我军前哨接战!死伤惨重!司空急召夏侯将军及诸将,速速前往议事堂!十万火急——军情如火——!!”

官渡!袁绍!颜良文丑!

如同平地惊雷,炸得所有人耳中嗡嗡作响!

夏侯惇脸上的暴怒瞬间被震惊和凝重取代!独眼中那浓烈的杀意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面对滔天巨浪般的军国大事时的紧迫与凝重!这是决定北方霸主归属、决定曹氏生死存亡的关键一战!他握着断矛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发白,发出嘎吱的声响。目光在痛苦蜷缩、鲜血染榻的阿砾、脸色冰寒如霜、眼神却燃烧着不屈火焰的苏墨以及那截象征着昔日仇敌的断矛上飞快地扫过,脸色数变,挣扎、不甘、愤怒交织。

最终,他重重地、如同闷雷滚动般地冷哼一声,将那截断矛如同最重要的战利品般牢牢攥在手中,对着榻上因剧痛和恐惧而颤抖的阿砾厉声道:“此事没完!待某破了袁绍,必禀明司空,查个水落石出!若真是陷阵营余孽……哼!” 未尽之言,充满了冰冷的杀意。说罢,他看也不看苏墨,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房门,沉重的铁甲铿锵作响,如同暴走的凶兽,迅速消失在院外,只留下浓烈的杀伐气息和一地狼藉的药汁碎片。

巨大的压力骤然消失,苏墨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她强撑着扑到阿砾身边,颤抖着揭开被血浸透的白布,看到那崩裂的、乌黑肿胀的伤口,心如刀绞。她紧紧将瑟瑟发抖的孩子搂入怀中,用尽全力抱紧他瘦小冰冷的身躯。阿砾的脸深深埋在她肩头,滚烫的泪水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浸透了她单薄的衣衫,那滚烫的温度几乎灼伤她的皮肤。他小小的身体在她怀里剧烈地抽搐着,却死死咬着嘴唇,倔强地不肯发出一丝呜咽,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喘息和无声的颤抖。

苏墨轻抚着他嶙峋的脊背,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冰冷刺骨——陷阵营!吕布!高顺!白门楼的血与火!曹操是阿砾不共戴天的仇人!难怪……难怪初见曹操时,阿砾会流露出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刻骨的恨意!难怪他对许都这座城池有着本能的、强烈的抗拒!一切看似不合理的行为,此刻都找到了最残酷、最血腥的解释!夏侯惇的发现,将阿砾推到了万劫不复的悬崖边!

“阿砾……”苏墨刚艰难地张开嘴,试图安抚询问。

“砰!!!”

破碎的院门再一次被更加蛮横的力量狠狠撞开!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这次涌入的,是比之前数量更多、装备更精良、眼神更冷酷、杀气更盛的全副武装虎卫!他们如同黑色的、沉默的潮水,瞬间填满了狭小的院落,刀出鞘,寒光凛冽!弓上弦,箭簇闪烁着致命的幽光!冰冷的杀气如同实质的枷锁,瞬间锁定了屋内的苏墨和阿砾!为首的,正是去而复返的史阿!他饕餮面具后的眼神,比万年寒冰更加刺骨,比毒蛇更加阴冷!

“奉司空急令!”史阿的声音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针,穿透凝滞的空气,带着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杀伐意志,“苏都尉即刻入府议事!不得延误!郭奉孝与此孩同,”他的目光冰冷地扫过主榻上昏迷的郭嘉和蜷缩在苏墨怀中、如同受伤幼兽般的阿砾,一字一顿,如同冰冷的铁锤砸落,宣判着命运,“由虎卫‘保护’!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保护”二字,被他咬得极重,每一个音节都浸透了赤裸裸的威胁与囚禁的实质!这哪里是保护?分明是扣押人质!是曹操在得知阿砾可疑身份后,对苏墨最直接的钳制!用郭嘉和阿砾的性命,逼她就范!

苏墨抱着阿砾的手臂猛地收紧!心脏如同坠入了无底的冰窟,瞬间沉到了谷底!曹操起疑了!而且是前所未有的强烈怀疑!夏侯惇的发现,如同在火药桶旁点燃了火星,瞬间将阿砾推到了万劫不复的风口浪尖!而此刻,曹操以军情紧急为名,以郭嘉和阿砾的性命为质,她已别无选择!任何犹豫和反抗,都可能成为虎卫立刻动手的借口!史阿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好。”苏墨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站起身。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如同暴风雨前死寂的海面。这平静之下,是足以焚毁一切的岩浆在奔涌。“容我更衣。” 她需要这短暂的时间,做最后的准备。

她转身,一步一步走向内室。史阿冰冷的目光如同附骨之蛆,紧紧跟随,两名精锐虎卫也紧随其后,如同押解重犯。在史阿和虎卫警惕如鹰隼的注视下,她来到郭嘉的榻前。郭嘉依旧无知无觉地躺着,仿佛周遭的一切惊涛骇浪都与他无关。苏墨俯下身,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近乎气音的耳语,在他耳边极轻、极快地说了几个字。然后,她动作极其自然地伸手探入郭嘉枕下,指尖触碰到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沉甸甸的小布包。

——那是她昨夜在极度紧张中,用仅存的、提纯最精纯的火药秘密制成的样本!是最后的底牌,也是谈判的筹码,更是……玉石俱焚的武器!

她面不改色,极其隐蔽地将小布包滑入自己宽大的袖袋深处。那冰冷的触感和沉甸甸的分量,如同她此刻背负的命运。

当她再次站直身体时,眼神已变得无比坚定,如同淬火后千锤百炼的寒铁,再无半分动摇。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榻上因失血、剧毒和巨大恐惧而陷入半昏迷、小脸惨白如纸的阿砾。孩子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艰难地睁开一条眼缝,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无助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依恋。那眼神,让苏墨的心如同被最钝的刀子反复切割,痛彻心扉。

没有时间了。

苏墨猛地转身,不再看任何人,不再有任何迟疑,大步走向被虎卫堵得严严实实的院门。晨光勾勒出她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背影,那袖袋中沉甸甸的火药布包,如同她此刻孤注一掷、背负着两条人命的决心与冰冷的杀意,沉重得几乎要将她压垮,却又支撑着她,绝不倒下。

通往司空府议事堂的路,从未如此漫长。每一步踏出,都仿佛踩在淬火的刀锋之上,冰冷、锐利、步步惊心。前方等待她的,是深不可测的权谋旋涡,是曹操的忌惮与贪婪,是关乎火药、关乎阿砾身世、更关乎她与郭嘉、阿砾生死的终极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