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溪深处回荡的低沉汽笛声,如同冰冷的金属手指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刚刚因蒸汽原型机成功运转而激起的狂热与振奋,瞬间被冻结成刺骨的恐惧。
“城邦……齿轮城邦……”老石眼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黑暗深处,仿佛那里随时会冲出钢铁的洪流,“他们……他们听到了!听到蒸汽的声音了!”小男孩“砾石”吓得钻进长老怀里,只露出两只惊恐的大眼睛。
锐爪瞬间进入战斗状态,骨锤紧握,身体紧绷如弓,锐利的目光扫视着锈溪两岸和桥梁上方的阴影。“燧石!熄火!快!”她低吼道。
燧石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手忙脚乱地去拧控制阀。但恐惧让他动作变形,粗糙的阀门手柄在湿滑的手掌中打滑!嗤——!蒸汽的嘶鸣只是减弱了几分,并未完全停止!
“该死!”锐爪咒骂一声,正要冲过去帮忙。 林翼动了! 如同一道撕裂幽暗的黑色闪电,他俯冲而下,锋利的喙精准地啄在燧石紧握阀门的手背上! “啊!”剧痛让燧石猛地缩手,也瞬间驱散了慌乱! 林翼的翅膀急促地拍打,指向阀门!燧石如梦初醒,强压下恐惧,用尽全身力气,终于将沉重的阀门手柄死死拧紧! 嗤…嗤嗤…… 蒸汽的嘶鸣不甘地减弱、平息,只剩下锅炉内部残留压力的微弱喘息和水珠滴落的嘀嗒声。地下空间瞬间被锈溪沉闷的轰鸣重新主宰,但那来自上游的、充满秩序压迫感的汽笛余音,却如同跗骨之蛆,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他们……他们过来了吗?”砾石带着哭腔问。 “不知道,”锐爪声音冰冷,侧耳倾听着,“声音停了……但感觉……更糟了。”这是一种被强大猎食者远远窥视的感觉,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林翼早已无声无息地升空,如同融入黑暗的幽灵,沿着锈溪上游的方向飞去。他压低了高度,紧贴着冰冷湿滑的岩壁飞行,幽绿的鸦瞳在昏暗中如同探照灯,扫视着桥梁延伸的黑暗尽头。桥梁的锈蚀钢梁上,那齿轮与活塞环绕的钢铁之眼徽记,在荧光苔藓的映照下,显得更加冰冷和不祥。
飞行了一段距离,前方出现了异常。巨大的桥梁在此处被某种恐怖的力量彻底撕裂、扭曲,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断口,断裂的钢缆如同垂死的巨蟒般垂下。断口下方,锈溪的水流变得更加湍急,形成了一个泛着白沫的漩涡。漩涡边缘,赫然残留着几道清晰、深陷的履带印记!巨大、沉重、边缘带着规则的齿轮咬合花纹!印记还很新,边缘的泥沙尚未被水流完全冲刷!
林翼的心脏(或者说胸腔内的搏动器官)猛地一沉。 履带!大型机械的履带印记! 他顺着印记抬头,目光投向断口上方那片更高、更广阔的黑暗区域。那里,隐约可见巨大的阴影轮廓——那绝非自然形成的岩壁!而是某种……庞大、规则、由无数冰冷钢铁构筑而成的结构!如同趴伏在黑暗中的金属巨兽!几盏暗淡的、散发着昏黄光芒的巨大灯具(类似旧世界的强力探照灯,但光线被污垢和锈迹严重削弱),如同巨兽沉睡的眼睑,点缀在钢铁结构的边缘。
那里……就是源头!齿轮城邦在锈溪区域的据点!或者至少是一个重要的前哨站! 那声汽笛,是警告?还是某种作业信号? 他们是否已经发现了下游的动静?
林翼不敢再靠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混合着劣质燃油、高温金属和锈蚀的独特气味,与铁爪部落简陋蒸汽机那种“拾荒”味道截然不同,充满了冰冷的工业效率感。他能感觉到几束微弱但充满警惕的“目光”(可能是某种光学传感器),如同无形的探针,在断口附近的黑暗中扫视。
必须立刻撤离!这个据点太近了!部落的蒸汽试验如同在猛兽巢穴旁点燃的火把!
林翼毫不犹豫地转身,以最快的速度悄然返回。当他将看到的景象通过急促的鸣叫、翅膀指向和在地上划出的巨大履带印记、钢铁结构轮廓图传达给众人时,据点内一片死寂。
“那么大的机器……那么大的房子……”砾石吓得话都说不完整。 “他们……真的就在上面……”老石眼面如死灰,信仰带来的安全感在绝对的力量差距前摇摇欲坠。 锐爪死死盯着地上代表钢铁结构的潦草图画,指关节捏得发白。“我们就像虫子在他们脚下……”她声音低沉,带着屈辱的不甘。
燧石则死死盯着那巨大的履带印记图案,眼中没有恐惧,反而燃烧起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那是工匠看到前所未见的宏伟造物时,被冲击、被吸引、被激起无穷斗志的火焰!“他们的……机器……能造出那样的……”他喃喃自语,手臂的伤痛似乎都感觉不到了。
林翼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翅膀果断地指向他们来时的迷宫方向!意思明确:走!离开这里!立刻! 锐爪第一个反应过来,强压下内心的震撼和屈辱。“收拾东西!带上水和所有能带走的!燧石!把那堆‘噗嗤怪’拆了!能带走的零件都带上!带不走的……毁掉!不能留给他们任何痕迹!”她展现出战士的决断,立刻开始行动。 老石眼也挣扎着抱起砾石,开始收拾寥寥无几的家当。
燧石却站在原地没动,他看着那台冒着余温、凝聚了部落心血的蒸汽原型机,眼中满是挣扎和不舍。“智者……我们……我们好不容易才……”他看向林翼,声音带着哀求。
林翼的回应冰冷而决绝。他飞到锅炉旁,用喙狠狠啄了一下尚未冷却的、厚实的金属外壳,发出“铛”的一声脆响!然后,他毫不犹豫地用爪子在那代表着齿轮城邦钢铁结构的图案上,划了一个巨大的叉! 没有余地!必须舍弃!生存高于一切!
燧石痛苦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只剩下狠厉。他不再犹豫,抓起地上的金属棍,猛地砸向那些精密的连接管道和阀门!拆解!破坏!将这台代表着部落技术希望的雏形,重新变成一堆毫无价值的废铁!
带着沉重的心情和仅存的物资,铁爪部落的幸存者们再次踏上了逃亡之路。这一次,他们的目标不再是漫无目的的求生,而是返回“巨巢”——那个他们最初的、相对熟悉的堡垒。身后,是冰冷的齿轮窥视和钢铁轰鸣的阴影;前方,是充满陷阱和未知的迷宫归途。部落的未来,从未如此沉重而迷茫。
几天后,当铁爪部落历尽艰辛,穿过布满陷阱和骸骨的迷宫,终于看到“巨巢”超市那熟悉而残破的轮廓时,一种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然而,短暂的庆幸很快被眼前的景象冲散。
巨巢内部,一片狼藉!他们离开前相对整洁的临时庇护所被翻得底朝天!储存食物的角落只剩下空罐头盒和包装碎屑!工坊区的工具被洗劫一空!连林翼藏匿重要零件和书籍残页的那个隐蔽货架夹层都被暴力撬开,里面空空如也!
“掠骨者!一定是那些该死的掠骨者!还有灰须那个叛徒!”锐爪看着被踩踏破坏的痕迹,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杀回去。
老石眼看着被糟蹋的食物储藏点,老泪纵横:“完了……全完了……这点吃的,支撑不了几天……”砾石也饿得肚子咕咕叫。
燧石则第一时间冲向他的“工坊”角落。简陋的工具台被掀翻,各种收集来的金属零件散落一地,不少被踩扁或带走。他发疯似的在废墟里翻找,最终,在一个倾倒的铁皮柜后面,摸到了那本被油污浸透、边缘卷曲的《基础热力学》图解!虽然污损严重,但还在!他紧紧抱着这本残卷,如同抱着最后的希望。
林翼停在最高的货架上,冷静地俯瞰着这一切。愤怒、沮丧、绝望的情绪如同浓雾在下方弥漫。物资短缺是迫在眉睫的危机,但更核心的问题在于——部落缺乏力量!无论是面对掠骨者那样的掠夺者,还是齿轮城邦那样的庞然大物,没有力量,就只有被掠夺、被碾碎的命运!
蒸汽!只有掌握更强大的、足以守护家园的力量,才能生存下去!而力量的核心,是材料!是更坚固的金属!是足以承受高压高温的锅炉!
他的目光投向巨巢深处。那里,是超市巨大的家电区和五金工具区,倒塌的货架如同金属坟场,堆积着冰箱、洗衣机的外壳,各种型号的钢管、支架、工具残骸……这些,就是他们的矿藏!
“嘎!”林翼发出一声穿透力极强的鸣叫,吸引了所有沉浸在失落情绪中的人。 他飞到一堆倒塌的金属货架旁,用爪子敲击着粗壮的承重钢梁,发出沉闷的回响。然后,他用喙叼起一块从洗衣机上拆下的厚重钢板碎片,飞到燧石面前,将其丢下。 接着,他再次用爪子在地面刻画:这一次,画的是一个更加庞大、坚固、结构复杂的锅炉轮廓,旁边画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和更加猛烈的蒸汽喷射!在锅炉下方,他着重画了一个类似砖窑的结构,里面燃烧着炽热的火焰(代表熔炉)!
意思无比清晰:用这里更丰富的材料,建造更大、更强、能真正用于守护家园的熔炉和蒸汽核心!将巨巢变成真正的“锻造熔炉”!
燧石看着地上的图画,又看看手中污损的图纸,再看看身边堆积如山的金属废墟,眼中的沮丧瞬间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坚定的火焰取代!他明白了智者的决心!原始的“噗噗壶”和锈溪边的原型机只是序曲!现在,是时候建造真正的力量熔炉了!
“长老!锐爪姐!砾石!”燧石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嘶哑的亢奋,“帮我把那些最大的铁架子拆开!把冰箱洗衣机最厚实的壳子拆下来!我们要……造个大的!”
接下来的日子,巨巢内部回荡起了前所未有的、热火朝天的金属噪音! 在智者的“神启图画”指导下: 燧石作为核心工程师,忍着伤痛,带领锐爪和老石眼,利用找到的钢钎、大锤和简陋的杠杆,开始了艰难的“拆解巨兽”工程。巨大的金属货架被分解成一根根坚韧的工字钢和槽钢。厚重的冰箱、洗衣机外壳被剥离,留下最厚实的钢板。每一次敲打、每一次撬动,都伴随着金属的呻吟和火星的飞溅,汗水浸透了他们褴褛的衣衫。 林翼则凭借飞行优势和超凡视力,在废墟深处搜寻关键配件:更粗更厚的无缝钢管(来自旧锅炉残骸)、相对完好的大型螺栓螺母、以及最重要的——耐高温的石棉垫片(在某个倒塌的工具柜台下找到一小盒)和一种特殊的、粘稠的黑色胶状物(疑似失效的防水密封胶,但高温下或许有奇效)。
核心目标:建造一个足以承受高压蒸汽的“锻铁锅炉”! 设计由林翼通过连续几幅“神启图画”逐步勾勒: 第一幅:一个巨大的、由多层厚钢板铆接(林翼画出铆钉和铆接示意)而成的圆柱体主体!坚固是第一要务! 第二幅:圆柱体两端,焊接(画出焊缝)上更加厚重的半球形封头!增加抗压能力! 第三幅:精确的开孔位置图——进水口、蒸汽出口、压力表接口、安全阀接口!位置经过反复计算,确保力量均衡释放! 第四幅:安全阀结构详图!一个更加粗壮、利用强力弹簧(从旧汽车座椅或工业阀门上拆解)压紧的泄压装置!这是生命线!
燧石如同最虔诚的学生,将这些图画深深烙印在脑海,日夜揣摩。他不再是盲目模仿,而是开始理解结构背后的力学原理!厚实的板材如何分散压力?铆接和焊接如何保证密封?安全阀的弹簧力度如何计算?图纸上的知识碎片和林翼的图画指引,在他脑中激烈碰撞、融合、升华!他真正开始从一个“工匠”向“工程师”蜕变!
工坊区被重新规划,清出一片更大的空地。巨大的工字钢被深深打入地下,作为支撑锅炉主体的坚固基座。厚重的钢板被燧石用找到的简易切割工具(手摇砂轮)和蛮力,配合林翼精准的“喙尖指点”切割成需要的形状。铆接是最大的挑战!没有气锤,只能用烧红的铁钎插入孔洞,由锐爪挥动特制的大铁锤(用钢管加固锤头)猛力敲打工字钢另一端的铆钉头!铛!铛!铛!震耳欲聋的敲击声响彻巨巢,每一次敲打都伴随着金属的变形咬合,每一次成功铆合都让燧石眼中光芒更盛!
林翼全程监督指导。他敏锐地发现了一块钢板边缘存在细微裂纹,立刻用喙啄点示意更换。他发现一处铆接孔位有半毫米偏差,可能导致应力集中,立刻用爪子划出修正线。他的严格,确保了这核心动力源的安全底线。
当巨大的、布满铆钉、闪烁着冷硬金属光泽的圆柱形锅炉主体稳稳屹立在工字钢基座上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铁锈味与力量感的工业气息弥漫开来。这不再是简陋的拼凑物,而是一件凝聚了智慧、汗水与求生意志的粗犷杰作!是文明在废墟中锻造的第一颗钢铁心脏!
燧石抚摸着冰冷粗糙的铆钉头,感受着这份沉重坚固的力量,手臂上的伤疤似乎也不再疼痛。他看向停在新锅炉顶端、如同监工般的林翼,声音沙哑却充满力量:“智者……锻铁熔炉……成了!接下来……点燃它!”
就在这时—— 呜——! 一声遥远却无比清晰的、冰冷的汽笛声,如同穿透了空间的阻隔,隐隐从锈溪的方向传来!
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僵住! 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被浇上了一盆冰水! 齿轮城邦!他们并未忘记!这汽笛声,如同宣示着钢铁巨兽的领地与被其盯上的猎物的命运!
锐爪猛地握紧了手中的大锤,眼神锐利如刀!炉火映照着她紧绷的脸庞。 燧石眼中的火焰没有熄灭,反而被这声挑衅般的汽笛激得更加炽烈!他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锅炉外壳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听见了吗?!听见了吧!”他对着锅炉低吼,如同对着即将并肩作战的战友,“他们来了!我们要烧得更旺!吼得比他们更响!”
锻铁熔炉已成,守护之战,已闻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