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冰冷刺骨的寒风卷着铁锈味的尘屑,在废弃工厂空旷的骨架间尖啸穿梭,如同亡魂的呜咽。

安全屋内,空气凝滞得如同坟墓。

唯一的光源是手术台上那盏应急灯,惨白的光圈死死钉住林薇那条血肉模糊的左腿。

伤口暴露在强光下,狰狞可怖。

边缘的皮肉被剧毒腐蚀成墨绿色,正随着脉搏微弱地搏动,渗出浑浊的血水。

浓烈的消毒水味混着隐约的焦糊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滞涩感。

苏晴的橡胶手套浸透了血污和药膏,她紧抿着失去血色的嘴唇,额角冷汗涔涔,镊子每一次精准的动作都引来林薇身体瞬间的绷紧。

林薇死死咬着牙,喉咙里压着破碎的闷哼,冷汗浸透的额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寒冰,死死钉在金属桌面上那枚染血的黑色金属“钥匙”上——它刚从地狱般的机房带回唯一的战利品,也带回了她左腿这道深可见骨、毒素蔓延的伤口。

周正高大的身躯如同磐石般嵌在墙角的阴影里。

他沉默得像一尊冰冷的雕像,只有眉骨下方投下的深重阴影在微微颤动。

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枚黄澄澄的子弹,金属的冰冷触感是维系他绝对清醒的唯一锚点。

时间在惨白的光圈和压抑的喘息中艰难爬行。

那枚“钥匙”里封存的,是通向地狱尽头的路标,也可能是点燃整个世界的引信。

“毒素…扩散太快了。”

苏晴终于直起僵硬的腰背,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疲惫刻满了她惨白的脸。

她摘下沾满污迹的手套,扔进桶里,指尖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必须…尽快处理…否则…神经会废掉…”

后面的话被巨大的恐惧吞没,只剩下空洞的眼神。

林薇的目光终于从“钥匙”上移开,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那动作牵扯着全身的痛楚。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那凝滞的铁锈空气全部吸入肺腑,然后伸出血污遍布的手,坚定地抓起了那枚冰冷沉重的金属块。

嗡——

一声轻微的震动从“钥匙”内部传来。

幽蓝色的光束自顶端射出,在布满灰尘和油污的金属桌面上投下一个清晰的三维全息影像。

画面带着机房激战后的晃动和干扰噪点。

背景是那片幽蓝指示灯与疯狂闪烁的红色警报构成的钢铁丛林。

镜头正对着核心控制台巨大的曲面屏。

屏幕上,暴力破解的防护墙如同碎玻璃般剥落,露出最深处的最高权限日志。

冰冷的指令文字瀑布般向下滚动:

指令:Sector-7 记忆库深度清洗协议启动。目标:林薇(实验体编号:Zero)。覆盖层级:终极。

指令:“彼岸花”自毁协议激活。伪装层剥离。启动“瘟疫”恐慌扩散预案B。

指令:抹除所有关联资金链。启用“暗河”协议,节点代号:白鲸、灰塔…

指令:清除外部节点“保护伞”。代号:秃鹫。执行人:标本师。

指令:最终仪式场“摇篮”进入最高戒备。

坐标:北纬40°42'46.8" 东经74°00'21.6"(加密转换中)…

每一条指令都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狠狠凿进林薇的神经,将那些破碎记忆里最深沉的恐惧钉死在现实的耻辱柱上。

她的呼吸变得粗重,身体绷得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弦,左腿的伤口在剧烈的情绪波动下再次渗出鲜血。

突然,滚动的日志戛然而止。

一个权限极高的视频通讯窗口强行弹出,占据了整个屏幕。

窗口亮起。

一张脸孔清晰地出现在幽蓝的光幕中。

安全屋内的空气瞬间被彻底抽空,连风的呜咽都消失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

周正捻着子弹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发出“咔”的一声脆响,手背上青筋暴起。

苏晴倒吸一口冷气,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踉跄着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货架上,发出空洞而绝望的回响。

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极致的恐惧和认知被彻底粉碎后的茫然,瞳孔涣散失焦。

那张脸……

太熟悉了。

电视新闻里,他是权威的象征,是重大案件侦破背后不可或缺的智慧大脑;表彰大会上,他站在聚光灯中央,肩章上的徽记熠熠生辉,是警界引以为傲的标杆;甚至在几次周正陷入绝境的泥沼时,他都曾亲自踏入那间宽敞明亮、充满书卷气的办公室,寻求过这位前辈冷静而有力的分析指点。

那温和的笑容,睿智的眼神,沉稳的语调,曾经是穿透迷雾的光。

此刻,这张儒雅、带着学者气质的脸,却出现在这象征终极邪恶的核心屏幕上!

出现在这地狱指令的源头!

画面中的人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悲悯?

仿佛只是在俯瞰一群误入歧途、即将被碾碎的蝼蚁。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的阻隔,精准地落在安全屋内每一个人的灵魂上。

“林薇,”

声音透过“钥匙”的扬声器传出,失真中带着奇异的磁性,平静得令人骨髓凝结成冰,“你比预期的,走得更远。但也到此为止了。”

他微微摇头,动作从容不迫,“‘标本师’的失败令人遗憾,但也证明了你的价值。Zero,你终究会回到你该在的位置。”

他的目光仿佛越过了林薇,扫过周正和苏晴,那平静深处蕴含的漠然,比任何狰狞的咆哮都更令人窒息。

“至于你们,周警官,……时间不多了。”

他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的、毫无人类温度的弧度,“‘摇篮’在等待。终结,或者……成为新世界的基石。”

视频通讯毫无征兆地中断。

屏幕瞬间暗了下去。

只剩下幽蓝的光束在桌面上无声流淌,映照着三张惨白如纸、被巨大真相冲击得几乎失去人形的脸。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苏晴靠着货架的身体彻底失去了支撑,如同一具被抽掉骨头的木偶,无声地滑落在地。

她蜷缩在冰冷的地面,双手死死捂住脸,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从指缝里断断续续地挤出,肩膀剧烈地抽搐着。

巨大的恐惧和被彻底背叛颠覆的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她。

周正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那枚子弹在他掌心留下深凹的印记,几乎嵌进皮肉。

他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所有的震惊、滔天的愤怒、被愚弄的耻辱,都被一种岩石般的、冰冷的死寂所取代。

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得能穿透钢铁,扫过桌上那枚染血的“钥匙”,扫过投影最后定格的坐标数据(北纬40°42'46.8" 东经74°00'21.6"),最终,带着千钧重量,落回林薇脸上。

“坐标。”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轮摩擦生铁,每一个音节都斩断了所有退路,“能定吗?”

目光扫向角落里那台依靠备用电池苟延残喘、屏幕布满蛛网裂纹的军用加固笔记本。

林薇的视线从地上蜷缩成一团的苏晴身上移开,迎向周正的目光。

左腿的剧痛如同地狱之火灼烧,但胸腔里翻腾的、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冷火焰更为猛烈。

她抓起“钥匙”,动作因剧痛而僵硬变形,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她拖着那条几乎失去知觉、鲜血淋漓的伤腿,一步,一步,沉重地挪到笔记本电脑前。

“钥匙”再次接入。

屏幕疯狂闪烁,破译程序在后台发出濒临极限的嗡鸣,啃噬着坐标外层最后也是最坚固的加密壳。

幽蓝的光映着她毫无血色的脸,汗水混着血污从下颌不断滴落,砸在冰冷的键盘上,溅开细小的暗红花点。

啪嗒。

屏幕上的乱码如同潮水般退去。

一张清晰的三维地形图骤然跳出,猩红的坐标点如同毒瘤般被精准标注其上——河湾重型机械制造厂旧址。

卫星图斑驳陈旧,显示着大片荒废的厂房和锈迹斑斑的巨型设备残骸。

然而,“钥匙”投射出的内部结构图,却用刺目的血红色高亮勾勒出核心区域异常复杂的多层通道、加固的穹顶结构,以及深埋地底、如同巨大子宫般的庞大空间轮廓。

“摇篮”。

导师的最终巢穴。

仪式场与指挥中枢。

“找到了。”

林薇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像淬了万年寒冰的刀锋,瞬间劈开了安全屋内凝固的绝望。

周正走到桌边,俯身看着屏幕上那个被猩红标记锁定的坐标点。

他拿起桌上那把沉重的雷明顿M870霰弹枪,“咔嚓”一声检查弹仓,黄铜色的子弹在灯光下闪着冷硬的光泽。

金属部件碰撞的清脆声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他拿起对讲机,调到那个仅剩的、通往地狱的加密频道,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蕴含着即将喷发的火山熔岩般的绝对力量:

“K,坐标确认。河湾旧址。‘摇篮’。”

他停顿了半秒,目光扫过林薇那条还在缓慢渗出墨绿色血水的腿,扫过地上如同破碎人偶般无声颤抖的苏晴,最终定格在屏幕上那个猩红的、象征着最终战场的标记。

“我们立刻转移。准备接应点。另外……”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如同冰冷的铁律,“我需要‘彼岸花’自毁前最后三分钟,所有残存的外部监控影像。特别是……运出‘废料’的通道。所有。”

对讲机那头陷入一片死寂的电流杂音。

几秒后,一阵撕心裂肺、仿佛要将内脏都咳出来的剧烈咳嗽声猛地炸响,嘶哑,痛苦,充满了濒死的挣扎。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K极度虚弱、几乎只剩气音、断断续续的声音才艰难地穿透杂音传来:

“…明…白…坐标…河湾…咳咳咳…呕…影像…正在…恢复…通道…有…异常…运输…频率…高峰…稍等…传输…数据包…编号…Delta…7…”

信号极其不稳,每一次剧烈的咳嗽都像在用生命榨取最后的信息,每一次电流的滋滋声都预示着连接的岌岌可危。

他正站在死亡的悬崖边缘,为这最后的坐标献祭最后的光和热。

周正放下对讲机,没有催促,也没有多余的言语。

他转身走向墙边堆放的几个沉重黑色装备包,拉开其中一个。

沉默,迅速,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备用弹匣发出冰冷的碰撞声,沉重的高爆塑性炸药块被塞进特制插袋,急救包的绷带卷轴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一件件杀器或救命之物被精准地归位,填充着战术背心和背包的每一个空隙。

每一次金属的轻响,都在为这趟通往“摇篮”的单程旅程敲响倒计时的丧钟。

他拿起最后一个装备包,走到林薇面前,递给她。

包里是一套干净的黑色作战服、两支标注着骷髅头的强效止痛/兴奋混合针剂、额外的9mm手枪弹匣、以及一把刀锋幽暗、握柄缠着防滑带的格斗匕首。

“处理伤口,换掉。十分钟。”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目光落在她那条惨不忍睹、正缓慢滴落墨绿色液体的左腿上,然后抬起,直视她眼底那深渊般沉静却燃烧着焚世之火的瞳孔。

“终点到了。”

林薇接过沉重的装备包,指尖能清晰感受到尼龙布料下武器的冰冷轮廓和针剂的坚硬棱角。

她没有看周正,也没有看地上彻底崩溃的苏晴。

她的视线穿透了安全屋布满灰尘和蛛网的狭窄窗户,投向外面铅灰色天幕下翻滚的、无边无际的黑暗。

河湾旧址。

摇篮。

导师。

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没有发出任何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