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休息室的日光灯管发出低微的嗡鸣，光线白得刺眼，照在一次性纸杯里早已凉透的水面上，映出林薇毫无血色的倒影。
周正的话像一块沉重的铅，砸进她混乱的意识深处。
合作。
一个冰冷的交易。
用她作为诱饵，引出那个将老赵变成“标本”的疯子，换取她母亲沈静宜死亡案的真相。
风险？
死亡是最轻描淡写的注脚，更可能是成为下一个玻璃罐中的“展品”。
但周正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除了刑警的锐利，还有一种被“标本师”的暴行彻底点燃的、近乎偏执的决心。
他需要破局，而她，是唯一能闻到那黑暗气息的猎犬。
“我需要回我的公寓。”
林薇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她抬起头，冰封的目光穿透周正眼底的凝重。
“那里有他想要的东西。”
她指的是那张撕裂的照片，现在作为关键证物锁在市局的保险柜里。
但公寓里还有别的——她的电脑，她的笔记，她那些混乱的、被直觉标记过的碎片。
更重要的是，那里是她“崩溃”的地方，是她与那张照片产生强烈连接的源头。
对于“标本师”这样的仪式感杀手，那里本身就是一块磁石。
周正没有立刻回答。
他审视着林薇，像是在评估一件精密而脆弱的武器。
“公寓是陷阱的中心。”
他沉声道，“我会布控，但距离和反应时间不可能为零。
你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清楚。”
林薇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
死亡的阴影从未离开过她，从母亲坠楼的那一刻起。
成为诱饵，不过是主动踏入那早已笼罩的黑暗。
她需要真相，比需要安全更甚。
剧烈的头痛在此刻似乎成了一种背景噪音，被一种更冰冷的、近乎麻木的决绝压下。
“苏晴呢？”
林薇的目光转向蜷缩在另一张椅子上、脸色比纸还白的苏晴。
她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胳膊，手腕那道细微的红痕在灯光下仿佛在无声地灼烧。
恐惧几乎将她吞噬。
“她不能跟你回去。”
周正的语气不容置疑，“她是另一个明确目标，手腕上的‘标记’就是信号。
我会安排她去一个安全屋，有专人保护。
绝对安全。”
他强调最后四个字，目光锐利地扫过苏晴，试图传递一种力量，但苏晴只是更深地低下头，身体微微发抖。
“绝对安全…”
林薇重复了一遍，声音很轻，像在咀嚼一个陌生的词。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站起身，身体因为虚弱和持续的头痛晃了一下，立刻用手撑住了桌面。
“走吧。”
夜色重新吞噬了城市。
周正的车没有直接开回林薇的公寓，而是在几个街区外兜了几个圈子，最后停在一个不起眼的巷口。
行动开始了。
“通讯器。”
周正递给她一个极小的、豌豆大小的黑色设备，示意她塞进耳道深处。
“保持畅通。
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不要轻举妄动。
我的眼睛在看着。”
他指了指停在对面街道阴影里的一辆黑色厢式货车，车窗贴着深色的膜，像一只沉默的巨兽蛰伏着。
林薇接过通讯器，冰冷的塑料触感让她指尖微麻。
她依言塞好，点了点头，推开车门。
深秋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灌入领口，让她打了个寒噤，头脑却似乎清醒了一丝。
她没有回头，径直走向自己公寓楼那熟悉的单元门。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
咔哒。
门开了。
一股混合着未散尽消毒水、麻辣烫油腻和一丝淡淡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
公寓里一片漆黑，死寂。
她反手关上门，没有开灯，后背紧紧贴在冰凉的门板上，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太阳穴的剧痛。
她像幽灵一样在黑暗中移动，脚步无声。
客厅里，昨夜打翻的麻辣烫污渍在地毯上留下深色的印记，像一块丑陋的伤疤。
茶几上，玻璃表面冰冷光滑。
她走到窗边，厚重的窗帘紧闭。
她没有拉开，只是用指尖挑起一条极细的缝隙，目光投向窗外。
对面街道，那辆黑色的厢车如同融入夜色的礁石，一动不动。
更远处，几个模糊的人影在不同的阴影里若隐若现，是周正布下的暗哨。
他们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这栋公寓楼。
安全吗？
林薇的指尖划过冰冷的玻璃。
绝对安全？
周正的话在耳边回响，但苏晴手腕上那道细微的红痕，王伯楼道里那个一闪而逝的高瘦影子，老赵胸腔里那颗悬浮的心脏…冰冷的恐惧如同藤蔓，缠绕着她的脊椎向上攀爬。
组织的触手，真的能被这层网拦住吗？
她离开窗边，走向自己的卧室。
房间同样一片漆黑。
她停在书桌前。
桌面很干净，只有一台合着的笔记本电脑。
她伸出手，指尖悬停在冰冷的金属外壳上方，却没有打开。
混乱的闪回碎片再次袭来：刺眼的白光，束缚带的勒痕，无面阴影人手中冰冷的反光物…那些碎片中，似乎夹杂着极其细微的、被刻意模糊的电子音低语，像是隔着厚重的毛玻璃：“…目标…标记…确认…诱导…”
就在这时——
呜——！呜——！
尖锐刺耳的消防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在整栋公寓楼里疯狂炸响！
凄厉的鸣叫瞬间撕裂了夜的寂静，也狠狠刺穿了林薇的耳膜和本就紧绷的神经！
“怎么回事？！”
周正低沉而急促的声音立刻在耳道内的通讯器里响起，带着明显的惊愕和紧张。
“林薇！报告情况！”
林薇的身体在警报响起的瞬间僵直，随即猛地扑到窗边，再次挑起窗帘缝隙！
只见公寓楼里，原本熄灭的窗口瞬间亮起大片灯光，人影晃动，惊慌的呼喊声透过窗户隐约传来。
楼下，开始有人慌乱地跑出单元门！
“消防警报！全楼响了！”
林薇对着通讯器快速说道，声音因为警报的巨响而不得不提高。
混乱！
人为制造的混乱！
这是最好的掩护！
“妈的！”
周正的声音充满了暴怒。
“是干扰！掩护行动！全体注意！目标可能趁乱行动！盯紧所有出入口！B组，立刻排查消防系统干扰源！林薇，待在原地！锁好门！不要…”
周正的声音被一阵更强烈的、尖锐的电磁干扰噪音淹没，通讯器里瞬间只剩下刺耳的沙沙声！
公寓里的灯，在警报声中，也突然熄灭了！
彻底的黑暗降临，只有窗外混乱的灯光和闪烁的消防应急灯投射进来诡异晃动的光影。
林薇的心沉到了谷底。
陷阱的中心，铁笼的栅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晃动。
混乱是“标本师”的领域。
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在绝对的黑暗和震耳欲聋的警报声中，屏住了呼吸。
耳中只有单调刺耳的警报和沙沙的忙音。
周正的眼睛，已经被暂时的蒙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