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触感从身下漫上来时,谢祀正从剜心狱的崩塌中坠落。他撑着地面坐起,喉咙里的锁链残能像根烧红的铁丝,每咽一口唾沫都带着刀割般的疼,呼吸声里裹着电流杂音,像台生锈的鼓风机在艰难运转。右脚的石化脚掌刮过地面,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那声音在死寂里格外刺耳,仿佛有块墓碑正被拖着走,每一步都在宣告着某种不可逆的腐朽。
他抬起头,整个人被裹进一片幽蓝的深海里。
这里没有天,没有地,只有数不清的“线”。
粗细不一的USB线缆从四面八方涌来,像群刚从冬眠中醒来的金属蛇。它们铺满地面,缠上墙壁,甚至倒挂在看不见的“天花板”上,在幽蓝光晕里缓缓蠕动,摩擦声细若蚊蚋,却密集得让人心头发麻。粗的有手腕那么壮,绝缘层裂开处露出里面绞缠的铜芯,像蛇的獠牙闪着寒光;细的比发丝还纤弱,却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密密麻麻织成张无形的网,网眼小得连光线都难以穿透。空气里飘着浓得化不开的臭氧味,混着铁锈般的腥气,粘稠得像能拧出水来,吸进肺里,带着种滞涩的沉重感。
缝喉狱。
谢祀刚在心里念出这三个字,左臂的雏菊烙印突然炸开一阵灼痛。比在剜心狱时更狠,像块烧红的烙铁直接按在了骨头上,疼得他差点蜷缩起来。柳红胭的残念在那烙印里疯狂翻腾,带着种近乎癫狂的共鸣——这里是她被活埋前,被老道用桃木塞住嘴巴,最后发出无声呐喊的地方,是言语被剥夺、求救被封死的绝望之地。
“呃……”他想开口嘶吼,喉咙里的扼束感突然收紧,像被只冰冷的铁手攥住。腕上的抑制环发出急促的嗡鸣,蓝光疯狂闪烁,几乎要灼穿皮肤,死死摁住那即将冲破99.6%的绝望值。可已经晚了——
“咻!咻咻咻!”
破空声撕裂粘稠的空气,上百条USB线缆突然活了过来。它们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尾部猛地一弹,从四面八方射向谢祀的嘴。最粗的那条率先撞进他的口腔,坚硬的接口棱角狠狠磕在他的牙齿上,疼得他牙龈发麻,腥甜的血瞬间在舌尖弥漫开来。
他想闭嘴,想咬断这些冰冷的东西,可更多的线缆像潮水般涌了进来,塞满了他的口腔,顶得他两颊发酸,连咬肌都无法发力。
它们不是简单的堵塞。
最细的那些线缆探向喉咙深处,冰冷的金属尖端擦过柔软的喉壁,带来一阵强烈的呕吐感。紧接着,谢祀的脑海里响起“咔哒”一声轻响——像是什么精密的机械被强行锁死了。无数细小的金属钩针突然从线缆末端弹出来,密密麻麻地刺穿他的声带组织,与某个无形的数据接口完成了对接,电流顺着线缆涌入,麻痹感瞬间淹没了喉咙。
剧痛炸开的瞬间,谢祀觉得自己的声带像是被扔进了绞肉机。粗糙的金属锉刀在软肉上来回刮擦,要把那团能发出声音的组织彻底磨碎。他张大了嘴,眼球因痛苦而暴突,额角的青筋像蚯蚓般鼓起,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金属地面上,发出“嗒”的轻响。可喉咙里只能挤出沉闷的“嗬…嗬…”声,混着被线缆堵在嘴里的涎水,从嘴角溢出来,带着股铁锈与臭氧混合的怪味。
他被剥夺了声音。
就在这时,幽蓝空间的中央,线缆群像潮水般退开,露出个悬浮的全息屏幕。屏幕亮起的瞬间,谢祀的瞳孔猛地收缩——那是柳红胭的最后一程,视角低得贴近地面,像是来自古槐盘曲的根须。
没有声音,只有画面,却比任何嘶吼都更残忍。
狭窄的薄木棺材里,柳红胭穿着染血的嫁衣,仰面躺着。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因恐惧和缺氧而扩散,几乎占满了整个眼白,映着棺材板上模糊的木纹。精致的妆容被泪水冲得一塌糊涂,胭脂混着血水流到下巴,像幅被揉皱的残画。棺材盖的阴影压下来时,她的嘴巴微微张着,似乎想吸最后一口气,想喊出“爹,救我”,可喉咙里只能发出微弱的“嗬嗬”声。
黑暗降临。
只有微弱的光线从木板缝里渗进来,照亮她扭曲的脸。她的手开始疯狂抓挠棺木,指甲在木板上刮出无声的“吱嘎”声,木屑飞得到处都是,有的还沾着她的血。身体剧烈扭动,嫁衣在狭窄的空间里被撕出裂口,露出底下青紫色的皮肤。可每一次挣扎都在消耗氧气,每一次抓挠都带着濒死的绝望,动作越来越慢,幅度越来越小。
最后彻底停了。
柳红胭的眼睛还圆睁着,瞳孔涣散,死死“盯”着棺盖的方向,仿佛要把那片黑暗刻进灵魂里。一丝混着血沫的涎水流下来,滴在嫁衣上,晕开一小片更深的红。她的身体偶尔还会抽搐一下,像条离水的鱼,最后连抽搐都停止了,只剩下胸腔微弱的起伏,越来越慢。槐树根须从四面八方围过来,像贪婪的蛇,紧紧缠绕上棺木,汲取着这份新鲜的绝望,根须的尖端甚至穿透了木板缝隙,触到了她冰冷的皮肤。
那双失去焦距的眼睛,被不断放大、定格、循环播放,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谢祀的神经。
谢祀感觉自己像被塞进了那具棺材里。棺材板的阴影压在脸上,稀薄的空气带着泥土的腥气,肺部像着了火一样疼。柳红胭每一次抓挠,都像在他的心脏上划刀子;她瞳孔里凝固的绝望,像毒液一样注入他的灵魂,与他被剥夺声音的痛苦重叠在一起。
“嗬…嗬嗬…”他喉咙里发出呜咽,身体因窒息感而剧烈痉挛,右手死死攥着胸口的衣服,指节泛白。USB线缆在嘴里冰冷坚硬,时刻提醒着他被剥夺声音的现实。腕上的抑制环嗡鸣得像要炸开,稳定剂疯狂注入血管,却挡不住那如同海啸般的绝望——99.6%…99.7%…数字在意识边缘疯狂跳动,每涨一点,右脚的石化就蔓延一分,已经快到膝盖了。
胸腔里的阴煞在疯狂搏动,吞噬着柳红胭的绝望,力量几乎要冲破肋骨的束缚。左臂的烙印灼热到了极点,仿佛有团火在里面燃烧,烫得他几乎要甩开这只胳膊。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时,烙印里突然传来一股尖锐的刺痛——像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脑海,撕裂了层层叠叠的绝望。
金剪刀!
这个念头带着极致的怨毒和不甘,像道惨白的闪电划破黑暗。那是柳红胭藏在嫁衣袖里的凶器,是她偷偷磨了三个月的反抗,是她准备在最后一刻刺向林志鑫的希望,最后却只能徒劳地刺向棺材板。
谢祀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血珠滴落在金属地面上,瞬间被蒸发。他不再试图发出声音,而是将所有的痛苦、愤怒、绝望,一股脑灌进左臂的烙印里,与柳红胭的残念碰撞、融合。他“看”向那些缝合着声带的USB线缆,在心里发出无声的呐喊,带着两个人的恨意:
“剪——断——它——!!!”
左臂的烙印骤然爆出血光。
那光芒带着森森的鬼气,无数扭曲的黑色代码从烙印里涌出来,像挣脱枷锁的毒蛇,顺着血管蔓延,在他的口腔深处凝聚成一把剪刀的虚影。那剪刀像两片交错的鸟喙,又像被折断的槐树枝丫,通体流淌着暗红色的数据流,刃口处闪烁着最怨毒的诅咒,是柳红胭百年不甘凝结的具象。
“锵——!!!”
一声撕裂灵魂的金属悲鸣响彻整个空间,不是通过耳朵听到,而是直接在意识里炸响。
缝合声带的USB线缆像被斩断的毒蛇,猛地从谢祀嘴里弹出来,断裂的端口闪着紊乱的电火花,在空中疯狂扭动,发出“滋滋”的哀鸣,最后无力地垂落,像堆失去生命的废铁。
“噗——!”
谢祀猛地弓起身子,剧烈地咳嗽起来,像要把肺都咳出来。他咳出的不是唾液,是一团混着幽蓝电火花的蓝色“血沫”——那是被撕裂的数据流,带着浓烈的臭氧味,溅落在金属地面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喉咙里传来火辣辣的疼,像被烙铁反复烫过。谢祀试着吸了口气,气流通过受损的声带,发出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嘶啦——嘶啦——”的,像接触不良的电线。他摸了摸脖子,指尖触到一道凸起的疤痕,形状像条被焊死的锁链,泛着微弱的蓝光,那是数据与血肉融合的痕迹。
【代价:发声器官永久受损,伴随电流杂音。】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响起,不带一丝感情。
谢祀喘息着,电流声在死寂的空间里格外清晰,像某种诡异的伴奏。他抬起头,左臂的烙印已经不那么烫了,里面残留着一丝微弱的情绪——不是怨毒,更像是释然,像重负终于卸下的轻松。
他拖着石化的右脚站起来,右腿传来阵阵刺痛,每动一下,石化的关节就发出“咔哒”的脆响。看向线缆退开的通道,前方的红光里,隐约能看到个模糊的“囍”字,被无数红色的数据流缠绕着,像团跳动的心脏。
“红…胭…”他试着开口,声音嘶哑破碎,被电流声淹没了大半,却带着种奇异的郑重。
“…谢…了…”
这一次,声音虽然微弱,却清晰地回荡在缝喉狱里,带着电流的杂音,却比任何呐喊都更有力量。
谢祀迈开步子,石化的右脚踩在金属地上,发出“咔哒”的声响,与喉咙里的电流声形成诡异的节奏。他一步一步走向那片红光,每一步都像在敲着婚丧嫁娶的鼓点,沉重而坚定。
缝喉狱的线缆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像从未被打开过。但谢祀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他不再仅仅是承载柳红胭怨念的容器,他们成了真正的共生体,用彼此的痛苦与反抗,在这虚拟的地狱里,劈开了一条生路。
前方的红光越来越亮,那个“囍”字也越来越清晰,仿佛在等着他,完成这场跨越百年的“婚礼”。而他,带着石化的右脚,嘶哑的喉咙,和胸腔里日益强大的阴煞,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