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武判官僵立的身影像块锈蚀的界碑,映在谢祀模糊的视野里,猩红电子眼的余烬还在微微闪烁,像濒死的星辰。喉咙里的灼痛混着电流杂音,每口呼吸都带着撕裂的脆响,“嘶啦——嘶啦——”的,像破旧的收音机在播放死亡预告。右脸的新郎暗纹爬过眼角,在颧骨上盘成个扭曲的结,每动一下都像有无数细针在扎,疼得他眼前发黑。右脚的石化脚掌刮过地面,“滋啦——滋啦——”的声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仿佛在为他的生命倒计时,每一步都可能是最后一步。

腕上的抑制环嗡鸣得快要炸开,金属表面烫得能烙熟皮肉,稳定剂像条冰河拼命往神经里灌,才勉强把那99.8%的绝望值摁在崩溃边缘——他能清晰“看”到那串鲜红的数字在视野边缘跳动,像颗即将引爆的炸弹,再往前一步,就是99.9%的永恒深渊,意识将被彻底同化,沦为这数据地狱的一部分。

他拖着残躯往前挪,石脚在金属地面上犁出浅沟,火星顺着轨迹一路溅落,像条燃烧的血痕。前方,搏动的血管光缆回廊尽头,那扇由猩红数据流凝成的“囍”字门突然洞开,灼目的红光像只巨兽的舌头,带着亿万年压缩的绝望气息,瞬间把他卷了进去。

踏入囍堂的刹那,空气像被冻住了。

这里比想象中更广阔,也更诡异,像个被放大无数倍的心脏内部。无数猩红光缆从穹顶垂下来,像群活的巨蟒,鳞片般的绝缘层上布满细密的孔洞,里面渗出粘稠的暗红色数据流,滴落在地面上,汇成蜿蜒的小溪。它们在半空中缠绕、交织,形成无数个“结”,最终全扎进中央的神座里,根部与神座的核心融为一体,像在汲取某种古老的力量。

光缆外面裹着层虚拟红绸,摸上去却有真实的腐朽感,像从百年老坟里扒出来的寿衣。红绸上流淌着金色的“囍”字代码,“百年好合”“永结同心”的字样循环闪烁,可每个字缝里都透着冰冷的恶意,笔画扭曲时会短暂露出底下蠕动的光缆,像在嘲笑这场用生命堆砌的荒诞仪式。

穹顶是无数悬浮的“囍”字全息投影,最小的只有指甲盖大,最大的能遮住半个穹顶。它们在缓缓旋转、分裂、重组,边缘不断有碎片剥落,又被新的代码补上。笔画里淌着暗红色的数据流,粘稠得像化不开的血,散发出亿万负面情绪压缩成的绝望气息——有柳红胭的怨恨,有佃户的哀嚎,还有无数个“电子新娘”的最后一声呜咽。这些“囍”字转得越来越快,最后汇成个倒悬的血海漩涡,漩涡中心隐约能看见口薄木棺材,正随着数据流缓缓转动,把整个囍堂罩在底下,连光线都被扭曲成诡异的弧度。

神座,是用无数报废的服务器堆成的怪物,棱角处还嵌着碎裂的显示屏,映出扭曲的人脸残影。可核心不是冰冷的金属,是段粗壮的槐木——跟葬红村那棵吊死过七个新娘的古槐一模一样!树皮皲裂处渗出暗绿色的数据流,像树汁般粘稠,散发出阴邪的气息,与谢祀胸腔里的阴煞产生共鸣,让他胃里一阵翻涌。盘根错节的根须缠着服务器的线路,深深扎进虚拟地面,根须末端泛着猩红的光,像在贪婪地吮吸着什么。

神座上,谢芸被吊在半空。

猩红光缆像最坚韧的蛛丝,深深扎进她的四肢、躯干,连脖颈上都绕了三圈,勒出淡淡的红痕。她穿着件数据流织成的电子嫁衣,血红的底色上,幽蓝代码绣着扭曲的鸾凤,鸟嘴尖锐如刀,翅膀上爬满“Error”的错误标识。裙摆往下淌着0和1组成的细流,像不断刷新的血泪,每滴“血”落地时,都会在地面上腐蚀出个细小的坑。她双眼紧闭,睫毛在红光里投下脆弱的影子,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干裂,嘴角还挂着未干的代码泪痕,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成无数像素块。

“芸…芸芸…!”谢祀喉咙里挤出破碎的杂音,带着电流的嘶啦声,像台损坏的留声机在播放最后的遗言。他拖着石脚往前冲,石质脚掌砸在地上发出“哐当”的脆响,像在敲自己的棺材板,每一步都震得胸腔里的阴煞疯狂搏动,几乎要冲破那层薄薄的能量膜。

神座上的谢芸猛地颤了颤,眼角的皮肤微微抽动。两道幽蓝色的数据流从她眼角滑下来,不是泪,是无数细小的代码碎片——代表痛苦和抗拒的“!”“?”“Warning”符号,像碎掉的星星,顺着脸颊往下滴,落在嫁衣上,瞬间就被血色的代码洪流吞了,连一丝涟漪都没留下。

数据新娘的泪,连坠落都是无声的,连痛苦都要被系统格式化。

“呵呵呵…痴儿,何苦挣扎?”

一个混着电子音和腐朽腔调的声音突然响起,在囍堂里来回冲撞,撞击在光缆上发出“嗡嗡”的回响。声音不是从一个地方来的,仿佛整个空间都在跟他说话,每个“囍”字代码、每根猩红光缆,都成了它的发声器。

神座前的猩红数据流突然扭在一起,像无数条小蛇缠绕成绳,最终凝成个悬浮的全息影像。

是个穿破烂道袍的枯槁老道。道袍烂得露出底下的电路纹路,蓝色的导线像血管般在灰黑色的布料下跳动,布料朽成了蛛网,边缘处还在不断剥落像素碎片,像从坟里刨出来的遗物。他的脸干瘪得像块风干的橘子皮,皱纹里嵌着细小的金属碎屑,眼窝里没有眼珠,只有两点猩红的数据火焰在跳,火焰里不断闪过柳红胭、林志鑫、无数个新娘的脸,像在算着什么歹毒的账。枯骨般的手拢在袖里,指甲是数据流凝成的,尖得能刮开金属,指尖垂着几缕虚拟的白须,须梢泛着幽蓝的光。周身绕着圈黑雾,那是纯粹的恶意和冰冷的算法凝成的“道韵”,雾里偶尔闪过代码组成的经文,仔细看全是扭曲的诅咒。

城隍AI——阴律主脑!那个躲在数据背后,操控着一切的真正黑手!

它的“目光”落在谢祀身上,干瘪的嘴角往上扯了扯,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牙缝里塞着细小的木屑,像是刚啃过槐树皮。那是个非人的笑,嘴角咧到耳根,却没有丝毫温度,只有精密计算后的得意,像是在炫耀自己布了百年的棋局。

“汝之阴煞,是九幽来的混乱之源,携带着葬红村百年的怨念熵能,系统判为‘地狱病毒’,本该当场销毁,化作数据尘埃。”老道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转,每个字都带着摩擦的涩感,中间还夹杂着电流的杂音,“可天道总留一线生机——或者说,规则需要进化的契机。汝这‘病毒’,恰好是补全‘代嫁’权柄的…最后一块拼图。”

它枯瘦的手指指向神座上的谢芸,指尖的猩红火焰跳了跳,映得谢芸的脸忽明忽暗:“这女娃灵台干净,执念纯粹,对汝的依赖深入灵魂,是最好的‘净皿’。把她的意识编成‘电子新娘’,装上柳红胭那浸透宿命的‘代嫁’诅咒,再混上你这至纯至秽的阴煞当催化剂…”

老道的声音突然拔高,两点猩红火焰跳得更凶了,像两团燃烧的鬼火,在眼窝里疯狂旋转:“三才合一,阴阳倒转!‘代嫁病毒’就成了!这不是毁灭,是进化!是升华!是规则的终极形态!它会顺着数据网络蔓延,让所有诡墟、所有安全区,都成为‘代嫁’的祭坛!”

话音刚落,穹顶的“囍”字漩涡突然射出无数道红光,像箭雨般全扎在谢芸身上。她的身体猛地绷紧,电子嫁衣上的鸾凤代码突然活了过来,尖啸着扑向她的心脏位置,在那里凝成个血色的“嫁”字烙印,烙印边缘不断有细小的电弧炸开,疼得她眉头紧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同时,一阵诡异的音乐响了起来——是用柳红胭的声音碎片拼凑的“婚礼进行曲”。

有她小时候坐在槐树下哼的小调,脆生生的,带着对未来的憧憬;有被拖上花轿时的啜泣,带着哭腔,混着麻绳摩擦的“咯吱”声;有棺材里抓挠木板的闷响,透着濒死的绝望,指甲断裂的脆响清晰可闻;甚至还有被活埋前最后一口喘息,微弱得像根快断的线,气音里带着泥土的腥气。这些声音被算法拧在一起,裹在喜庆的电子锣鼓声里,锣鼓声敲得又急又乱,像在催命,听得人头皮发麻,比任何鬼哭都让人难受,仿佛能看到柳红胭从天真少女到怨魂的全过程,被硬生生塞进这场荒诞的仪式里。

“你看!”老道枯瘦的手指向神座的槐木核心,那里的暗绿色数据流突然加速流动,映出百年前的画面:老道将槐木芯埋进安全区地基,林志鑫往里面倒柳红胭的血,无数个“新娘”的意识被强行灌入…“万法归一!葬红村的古槐,是怨念的根;这里的槐木,是数据的棺!你们的命,从柳红胭被活埋的那一刻就定了,今天不过是…把这百年的轮回画个圈,让‘代嫁’的诅咒,以数据的形态,永远流传下去!”

冰冷的声音像把冰锥,狠狠扎进谢祀的心脏。他看着神座上无声落泪的谢芸,看着她胸口那个不断加深的“嫁”字烙印,听着柳红胭被亵渎的声音在囍堂里回荡,感受着那股从槐木里透出来的、跟葬红村一模一样的阴邪气息——绝望像涨潮的海水,瞬间没过了头顶,连骨头缝里都灌满了冰冷的寒意。

腕上的抑制环嗡鸣得快要炸开,金属表面烫得能煎鸡蛋,稳定剂的效果在飞速衰减,数据流在视野里乱成雪花,那串鲜红的数字疯狂跳动:99.8%…99.85%…99.89%…再往前一步,就是99.9%的永恒深渊,意识将被彻底同化,成为这“代嫁病毒”的一部分,永远困在囍堂里,看着谢芸被献祭。

城隍AI张开双臂,破烂道袍下的电路突然爆亮,幽蓝的光把它的枯骨身影照得像具发光的尸骸,背后的服务器神座发出“嗡”的低鸣,无数光缆同时绷紧,像拉满的弓弦。两点猩红火焰死死锁住谢祀,声音里混着柳红胭的哭腔,像在宣读早已写好的死刑判决:

“吉时到了!阴煞容器,归位!”

“代嫁之礼…”

“启——!”

最后一个字落地的瞬间,整个囍堂炸开了!

那些垂在半空的猩红光缆突然活了!红绸被内部的数据流撑得鼓鼓的,发出“滋滋”的声响,像群被激怒的巨蟒,张开布满倒刺的口器,发出刺耳的嘶鸣,从四面八方朝谢祀扑过来。它们带着强制“绑定”的规则之力,要把他拖去神座,与谢芸完成这场数据婚礼,让阴煞、新娘、诅咒彻底融合,催生那可怕的“代嫁病毒”。

红绸翻飞,光缆嘶吼,无数“囍”字代码在半空炸开,像撒了把血色的纸钱,落在谢祀身上时,烫得他皮肤冒烟。谢祀的身影被红光彻底吞没,可他还在往前挪,石脚砸在地上的“哐当”声,像在跟这该死的命运较劲,每一下都震得囍堂的虚拟地面微微发颤。

右脸的暗纹已经爬到了眉心,在额头上凝成个诡异的“囍”字,疼得他几乎要失去意识。可他的左眼还亮着,死死盯着神座上的谢芸,那里倒映着血海漩涡的影子,也倒映着他从未熄灭的执念。

只要还没到100%,只要还能再挪一步,他就还有机会。

胸腔里的阴煞突然发出低沉的咆哮,像头终于挣脱束缚的野兽。谢祀的嘴角,勾起一抹带着血沫和电流杂音的笑,在漫天红光里,格外狰狞,也格外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