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间的尽头，没有胜利者，只有尚未被吞噬的记忆。
而反抗，本身就是一种存在证明。
——原初白碑铭文残片
跃迁的瞬间，时间失去了意义。黄湛钢感觉自己被撕扯成无数碎片，每一片都承载着不同时期的记忆：前世大乘修士俯瞰云海的超然，今生高中生面对车祸的惊恐，诡世中破解规则的冷静，以及更久远、更模糊的——站在白色巨碑前绝望祈祷的画面。
"坚持住！"林婉儿的声音穿透了时空乱流，"保持意识锚定！"
黄湛钢强迫自己聚焦于胸口的印记。那团交织的黑光与银光此刻成了唯一的灯塔，指引着他重组自我。渐渐地，四肢的知觉回来了，然后是五官。他发现自己跪在某种光滑如镜的黑色表面上，四周是无尽的虚空，点缀着稀疏的星光。
不，不是星光。仔细看去，那些光点全都是熄灭的种子世界残骸，如同宇宙坟场中的墓碑。
"这他妈是哪儿？"雷烈的声音从右侧传来。他正艰难地爬起身，战术匕首不知何时又回到了手中，"说好的原初白碑呢？"
林婉儿在不远处调试着一个从界碑带出的便携仪器："读数显示我们确实到达了坐标位置。但..."她抬头环顾四周，眉头紧锁，"白碑不见了。或者说，被什么东西...吃掉了。"
黄湛钢站起身，脚下的黑色镜面映出他变形的倒影。不，不只是变形——影子正缓慢地自行移动，与他做出完全不同的动作。他猛地低头，确认自己并没有动，但影子确实在诡异地扭曲着。
"不是镜子。"他低声警告，"我们站在某个东西上面。"
话音刚落，黑色"地面"突然泛起涟漪！一张巨大的、由暗影构成的面孔从下方浮现，轮廓模糊但依稀能辨认出人类特征。它的"眼睛"是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注视着三个渺小的闯入者。
【守界人。】声音直接从三人脑海中响起，不是语言，而是纯粹概念的冲击，【你回来了。】
压迫感如此之强，雷烈直接单膝跪地，匕首当啷一声掉落。林婉儿的仪器爆出火花，但她仍倔强地站着，额头印记亮起微弱的紫光。只有黄湛钢能与那目光对视，苏醒的原初记忆给了他某种保护。
"你不是收割者。"黄湛钢说，声音在虚空中出奇地清晰，"你是...原初白碑的残影。"
黑色面孔微微波动，似是赞许：【聪明。我确实是最后的碎片。本体早已被消化，只有这点意识藏在收割者的表皮之下，等待时机。】
"等待什么？"林婉儿喘息着问。
【等待带火种的人。】面孔转向黄湛钢，【你的道种里藏着关键代码。当年大撤离时，我们把它分散藏在各个子系统中，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重组。】
黄湛钢低头看向胸口。印记已经变成了纯粹的黑，银光完全内敛，像是休眠的火山。"什么代码？"
【重启协议。】黑色面孔突然剧烈扭曲，似乎正与某种无形力量抗争，【听着，收割者不是自然现象，而是上一个纪元的失败者，就像我们即将成为的那样。它吞噬系统不是为了营养，而是为了寻找——】
一道刺目的红光突然从天而降，将黑色面孔击穿！虚空震颤，无数裂缝如蛛网般蔓延！黄湛钢本能地扑向同伴，三人滚作一团，刚好避开一道致命的裂缝。
"那是什么鬼东西？"雷烈指着红光来源。
虚空高处，一个由纯粹几何图形构成的存在正缓缓显现。它没有固定形态，时而呈现为多面体，时而化作无限延伸的平面，但核心处始终有一个血红色的光点，如同邪恶的眼睛。
【园丁...的本体。】黑色面孔已经支离破碎，声音断断续续，【它发现我们了...快...接触地面...我会送你们去...核心...】
黄湛钢毫不犹豫地将双手按在黑色镜面上！林婉儿和雷烈也立即效仿。接触的瞬间，冰冷刺骨的能量顺着手臂窜入全身，仿佛连灵魂都要冻结！
"坚持住！"黄湛钢咬牙喊道，"它在帮我们！"
黑色物质开始吞噬他们的手臂，如同粘稠的沥青般向上蔓延。就在覆盖到胸口的刹那，园丁的第二道攻击袭来！红光所过之处，黑色镜面蒸发气化——
但三人已经消失不见。
黑暗。比虚空更纯粹的黑暗。
黄湛钢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漂浮在一个没有光源、没有声音、甚至没有重力的奇异空间。身体轻得像羽毛，却又沉重如铅块，这种矛盾的感知让他几乎呕吐。
"林婉儿？雷烈？"他尝试呼唤，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没有回应。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越来越强烈的窒息感。就在意识即将涣散的边缘，一点银光突然在远处亮起，如同黑夜中的萤火。
黄湛钢拼命向那光点游去。随着距离缩短，光点逐渐显现出轮廓——那是一块漂浮的白色方碑碎片，约手掌大小，边缘参差不齐。更奇怪的是，碎片表面刻着熟悉的金紫色纹路，几乎与他的印记一模一样。
当他的手指触碰到碎片时，世界再次重组。
白光过后，黄湛钢站在一个巨大的圆形平台上，周围是无数的...他自己。不同年龄、不同装扮、甚至不同物种的"黄湛钢"，全都静止不动，如同博物馆的展品。有穿道袍的老者，有穿太空服的青年，甚至有非人形态的能量生命体。唯一的共同点是胸口都有某种形式的印记。
"欢迎来到记忆回廊。"
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黄湛钢转身，看到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站在平台中央，唯一的区别是那双眼睛——瞳孔中闪烁着细小的齿轮，如同苏小冉那样。
"你是...？"
"你可以叫我'记录者'。"对方微笑，"我是所有轮回中唯一保持连续记忆的版本，负责看守这些备份。"
他挥手示意周围静止的个体："每次轮回失败，你的核心记忆会被压缩保存，投入新的世界线。就像..."他思考了一下，"游戏存档。"
黄湛钢走向最近的一个"自己"——那是个穿现代服装的中年男子，胸口是发光的电子纹身。"这些全都是我？"
"全都是'我们'。"记录者纠正道，"不同世界线的尝试。有些成为了修士，有些钻研科技，甚至有些试图与系统和解。"他苦笑一声，"都失败了。"
"失败？"
"阻止收割。"记录者的表情变得沉重，"我们试过所有可能的方法——强化系统、破坏系统、逃离系统...甚至有人尝试主动被吞噬来从内部破坏。但收割者总能适应。"
黄湛钢看向无尽的"自己"，突然明白了原初白碑残影说的"关键代码"是什么。"所以重启协议是..."
"最后一次尝试。"记录者点头，"将我们的核心意识分解成基础代码，植入系统各处。理论上，当足够多的碎片重聚时，可以触发强制重启，让整个系统回归初始状态。"
他指向黄湛钢的胸口："你是最后一个碎片。现在，协议可以完成了。"
黄湛钢低头看着自己的印记，黑色的部分正在缓慢褪去，露出底下更加复杂的结构——那不是简单的纹路，而是精密到不可思议的微型机械，正在重组为某种终极形态。
"代价是什么？"他敏锐地问，"重启会对现有世界造成什么影响？"
记录者的笑容消失了："所有未被保护的记忆都将重置。就像..."他斟酌着词语，"格式化硬盘后重装系统。"
"包括林婉儿？雷烈？苏小冉？"
"包括所有衍生意识。"记录者轻声确认，"但这是唯一的办法。收割者已经学会绕过系统的防御，这次吞噬后，连备份都不会留下。"
黄湛钢沉默了。他看向周围无数个"自己"，每个都代表着一次失败的轮回。如此多的牺牲，如此漫长的等待，就为了这一刻的重启机会。但...
"不。"他抬起头，眼神坚定，"一定有别的办法。"
记录者似乎早料到这个回答："情感总是最后的障碍。第4791号版本也这么说过，结果..."他指向平台边缘一个烧焦的人形，"他尝试单独对抗收割者，连三秒都没撑到。"
"我不是说单独对抗。"黄湛钢走向平台边缘，那里漂浮着无数世界的光影，"我说的是改变游戏规则。收割者想要什么？为什么它一直追踪系统？"
"能量。秩序。存在形式。谁知道呢？"记录者耸肩，"我们试过交流，但它似乎没有那个概念。"
黄湛钢的印记突然发出强光，照亮了平台外的一小片区域。那里漂浮着一个他们之前没注意到的物体——一颗微型的紫色星辰，与苏小冉种子世界中的一模一样。
"等等..."黄湛钢突然有了一个疯狂的猜想，"如果收割者不是要毁灭系统，而是在寻找某个特定东西呢？比如...某个被系统刻意隐藏的——"
他的话被突然的震动打断。整个记忆回廊剧烈摇晃，数个静止的"黄湛钢"被无形的力量撕碎！
"它找到我们了！"记录者脸色大变，"收割者正在突破最后的防火墙！"
"送我出去！"黄湛钢抓住记录者的手臂，"送我回种子世界！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你疯了？外面正在——"
"相信我！"黄湛钢的印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这不是第4792次尝试...这是最后一次！"
震动更加剧烈。记录者犹豫了一瞬，突然笑了："妈的，反正都要重启了。"他抓住黄湛钢的肩膀，"去找星辰！答案在——"
一道血红的光束贯穿平台，记录者的身体开始崩解。在完全消散前，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黄湛钢推入紫色星辰的光晕中——
"——最初的背叛里！"
紫色光芒吞没了一切。黄湛钢感到自己在下坠、分解、重组...然后突然有了实体，重重摔在柔软的沙地上。
他回到了种子世界的沙漠。血红色的"太阳"高悬天际，但此刻已经残缺了一半，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远处，紫色方碑依然矗立，但表面布满了裂纹。
"黄湛钢！"林婉儿的声音从侧面传来。她和雷烈正躲在一块岩石后，朝他拼命挥手，"快过来！天要塌了！"
他踉跄着跑向同伴。刚到达掩体，天空就传来玻璃破碎般的脆响！血红太阳完全崩裂，露出后面无边无际的黑暗——以及黑暗中那个无法用语言准确描述的恐怖存在。
收割者。
它没有固定形态，更像是一团有意识的终极混沌，时而呈现为无数旋转的齿轮，时而化作蔓延的锁链网络，但核心始终是那个血红色的"眼睛"。仅仅是直视它就让人头痛欲裂，理性如同沙堡般瓦解。
"操..."雷烈脸色惨白，"这玩意比系统还他妈恶心！"
林婉儿紧握着一个发光的水晶装置："界碑的能量还剩37%，够一次短距跃迁。但..."她看向黄湛钢，"去哪？"
黄湛钢没有立即回答。他看向自己的胸口，印记已经完全转变——不再是简单的纹路，而是一个微型的、精密运作的宇宙模型。记录者说的没错，这就是重启协议的最终形态。
但他不打算使用它。
"苏小冉在哪？"他急切地问。
"方碑里！自从那个鬼太阳裂开，她就拒绝所有通讯！"林婉儿指向远处的紫色方碑，"能量读数混乱得像暴风雨中的海面！"
黄湛钢望向方碑，突然明白了什么："不是混乱...是对话！她在尝试与收割者交流！"
"啥？"雷烈瞪大眼睛，"你他妈开玩笑？那玩意看起来连'交流'俩字怎么写都不知道！"
"不，他只是饿了。"黄湛钢语出惊人，"记得秦岳最后的话吗？'答案在最初的背叛里'。不是背叛系统...是系统背叛了收割者！"
他站起身，不顾同伴的阻拦，朝紫色方碑奔去。头顶的收割者似乎注意到了这个移动的小点，一道由纯粹混乱构成的"触须"缓缓伸来，所经之处空间本身都在扭曲！
"苏小冉！"黄湛钢边跑边喊，"打开通道！让我进去！"
方碑毫无反应。触须越来越近，死亡的压迫感几乎让人窒息。千钧一发之际，黄湛钢做了一件疯狂的事——他抓住胸口的印记，狠狠撕下一块！银紫色的能量如血液般喷涌，溅在紫色方碑上！
"我放弃重启！"他对着天空大喊，"我选择信任！"
仿佛回应他的宣言，方碑突然光芒大作！碑面如水波般分开，一双手伸出来将他拉入其中——
触须在千分之一秒后击中方碑位置，但只卷起一片虚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