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绝对的死寂。

如同被投入最深的海沟,声音被万顷海水彻底剥夺。右耳道中残留的温热粘稠感,是听觉被彻底埋葬的墓志铭。唯有脚下大地深处传来的、如同亿万颗心脏在油锅中煎熬的沉闷搏动,通过骨传导,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敲击着林默的颞骨,震得他牙齿都在咯咯作响。

眼前是翻滚的、粘稠的、带着硫磺和焦糊恶臭的浓烟,如同地狱的裹尸布,遮蔽了视线。左眼灰白一片,只能捕捉到扭曲模糊的、毫无温度的光影轮廓。右眼透过烟尘的缝隙,看到的景象是燃烧的末日绘卷。

D7区下层平民安置点。

曾经的“安全区”,此刻已化为沸腾的血肉熔炉!

巨大的合金支撑梁如同被巨力扭断的脊椎骨,带着刺耳的金属呻吟,从头顶摇摇欲坠地塌陷下来,狠狠砸在下方燃烧的废墟上,激起漫天火星和碎石!地面不再是平整的,而是被狂暴的能量撕裂开无数道深不见底的、喷涌着暗红色灼热气流和粘稠黑液的巨大裂口!裂口边缘,暗红色的、如同熔岩般粘稠的物质正缓慢地流淌、蔓延,所过之处,金属扭曲融化,混凝土化为沸腾的泡沫!空气被高温炙烤得剧烈扭曲,每一次呼吸都像把烧红的铁屑吸进肺里,带来撕裂般的灼痛!

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是那些在火海、熔岩和崩塌废墟间挣扎、哀嚎的身影!

老人被倒塌的预制板压住了下半身,干枯的手臂徒劳地伸向虚空,喉咙里发出无声的、濒死的嗬嗬声。妇女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蜷缩在仅存的角落,婴儿的小脸因缺氧和灼热而涨得发紫,微弱地抽搐着。几个半大的孩子惊恐地抱成一团,被一道不断扩张的熔岩裂口逼到了绝境,脚下滚烫的地面发出“滋滋”的灼烧声!

绝望!如同实质的毒雾,弥漫在每一寸灼热的空气中,浓烈得几乎要窒息!

“呜…呜…”

怀中,那只小小的岩核小狗发出了更加急促、更加微弱的呜咽声,如同风中残烛。它拼命地散发着土黄色的光芒,试图在林默身前形成一层薄薄的护盾,但每一次熔岩热浪的冲击,都让这光芒剧烈地闪烁、黯淡下去,小狗的身体也随之剧烈颤抖,发出不堪重负的、如同岩石即将崩碎的呻吟!

筑墙者遗留的力量…正在被这地狱熔炉快速消耗、磨灭!

林默佝偻着身体,拖着剧痛麻木的左半身,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烧红的刀尖上。岩化皮肤在高温下传来阵阵灼痛和细微的崩裂感。纳米虫在颅腔内无声蠕动,编织着冰冷的牢笼,压制着影锋的躁动,也压制着他本能的恐惧和退缩。他试图寻找一条生路,但入眼皆是崩塌、熔岩和绝望的哭嚎(通过震动感知和影锋传递的模糊影像)。韩冰的命令如同冰冷的枷锁,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带人出去,或者死在这里。

就在这时——

“咻——轰!!!”

一道炽白刺目的能量束,如同撕裂地狱的审判之矛,猛地从上方一处尚未完全坍塌的断裂平台边缘射出!能量束精准地轰击在一段即将砸向平民聚集角落的巨大悬空横梁上!

“轰隆!”

横梁被能量束拦腰炸断!断裂的金属带着燃烧的火焰,如同陨石般砸落在旁边的熔岩裂口中,激起冲天的暗红浆液!灼热的气浪席卷而来,将林默吹得一个踉跄!

是韩冰!

她不知何时已经攀上了那处危险的平台,深灰色的作战服被高温灼烤得冒着青烟,脸上沾满烟灰和凝固的血迹。她手中握着一把明显不是制式装备、枪身布满复杂能量回路的修长步枪,枪口还残留着炽白能量逸散的余晖。她看都没看下方的林默和平民,冰冷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扫描仪,锁定着下方不断崩塌的结构和喷涌的能量节点。

“774!左前方!承重柱断裂点!下方有空间!带人过去!快!”她的声音通过战术头盔的震动,清晰地传递到林默的颞骨(影锋同步感知)。同时,她手中的能量步枪再次发出低沉的嗡鸣,枪口调转,一道炽白光束如同死神的镰刀,瞬间将几只从熔岩裂口中爬出的、形态扭曲、散发着硫磺恶臭的熔岩畸变体蒸发成气态!

机会!

林默猛地咬牙,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韩冰指引的方向猛冲过去!影锋的暗影能量本能地包裹住双腿,赋予他超越极限的速度!他像一道在火海中穿梭的鬼魅,险之又险地避开脚下喷涌的灼热气柱和头顶坠落的燃烧碎块!

“这边!快跟我走!”林默嘶哑地吼着,声音在死寂中显得异常微弱,但通过震动和手势,传递给了离他最近、蜷缩在角落里的几个孩子和一名抱着婴儿的妇女。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妇女死死抱住哭不出声的婴儿,拉着两个稍大些的孩子,连滚爬爬地跟着林默冲向那根断裂的巨大承重柱!柱子下方,果然有一个被坍塌物勉强撑起的、狭小的三角空间!

“进去!快!”林默用身体挡住侧面喷来的热浪,嘶吼着将他们推了进去!

“轰!”一块燃烧的金属板擦着他的后背砸落,火星飞溅!岩核小狗的光芒再次剧烈闪烁!

“后面!还有!”工程师沙哑急促的声音突然从上方一处歪斜的金属支架后传来!他不知何时也冒险潜入了这片地狱,脸上带着防毒面具,手中端着一把改装过的、不断发出干扰脉冲的能量手枪,正拼命压制着另一侧熔岩裂口中涌出的更多畸变体!他指向安置点更深处的角落,那里,几个老人和受伤的平民被困在了一片不断被熔岩吞噬的孤岛上!

林默猛地回头!视线穿过翻滚的浓烟和跳跃的火光——

距离!太远了!中间隔着数道不断喷发、如同恶魔呼吸般的熔岩裂口!还有不断崩塌的废墟和游荡的熔岩畸变体!以他现在残破的身体和怀中岩核小狗岌岌可危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冲过去!

怎么办?!

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影锋那冰冷而暴戾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再次在他被纳米虫压制、濒临崩溃的意识深处响起:

【废物…自身难保…还想当救世主?】

【放我出来…撕开一条血路…用他们的命…铺你的生路!】

【把身体…交给我!】

交出身体…让影锋掌控…用杀戮开道?用那些无辜者的生命作为燃料?!

“不…!”林默喉咙里挤出痛苦的嘶吼!筑墙者扑向熔炉的背影、聆听者化为尖塔前那最后的注视,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上!他不能!他绝不能再让那个怪物出来!

然而,就在他意志剧烈挣扎的瞬间!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气球被刺破的声音,伴随着一股冰冷粘稠的液体溅到脸上的触感,猛地传来!

林默惊骇地低头!

只见一支冰冷的金属注射器针头,不知何时,如同毒蛇的獠牙,狠狠地刺进了他唯一裸露在外、没有岩化也没有凝胶包裹的右臂三角肌!针筒里,淡蓝色的药剂正被一股强大的推力,急速注入他的肌肉!

是韩冰!

她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林默身侧!深灰色的身影在浓烟和火光中如同冰冷的死神!她一只手依旧稳稳地端着那支炽白能量步枪,枪口指向远处威胁最大的熔岩畸变体群,另一只手却如同闪电般,完成了这次致命的注射!她的动作精准、冷酷、毫无预兆!甚至没有看林默一眼!

“呃啊——!!!”

一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狂暴、都要冰冷的寒流,瞬间顺着针头炸开!如同决堤的冰河,汹涌地冲入林默的血管!这股力量是如此霸道,如此阴寒!它粗暴地冲刷过四肢百骸,瞬间压制了体内所有残存的力量!筑墙者岩核小狗传递的微弱暖流如同风中残烛,瞬间熄灭!小狗发出一声哀鸣般的呜咽,身上的土黄色光芒彻底黯淡下去,变得如同冰冷的顽石!

更恐怖的是,这股寒流如同无数把冰锥,狠狠扎向林默意识深处那被纳米虫编织的牢笼!它并非摧毁牢笼,而是强行加固!将那张冰冷的网变得更加致密、更加坚固!影锋那狂躁的意志如同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冰棺,瞬间被冻结、被压制到几乎无法感知的死寂!

林默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瞬间抽离!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意志,都在这一针之下被彻底冻结、粉碎!身体的控制权如同被无形的冰线提走!他僵在原地,瞳孔瞬间放大、涣散,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掏空、被彻底奴役的呆滞和麻木!

“目标:熔岩孤岛。路径:最短直线。”韩冰冰冷的声音如同机械指令,直接烙印在林默被冻结的意识里。“启动暗影潜行。不计代价。执行。”

她的命令,如同最高级别的程序代码,瞬间覆盖了林默所有的抗拒和恐惧!

“嗡……”

林默僵硬的身体内部,影锋那被强行压制到冰点以下的冰冷意志,在这绝对命令的驱动下,如同被强制激活的杀戮机器,发出了低沉的、不情愿的嗡鸣!纯粹的、粘稠如墨的暗影能量,如同活物般从他脚下升腾而起,瞬间包裹住他的全身!

下一刻,林默的身影,连同他怀中那只彻底失去光芒的岩核小狗,如同被浓墨吞噬的幻影,骤然消失在原地!只在灼热的空气中留下一道极其短暂、扭曲的残影!

暗影穿梭!被强制启动!

目标:熔岩孤岛上的被困平民!

路径:横跨数道喷涌的熔岩裂口!

“噗!”

“噗!”

“噗!”

林默(或者说,被影锋强行驱动身体的林默)的身影在翻滚的浓烟和灼热的气浪中,如同鬼魅般连续闪烁!每一次闪烁,都险之又险地出现在熔岩裂口边缘那仅存的、未被熔岩吞噬的落脚点上!炽热的气流灼烤着包裹身体的暗影能量,发出“滋滋”的腐蚀声!不断崩塌坠落的燃烧碎块,如同密集的弹雨,擦着他穿梭的轨迹呼啸而过!

影锋的意志冰冷而高效,规避着致命的威胁,却对路径上其他障碍物视若无睹!一个被倒塌物压住双腿、绝望伸出手臂求救的男人,被林默(影锋)穿梭而过时带起的狂暴暗影能量狠狠撞飞,惨叫着坠入旁边的熔岩裂口,瞬间化为一团燃烧的火球!林默麻木的意识深处,似乎传来一声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痛苦嘶鸣,随即被冰冷的指令彻底覆盖。

工程师在远处的支架上看到这一幕,瞳孔猛地收缩,扣着扳机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但最终没有出声。

短短几秒钟,林默的身影如同撕裂地狱的黑色闪电,跨越了死亡地带,出现在了那片被熔岩包围、岌岌可危的熔岩孤岛边缘!

“救…救救我们…”几个伤痕累累、满身焦黑的老人看到如同鬼魅般出现的林默,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最后的希望光芒,伸出颤抖的手。

林默(影锋)没有任何回应。暗影能量包裹的手臂如同铁钳,粗暴地抓住离他最近的一个老人和一个腿部受伤的中年妇女。动作没有丝毫的怜悯和犹豫,如同在捡拾两件物品。

“不…孩子…我的孩子还在后面…”被抓住的妇女惊恐地挣扎,指向角落废墟下被掩埋了大半、只露出半张惊恐小脸的孩子。

影锋的意志毫无波动。暗影能量涌动,就要带着这两个“目标”强行穿梭离开!

“呜——!!!”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林默怀中,那只如同冰冷石块般的岩核小狗,突然爆发出最后一声惊天动地的、如同大地崩裂般的悲鸣呜咽!

这声音并非物理声波,而是一种纯粹的精神震荡!带着筑墙者最后残存的、守护的执念和悲愤!这股震荡狠狠撞向林默被冻结、被奴役的意识深处!

“嗡——!”

如同投入绝对零度冰湖的烧红铁块!林默那被韩冰药剂和纳米虫双重冰封的意识,在这悲愤的精神震荡冲击下,猛地剧震!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他自己的意志碎片,如同被点燃的火星,在灵魂的灰烬中猛地挣扎着亮起!

不!不能这样!

不是工具!

不是容器!

不是…杀戮机器!

这丝微弱的意志,带着林默所有的痛苦、愤怒和不甘,如同垂死野兽的最后一搏,狠狠地撞向体内那被强制驱动的、冰冷的影锋意志!

【滚…出…去…!!】

一声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无声咆哮,在林默被奴役的身体内部轰然炸开!

影锋那高效冰冷的穿梭动作,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来自“载体”内部的剧烈意志反抗,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包裹身体的暗影能量剧烈地扭曲、波动!

“噗!”

一支冰冷的金属注射器针头,如同毒蛇的獠牙,再次精准地、狠狠地刺进了林默后颈的皮肤!位置刁钻,直接刺入了脊椎神经束附近!

是韩冰!她如同跗骨之蛆,竟然也强行穿梭熔岩地带,出现在了孤岛边缘!

“干扰排除。指令修正。完成撤离。”韩冰冰冷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她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注射器的推杆!

一股更加强烈、更加霸道的冰冷寒流,混合着某种强烈的神经抑制毒素,瞬间注入林默的脊椎!那刚刚挣扎亮起的一丝自我意志,如同被冰风暴瞬间扑灭的烛火,彻底熄灭!影锋的意志也被这强力的神经毒素冲击得更加狂暴而混乱!

“呃…呃…”林默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瞳孔彻底涣散,失去了所有光泽,如同被剪断了提线的木偶。暗影能量重新稳定,包裹住他和他强行抓住的两个平民,瞬间消失在原地!

“妈妈——!!!”废墟下,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瞬间被喷涌而上的熔岩巨浪彻底吞噬!

几秒钟后,林默的身影在最初那个承重柱下的三角空间外踉跄出现。他如同丢垃圾般,将手中两个惊魂未定、被暗影能量侵蚀得瑟瑟发抖的平民扔进了相对安全的角落。他自己的身体则靠着冰冷的、布满裂痕的承重柱,缓缓滑坐在地。

他低着头,散乱的头发遮住了脸。右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指尖微微颤抖。左手,依旧死死地、如同嵌入骨肉般,攥着怀中那只彻底失去光芒、冰冷如同普通石块的岩核小狗。

“呜……”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幼兽濒死的呜咽,毫无征兆地从他喉咙深处溢出。那不是影锋的声音,也不是身体的痛苦呻吟。那是一种源自灵魂被彻底撕裂、被彻底践踏后的…悲鸣。

一滴浑浊的液体,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烟灰,悄无声息地滴落,砸在滚烫的地面上,瞬间蒸发,只留下一个微小的、深色的印记。

承重柱冰冷的阴影,如同巨大的墓碑,笼罩着他和他怀中那只冰冷的石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