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平台紧贴着后背,寒意如同无数根细小的冰针,穿透单薄的病号服,刺入骨髓。消毒水、化学试剂和某种极其微弱、如同精密仪器内部齿轮咬合般的嗡鸣声,混合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冰冷气息,灌满了林默的鼻腔和肺部。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尤其是左臂和左眼,传来一种深沉的、被强行改造后的麻木与沉重。
他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先是模糊、晃动,如同隔着一层沾满水雾的毛玻璃。惨白刺眼的光线从头顶的无影灯倾泻而下,刺得他瞳孔本能地收缩。
视野逐渐清晰。
这是一个巨大、空旷、冰冷到令人心悸的实验室。墙壁、天花板、地面,全部由毫无缝隙的、泛着冷硬银灰色光泽的合金铸造而成。各种他从未见过、闪烁着幽蓝色、暗红色指示灯的复杂仪器如同钢铁丛林般环绕在平台周围,冰冷的探针、感应贴片和粗细不一的管线如同毒蛇的触须,连接着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右臂、胸口、额头,甚至…左臂那覆盖着黄玉般光泽、却布满蛛网裂痕的岩化皮肤上。一些细小的探针末端闪烁着微弱的电弧,正小心翼翼地探测着岩化皮肤的裂痕深处。
空气净化系统发出单调低沉的嗡鸣,更添死寂。
他像一个被钉在解剖台上的标本。
视线艰难地转动。
平台旁边不远处,一个穿着雪白、一尘不染研究袍的身影,正背对着他,站在一个巨大的、几乎占据整面墙的弧形屏幕前。屏幕上是瀑布般滚动的、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幽绿色数据流和三维模型。模型的中心,是一个由无数闪烁光点构成的、不断旋转、放大、解剖的人体轮廓——正是他自己!模型被清晰地标注出不同的区域:右半身的生理结构图布满代表创伤和毒素侵蚀的红色警告;左半身则被染成刺目的土黄色,尤其是左臂和左眼区域,数据流如同沸腾的岩浆,疯狂刷新着能量读数、组织密度、异变融合率…旁边一个不断缩小的倒计时数字,猩红刺眼:【崩解症抑制时效:01:17:43】。
银白色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如同冰冷的金属丝。
白教授。
他似乎感应到了林默的苏醒,缓缓转过身。鼻梁上那副纤薄的无框眼镜反射着屏幕冰冷的幽光,将他浅灰色的瞳孔映衬得如同两块打磨光滑的、毫无温度的寒冰。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林默刚刚睁开的眼睛上——先是那只还能视物的、布满血丝的右眼,然后,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牢牢锁定了他那只灰褐色、冰冷、毫无人类情感的灰岩之眼。
一丝极其细微、却如同毒蛇吐信般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在白教授薄而紧抿的嘴角缓缓勾起。那笑容里没有温度,没有怜悯,只有纯粹的科学狂热、掌控一切的满足,以及…一种洞悉了最完美实验标本的、冰冷的欣赏。
“脑波活动恢复。自主意识上线。生理痛觉阈值…低于预期。有趣。”白教授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如同大提琴的弦音,却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冰冷质感,清晰地穿透了实验室的嗡鸣。他迈着从容的步伐,如同巡视自己王国的君王,缓缓走到金属平台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林默。
他的视线如同手术刀,一寸寸刮过林默残破的躯体:右肩被能量束带死死勒住、依旧渗着黑红毒血的恐怖伤口;左臂岩化皮肤上那蛛网般密布、闪烁着微弱土黄色光芒的裂痕;最后,再次聚焦在那只冰冷的灰岩之眼上。他的目光在那只眼睛上停留的时间格外长,浅灰色的瞳孔深处,仿佛有精密的透镜在高速调整焦距,发出极其细微的“滋滋”声。
“欢迎回来,‘容器’774号。”白教授微微俯身,冰冷的呼吸仿佛能喷到林默的脸上,带着消毒水和化学试剂的混合气味。“或者说…鉴于你成功融合了‘筑墙者’巴顿的核心岩核,并展现出远超预期的异变组织稳定性和能量承载上限…”他刻意顿了顿,目光扫过林默布满裂痕的岩化左臂,如同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现在,赋予你新的实验代号——”
他伸出一根包裹着薄乳胶手套的手指,指尖隔着空气,虚虚点向林默那只冰冷的灰岩之眼。
“‘燃石之躯’。”
冰冷的字眼,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凿进林默刚刚苏醒、还处于剧痛和麻木中的意识!
容器…燃石之躯…
实验品…代号…
巨大的屈辱和冰冷的愤怒如同岩浆,瞬间冲上林默的头顶!他想嘶吼,想挣扎,想一拳砸碎白教授那张冰冷的假面!但身体被无形的力量死死禁锢在冰冷的金属平台上!纳米虫的冰冷窥视感从未消失,此刻更如同无数双冰冷的眼睛,在他颅腔内无声地蠕动、压制着他所有的反抗意志!连接在身上的管线传来细微的电流刺激,强行压制着肌肉的痉挛和影锋那被重创后依旧蛰伏的微弱躁动!
“呃…呃…”林默的喉咙里只能挤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灰岩之眼死死瞪着白教授,瞳孔深处那点土黄色的光芒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闪烁!左臂岩化皮肤下的力量本能地奔涌,平台下方传来细微的金属呻吟声。
“情绪波动剧烈。异变组织能量活性上升37%。‘影锋’残留意志出现复苏迹象。”白教授如同没有感情的播报器,目光扫过旁边仪器屏幕上跳动的数据。“载体精神壁垒依旧脆弱。建议:深度镇静,加强‘银梭’集群压制强度。”他对着空气淡淡地说道,显然是在给助手下达指令。
实验室角落,一个穿着同样白袍、面无表情的研究员立刻在控制台上操作起来。
瞬间,一股更加冰冷、更加粘稠的寒意,如同液态氮般顺着连接林默头颅的管线,猛地注入他的大脑!颅腔内的纳米虫集群仿佛受到了强效刺激,嗡鸣声陡然加剧!无数冰冷的“银梭”如同被激怒的蜂群,疯狂地扑向他意识深处那刚刚燃起的愤怒火焰和影锋微弱的躁动!
剧痛!如同亿万根冰针在脑髓深处疯狂攒刺!林默的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般猛地弹起,又重重砸回冰冷的平台!所有的愤怒、挣扎,在这纯粹的精神压制下,如同被投入绝对零度的冰海,瞬间冻结、粉碎!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被彻底掏空、被彻底控制的麻木和绝望!灰岩之眼中的黄芒瞬间黯淡下去,只剩下冰冷的灰褐色死寂。
白教授满意地看着仪器屏幕上迅速平复的数据曲线。“抑制效果良好。准备进行‘燃石之躯’首次深度组织采样及能量阈值测试。”他转向旁边一个推过来的、摆满各种闪烁着寒光精密器械的金属推车。
就在这时——
“哔——哔——”
实验室厚重的合金门滑开的声音响起。
一个深灰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韩冰。
她显然也经历了惨烈的战斗和救治。深灰色的作战服换成了同样质地的宽松病号服,左臂从手肘以下被截断,覆盖着厚厚的、闪烁着微弱蓝光的生物凝胶绷带。后背的撕裂伤被处理过,但透过绷带边缘,依旧能看到新生的、粉红色的狰狞疤痕。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紧抿,失血过多的虚弱感难以掩饰。但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神。
那双深褐色的眼睛,在惨白的实验室灯光下,依旧如同冰封的湖面,看不到一丝波澜。没有伤痛,没有疲惫,只有一种近乎非人的、如同精密仪器重启后的绝对冷静和…一种更加深沉的、难以解读的冰冷。她没有看白教授一眼,目光如同扫描仪般,直接落在了金属平台上如同标本般的林默身上,重点落在他那只灰褐色的岩化左眼和布满裂痕的左臂上。
“韩队长。”白教授微微颔首,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问候一件工具。“你的伤势需要静养。这里不是病房。”
“任务报告。”韩冰的声音嘶哑,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却依旧如同冰锥般冷硬、直接。“774号实验体状态。熔炉核心处理结果。”
“任务报告已提交系统。”白教授指了指巨大的屏幕,上面正切换着熔炉核心被摧毁后的废墟影像和能量辐射衰减曲线。“‘容器’774号,现代号‘燃石之躯’,状态稳定。异变融合度71%,超出预期阈值。代价为左眼永久性岩化及左臂部分功能丧失。崩解症抑制剂时效剩余1小时7分钟。”他如同在宣读一份冰冷的实验记录。“目前正在进行首次深度组织采样,评估其能量承载上限及异变组织的可复制性。”
“采样?”韩冰的视线终于从林默身上移开,落在白教授身上,那双冰封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冰棱碰撞了一下。“他刚经历高烈度战斗和深度异变融合,生理指标处于崩溃边缘。现在采样,风险过高。”
“风险可控。”白教授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银梭’集群能完美压制其精神波动和生理应激反应。异变组织在战斗后处于最活跃状态,此时采样数据最具价值。”他拿起推车上一个细长的、末端带着旋转钻头的金属探针,探针尖端闪烁着高频能量的幽蓝弧光。“尤其是左眼岩核区域,能量读数异常集中,是理解异变本质的关键。”他示意助手准备固定林默的头颅。
林默躺在冰冷的平台上,如同坠入最深的冰窟。采样…像切割一块矿石一样切割他的眼睛…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仅存的意识!他的挣扎毫无用处,但纳米虫的冰冷压制如同万吨巨石,连眼球都无法转动分毫!只有灰岩之眼冰冷的视野里,那根闪烁着致命蓝光的探针,在视野中急速放大!
韩冰看着白教授拿起探针,又看了一眼平台上林默那只因恐惧和愤怒而微微颤抖的灰岩之眼(尽管身体被压制,但眼球的细微震颤无法完全抑制)。她冰冷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握着门框的右手手指,几不可查地微微收紧了一下。
就在白教授拿着探针,即将靠近林默头颅的瞬间——
“他的抑制剂。”韩冰突然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时效将尽。崩解症失控风险高于采样价值。优先注射。”
白教授的动作微微一顿,浅灰色的瞳孔转向韩冰,带着一丝被打断的不悦和探究。“采样过程很快,不会影响后续…”
“注射。现在。”韩冰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浸透了铁与血的、不容违抗的压迫感。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白教授。“这是命令。白教授,别忘了,他首先是夜枭的‘武器’,然后才是你的‘实验体’。”
实验室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冰冷的仪器嗡鸣似乎都低了下去。
白教授镜片后的目光与韩冰那双冰封的眼眸无声地对峙着。几秒钟后,他嘴角那丝冰冷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分,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嘲弄。他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探针,发出一声轻微的金属碰撞声。
“如你所愿,韩队长。”他淡淡地说,语气听不出情绪。他对着旁边的助手示意:“准备标准抑制剂注射。”
助手迅速从一个恒温冷藏箱中取出一支崭新的、磨砂质感的透明抑制剂注射器。管身透明,淡蓝色的药剂在灯光下泛着冰冷而诱人的光泽。管壁上,那个清晰的、环绕着电子环的双蛇杖徽章——青穹城科学院的官方印记——冰冷、完美。
助手熟练地拔掉安全帽,尖锐的针头闪烁着寒光,走向平台上的林默。
林默看着那根逼近的针头,看着那冰冷的双蛇徽章,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命运反复玩弄的无力感再次将他淹没。又是它!这所谓的“正规”药剂!里面到底是什么?更深层的控制?加速崩解的毒药?纳米虫的补充剂?
他想抗拒,但身体被彻底禁锢。只能眼睁睁看着针头刺向他唯一裸露的、还能感知痛楚的右臂三角肌!
冰冷的针尖刺破皮肤,带来短暂的锐痛。
随即,那股熟悉的、带着微弱麻痹感的冰冷寒流,再次顺着针头汹涌注入!如同决堤的冰河,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纳米虫集群仿佛得到了新的指令,在颅腔内发出欢愉的嗡鸣,压制变得更加致密、更加冰冷!影锋那刚刚被剧痛刺激而出现的一丝微弱躁动,如同被投入冰海的炭火,瞬间熄灭!筑墙者岩核带来的大地之力,也在这冰寒的冲刷下变得凝滞、沉重!
灵魂仿佛再次被瞬间冻结、抽离!林默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瞳孔瞬间放大、涣散,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掏空、被彻底奴役的呆滞和麻木。连灰岩之眼中的那点本能恐惧的黄芒,也彻底黯淡下去,化为冰冷的灰褐色死寂。
助手拔出针头,将空注射器丢进旁边的医疗废物回收桶。
韩冰看着林默彻底失去神采、如同人偶般的眼睛,冰冷的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她似乎完成了任务,不再停留,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
一个小小的、轻飘飘的东西,如同被无意间带落,从她病号服宽大的袖口里滑了出来,悄无声息地掉落在冰冷光滑的合金平台上,刚好滚落在林默被禁锢的右手下方不远处。
那是一个被折叠得很小的、边缘被烧焦、被暗红色血渍彻底浸透的纸片。
即使折叠着,即使沾满血污,林默那只冰冷的灰岩之眼,依旧清晰地捕捉到了纸片边缘露出的一角图案——
一个扭曲的、首尾相衔的、用劣质紫色油墨印刷的双蛇徽章!
是那张黑市传单最后的残片!韩冰没有扔掉它!她竟然一直带在身上!
韩冰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根本没有察觉东西掉落。她深灰色的背影消失在滑开的合金门外。
门关上了。
实验室里只剩下冰冷的仪器嗡鸣和白教授重新拿起能量探针的细微声响。
林默如同死尸般躺在平台上,身体被药剂和纳米虫双重冰封,意识沉沦在麻木的深渊。
但他的右手,那只唯一没有被岩化、还保留着血肉触感的右手,被禁锢在平台上的手指,极其微弱地、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指尖距离那张染血的、印着扭曲紫色双蛇的残破纸片,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然后触碰、按压、回收手指。
冰冷的灰岩之眼视野里,那张染血的残片,在惨白的灯光下,反射着微弱而诡异的光泽。旁边,是医疗废物回收桶里那支刚刚被丢弃的、印着标准青穹双蛇的空注射器。
两个徽章。
一个冰冷崭新,躺在垃圾桶里。
一个焦黑残破,浸透鲜血,躺在他指尖之下。
白教授拿着闪烁着幽蓝弧光的探针,俯下身,冰冷的镜片凑近林默那只灰褐色的岩化左眼,如同在审视一件即将被解剖的稀有矿物。探针尖端带着高频能量的细微嗡鸣,缓缓刺向那冰冷的岩石瞳孔。
“让我们看看…‘燃石之躯’的眼睛里…藏着怎样的秘密…”白教授的声音带着一丝科学狂人的兴奋,如同毒蛇的低语。
林默的意识在麻木的冰海深处,如同沉船般缓缓下沉。
指尖下,那张染血的纸片,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穿透了冰冷的禁锢,烙印在他灵魂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