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的硝烟在初冬的寒风中渐渐散去,李剑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望着窗外飞逝的田野,心中五味杂陈。
车帘被风掀起一角,灌入的寒风带着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他裹紧了身上的棉袄——那是李萍连夜为他缝制的,针脚细密,带着淡淡的棉絮香。
“还有多久到牛家村?”李剑问赶车的老汉。
老汉佝偻着身子,呵着白气道:“快了,过了前面那道山梁,再走半个时辰就到了。”
李剑点点头,缩回手,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指。望湖楼之役虽已过去十日,但左臂被匕首划伤的地方,遇寒仍会隐隐作痛。那伤口在《横练罡》与长生剑体的双重作用下早已愈合,可那种被命运扼住喉咙的窒息感,却始终萦绕在心头。
他成功挫败了段鹏举与完颜洪烈的阴谋,保住了临安城,甚至得到了张宪与丘处机的交口称赞。张宪力邀他留在临安,入大理寺任职;丘处机更是提出要引荐他入全真教,拜在马钰门下。
可李剑都婉拒了。
他忘不了郭啸天拍着他肩膀说“三弟,早点回家”时的爽朗,忘不了杨铁心教他枪法时眼中的期许,更忘不了李萍与包惜弱塞给他干粮时,掌心的温度。
牛家村,才是他此刻唯一想回的地方。
只是,那份关于郭啸天与杨铁心结局的记忆,如同一根刺,扎在他心头。他知道,临安城的危机虽解,牛家村的风暴,却已在不远处酝酿。
马车翻过山梁,一片熟悉的村落轮廓出现在视野中。袅袅炊烟在白雪覆盖的屋顶升起,混着淡淡的柴火香,在凛冽的空气中弥漫开来。村口的老槐树枝桠上挂满了冰棱,几个穿着棉袄的孩童正在树下追逐嬉闹,清脆的笑声穿透风雪,格外悦耳。
“到了。”老汉勒住马。
李剑跳下车,付了车钱,望着眼前宁静祥和的村庄,眼眶竟有些发热。他深吸一口气,紧了紧背上的行囊——里面装着张宪赏赐的银两,还有丘处机赠予的一本《全真剑法精要》,大步朝着村口走去。
“是李剑小兄弟!”
“他回来啦!”
很快就有村民认出了他,惊喜地呼喊起来。正在田埂上清理积雪的几个老汉放下锄头,围了上来;在河边洗衣的妇人也停下手中的活计,朝着他挥手。
“李剑小兄弟,你可算回来了!”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婆婆拄着拐杖走上前,拉住他的手,“听说你去临安城了?那边是不是打起来了?你没事吧?”
“婆婆放心,我没事。”李剑笑着安抚道,“临安城没事了,那些坏人都被抓住了。”
“那就好,那就好。”老婆婆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老天爷保佑,好人有好报啊。”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问着临安的情况,李剑捡着能说的,简单讲述了一番,隐去了其中的凶险。听他说段鹏举的奸党被一网打尽,村民们都欢呼起来,脸上露出由衷的喜悦。
“太好了!这下可安全了!”
“多亏了李剑小兄弟,还有郭大哥和杨大哥!”
“是啊,要不是他们当初拦住了段天德,咱们村早就遭殃了!”
正说着,两道熟悉的身影快步从村里走来,正是郭啸天和杨铁心。
郭啸天依旧是那身粗布短打,腰间挎着猎刀,看到李剑,脸上瞬间绽放出爽朗的笑容,大老远就喊道:“三弟!你可算回来了!”
杨铁心跟在后面,穿着一件青色长衫,腰间的弯刀在白雪映衬下闪着寒光,脸上虽没什么表情,但眼中的关切却藏不住。
“大哥,二哥。”李剑迎上去,声音有些哽咽。
郭啸天走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上下打量着,大手在他肩膀上用力拍了拍:“好小子,没瘦!看来在临安城没少吃好的!”
“大哥就别取笑我了。”李剑笑了笑,眼眶却有些发热。
杨铁心走上前,目光在他身上扫过,最终落在他左臂的棉袄上——那里隐隐能看出一道疤痕的轮廓:“受伤了?”
李剑点头:“小伤,不碍事,已经好了。”
“好了也得仔细养着。”杨铁心眉头微皱,“走,回家再说。你嫂子炖了羊肉汤,给你补补身子。”
“对对对,回家!”郭啸天拉着李剑就往村里走,“让你嫂子给你做你最爱吃的贴饼子!”
村民们笑着让开道路,看着三人的背影,议论着:
“看他们兄弟情深的样子,真好。”
“是啊,有郭大哥、杨大哥和李剑小兄弟在,咱们村就安稳了。”
李剑被郭啸天拉着往前走,听着身后村民们的议论,心中却是一痛。
安稳?
他知道,这份安稳,只剩下最后短短几日了。
回到郭啸天家,院子里扫得干干净净,屋檐下挂着一串串干辣椒和玉米,透着浓浓的生活气息。李萍和包惜弱正坐在堂屋的炕头上做针线活,听到动静,连忙迎了出来。
“三弟回来啦!”李萍脸上带着淳朴的笑容,手里还拿着一件未缝好的小棉袄,“快进屋,外面冷。”
包惜弱也笑着说:“我刚把羊肉汤炖上,再等会儿就能喝了。”
李剑看着两位嫂子和蔼的笑容,尤其是看到她们隆起的肚子,心中更是酸楚。他知道,用不了多久,这两个善良的女人,就会迎来截然不同的命运。一个会在风雪中逃亡,在蒙古草原上生下未来的大侠;一个会被掳走,在王府中过着锦衣玉食却心如死灰的日子。
“嫂子,辛苦你们了。”李剑低下头,不敢让她们看到自己眼中的悲伤。
“傻孩子,跟嫂子客气啥。”李萍拉着他进屋,把他按在炕头上,“快暖暖,看这手冻的。”
郭啸天和杨铁心也走进屋,脱下沾雪的外套,坐在炕边。李萍给他们倒上热茶,包惜弱则去厨房忙活了。
“三弟,快给我们讲讲,临安城到底咋回事?”郭啸天端起热茶喝了一口,急切地问道,“那姓段的奸贼抓到了吗?”
李剑整理了一下思绪,将望湖楼之役的经过娓娓道来。他尽量说得轻松些,描述着丘处机如何英勇,张宪如何果断,却隐去了自己潜入时的凶险,也没说段鹏举和完颜洪烈逃脱的事——他不想让他们担心。
“丘道长果然名不虚传!”郭啸天听得热血沸腾,一拍大腿,“仅凭一人之力就拖住了那么多高手,这份武艺,真是神了!”
“张大人也算是个忠良。”杨铁心点了点头,“危难之际能挺身而出,不容易。”
“可不是嘛。”李剑附和道,心中却在想,丘处机的英勇,很快就会给牛家村带来灭顶之灾。
“对了,”郭啸天像是想起了什么,“段天德那个狗东西呢?被官府处置了吗?”
“嗯,”李剑点头,“证据确凿,被判了死罪,秋后问斩了。”
“该!”郭啸天怒哼一声,“这种人渣,就该千刀万剐!”
杨铁心却皱起眉头:“段天德虽死,但他爹段鹏举在朝中经营多年,党羽众多,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李剑心中一紧,连忙道:“二哥说的是。张大人已经下令彻查,清除了不少段鹏举的党羽,应该不会有大碍了。”他不想让他们知道段鹏举和完颜洪烈逃脱的事,那只会徒增他们的担忧,却改变不了任何事。
“但愿如此。”杨铁心显然没完全放下心来,“不过咱们也不能掉以轻心。我已经让村里的青壮加强巡逻了,村口也增设了哨卡,一旦有陌生人来,立刻通报。”
“二哥考虑得周到。”李剑点头,心中却苦涩不已。
他们防备的是段鹏举的报复,却不知道,真正的危险,来自他们最敬佩的丘处机。
正说着,包惜弱端着一大盆羊肉汤走进来,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屋子:“羊肉汤好了,快趁热喝。”
“还是弟妹手艺好!”郭啸天搓着手,眼睛都亮了,“三弟,快尝尝,你嫂子炖的羊肉汤,可是一绝!”
李萍也端着一盘刚贴好的玉米饼子进来:“快吃吧,刚出锅的,还热乎着呢。”
羊肉汤炖得奶白,撒着翠绿的葱花,香气扑鼻。玉米饼子金黄酥脆,带着淡淡的甜味。李剑拿起一个饼子,掰开放进汤里,热气熏得他眼睛发酸。
他大口吃着,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些。他想把这味道记在心里,记在这个温暖的午后,记在郭啸天爽朗的笑声里,记在李萍和包惜弱温柔的眼神里。
因为他知道,这样的日子,不多了。
接下来的几天,牛家村依旧宁静祥和。
李剑每日跟着郭啸天和杨铁心巡逻、练武,晚上则和他们一起喝酒聊天。郭啸天总是讲起年轻时打猎的趣事,杨铁心偶尔会说起杨家将的故事,李萍和包惜弱坐在一旁听着,时不时插几句话,温馨得让人心头发暖。
李剑努力让自己融入这份温馨,努力不去想即将到来的悲剧。可越是这样,心中的不安就越强烈。
他开始下意识地观察杨铁心的枪法。杨铁心的枪法确实厉害,时而如龙出海,势不可挡;时而如灵蛇吐信,刁钻狠辣。李剑知道,这是杨家枪的精髓,是杨再兴将军传下来的忠勇。
“二哥,你的枪法真厉害。”一次练武时,李剑忍不住赞叹道。
杨铁心收枪而立,擦了擦额头的汗:“不过是些粗浅功夫,比起先祖的枪法,差远了。”
“二哥太谦虚了。”李剑由衷地说,“若是遇到强敌,二哥有把握全身而退吗?”
杨铁心愣了一下,看了李剑一眼:“怎么突然问这个?”
李剑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慌乱:“我就是觉得,乱世之中,能保住性命最重要。”
杨铁心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你说得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真要是遇到不敌的强敌,保命为上。”
李剑心中稍安,至少,杨铁心有这个意识。
他又看向郭啸天,犹豫了很久,还是忍不住道:“大哥,若是遇到打不过的人,千万别硬拼。”
郭啸天哈哈大笑:“三弟放心,你大哥我虽然莽撞,但也知道轻重。打不过就跑,这可是我的拿手好戏!”
李剑看着他爽朗的笑容,心中却是一痛。
他多想告诉他们,即将到来的不是普通的强敌,而是能轻易取他们性命的高手;他多想告诉他们,要小心一个穿官服的人,那个人叫段天德;他多想告诉他们,丘处机的到来,不是福气,而是灾难的开始。
可他不能。
他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渺小的穿越者,根本无力改变既定的命运。他的提醒,只会被当成杞人忧天,甚至可能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他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祈祷郭啸天能活下来,祈祷杨铁心能顺利逃脱,祈祷李萍和包惜弱能平安无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腊月初。
一场大雪突如其来,下了整整一夜,把整个牛家村都覆盖在一片白茫茫的冰雪之中。
清晨,李剑被冻醒,推开房门,只见外面一片银装素裹,雪没到了膝盖。村口的老槐树被积雪压弯了枝头,几只麻雀在枝头跳跃,叽叽喳喳地叫着,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好大的雪!”郭啸天的声音从隔壁传来,“三弟,快起来,咱们去山里套几只野兔,晚上烤着吃!”
李剑应了一声,心中却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他知道,这场大雪之后,丘处机就该来了。
他穿上棉袄,走出房门,看到郭啸天和杨铁心已经在院子里扫雪了。李萍和包惜弱也起来了,正在厨房里忙碌,烟囱里冒出袅袅的青烟。
“三弟,快来帮忙!”郭啸天笑着喊道,“扫完雪,咱们就进山!”
李剑走过去,拿起扫帚,加入了扫雪的队伍。雪花落在他的头上、肩上,很快就融化了,带来一阵寒意。
“这雪下得好啊。”郭啸天一边扫雪一边说,“瑞雪兆丰年,明年肯定是个好收成。”
杨铁心也点了点头:“雪下得厚,能冻死地里的害虫。”
李剑默默扫着雪,听着他们的话,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好收成?
他们恐怕等不到明年的收成了。
扫完雪,郭啸天兴致勃勃地准备进山套野兔,却被杨铁心拦住了。
“雪太大了,山里不安全,还是别去了。”杨铁心皱着眉头,“而且,这么大的雪,路不好走,万一遇到什么危险,不好应对。”
“二哥就是太小心了。”郭啸天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听了杨铁心的话,“那好吧,等雪化了再说。”
李剑松了口气,至少,今天他们是安全的。
可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吃过早饭,李剑像往常一样去村口巡逻。雪地里,只有几个村民的脚印,除此之外,一片洁白。
他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望着通往外界的官道。官道被大雪覆盖,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寒风卷着雪花,呼啸而过。
他不知道丘处机什么时候会来,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他只能站在这里,像一个守着最后时刻的哨兵,等待着那场注定要来的风暴。
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渐渐升高,雪开始慢慢融化,滴落在屋檐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中午时分,一个村民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回来,喊道:“郭大哥!杨大哥!村口来了个道士!”
李剑的心猛地一沉。
来了。
郭啸天和杨铁心听到动静,立刻从屋里走出来:“什么道士?”
“穿青衣服的,背着一把剑,说是要找地方借宿。”村民说道。
郭啸天和杨铁心对视一眼,杨铁心皱起眉头:“来路不明的人,不能随便让他进村。”
“我去看看。”李剑说道,声音有些干涩。
“三弟小心。”杨铁心叮嘱道。
李剑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朝着村口走去。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他知道,前面等着他的,是那个改变了所有人命运的关键人物——丘处机。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他,是该告诉他郭啸天和杨铁心的命运,还是该像原著中一样,让一切顺其自然。
走到村口,李剑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青袍,长剑,面容清癯,眼神锐利,正是丘处机。他站在老槐树下,雪花落在他的肩头,却没有融化,仿佛他周身散发着一股寒气。
丘处机也看到了李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是你?临安城那个小道友?”
“晚辈李剑,拜见丘道长。”李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
“你怎么会在这里?”丘处机问道,目光扫过牛家村,“我追杀一个汉奸至此,天色已晚,想在村里借宿一晚,不知可否?”
汉奸?王道乾!
李剑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平静。
“道长里面请。”他侧身让路,声音有些沙哑,“郭大哥和杨二哥,就在村里。”
丘处机点了点头,大步走进村子,口中说道:“正好,我也有些事,想请教他们二位。”
李剑跟在丘处机身后,一步步走进村子。他看到郭啸天和杨铁心正站在不远处,警惕地看着他们。
阳光透过树枝洒下来,落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李剑知道,从这一刻起,牛家村的宁静,彻底结束了。
而他,能做的,只有祈祷。
祈祷郭啸天能活下来。
祈祷杨铁心能逃脱。
祈祷李萍和包惜弱能平安。
祈祷自己,能在这场风暴中,守住最后一丝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