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卷第二章:浣衣局的生存法则

沈知意蹲在洗衣池边,手里攥着根打了补丁的木槌,眼睛却瞟着远处刘嬷嬷的背影。袖管里的金步摇硌得她胳膊发麻,像揣了块烧红的烙铁。

“发什么呆?” 小莲端着一盆脏袜子凑过来,肥皂泡沾了满脸,“刘嬷嬷正盯着你呢。”

沈知意猛地回神,抡起木槌就往衣服上砸,“砰砰” 的响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她压低声音:“那金步摇…… 淑妃会不会回来找?”

小莲往四周瞅了瞅,把袜子往水里按了按:“淑妃娘娘丢了东西,定会翻遍整个浣衣局。你赶紧藏好,最好找个老鼠洞塞进去。”

“老鼠洞?” 沈知意皱起鼻子,“那得多脏。” 她眼珠一转,瞥见墙角堆着的烂棉絮,心里有了主意。

午时歇晌,沈知意趁着众人都去吃饭,溜到墙角。她扒开棉絮,露出块松动的地砖,撬开一看,下面是空的,还积着层蛛网。她把金步摇裹进贴身的汗巾里,塞进去,又用砖块压住,拍了拍手上的灰,这才摸着肚子往膳房走。

御膳房的杂役正往食盒里盛饭,白粥稀得能照见人影,窝窝头黑黢黢的,还带着股霉味。沈知意刚要伸手,就被个胖太监挥着勺子打开:“新来的往后排!”

她缩了缩手,眼珠却黏在旁边的蒸笼上。那蒸笼缝里飘出的麦香,勾得她喉咙直冒酸水。昨夜里藏在鞋底的芝麻糕早就化了,现在肚子饿得直打鼓,活像揣了只青蛙。

“让让,让让!” 两个小太监抬着只食盒匆匆走过,食盒上描着金边,一看就是给贵人送的。沈知意瞅准机会,假装被绊倒,一头撞在食盒上。

“哎哟!” 她抱着膝盖打滚,眼角却瞥见食盒盖开了道缝,里面露出块杏黄的糕点,上面还嵌着颗红樱桃。

“不长眼的东西!” 小太监骂骂咧咧,见她额角磕出了血,又怕惹麻烦,骂了句 “晦气” 就匆匆走了。

沈知意等他们走远,一骨碌爬起来,捡起掉在地上的半块糕点,吹了吹上面的灰就塞进嘴里。甜丝丝的豆沙混着樱桃的酸,美得她直眯眼。刚要把剩下的半块藏起来,就听身后有人咳嗽。

她猛地转身,见瘸腿公公拄着根枣木拐杖站在门口,补丁摞补丁的裤腿沾着面粉。这公公上午还帮着抬过水桶,走路一瘸一拐,却总爱往灶台边凑。

“公公……” 沈知意慌忙把糕点往袖管里塞,嘴角还沾着豆沙。

瘸腿公公却没看她,只是指了指蒸笼:“那窝窝头是陈粮做的,吃多了烧心。” 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塞给沈知意,“刚出炉的玉米饼,拿着。”

沈知意捏着还热乎的玉米饼,鼻子突然有点酸。她爹没倒台前,家里的狗都不吃这粗粮,可现在却觉得比燕窝还金贵。她咬了一大口,含糊着说:“谢公公!”

“谢什么,” 瘸腿公公看了眼她额角的伤,“以后机灵点,这宫里走路,眼睛得长在头顶上。” 说完,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像在打暗号。

沈知意把玉米饼掰了半块给小莲,自己捧着剩下的啃得满嘴渣。小莲嚼着饼,突然指着远处:“你看,张宫女她们在说你坏话呢。”

沈知意抬头,见洗衣房门口聚着几个宫女,为首的张宫女正戳着手指头,嘴巴动得像嚼着什么。她认得那是昨夜里抢她洗衣盆的老宫女,脸上有颗痣,看着就刻薄。

“怕什么,” 沈知意抹了把嘴,“她们还能吃了我不成?” 话虽如此,她却悄悄把剩下的玉米饼揣进怀里 —— 这可是保命的干粮。

未时的日头最毒,晒得石板路能烙熟鸡蛋。刘嬷嬷却把最难洗的龙袍扔给沈知意,那袍子上沾着的油渍硬得像铁皮,泡了半个时辰都没软。

“沈知意!太阳落山前洗不完,你就等着跪一夜祠堂!” 刘嬷嬷叉着腰,三角眼在阳光下闪着精光。

沈知意咬着牙,把皂角搓出的泡沫往龙袍上抹。她娘以前洗油渍总用草木灰,说那是去污的好东西。她眼珠一转,拎着袍子就往后院跑。

后院堆着堆烧火的灰烬,还冒着热气。沈知意刚要伸手,就被张宫女拦住:“这是我们攒着肥田的,你个新来的也敢动?”

“借点用用嘛,” 沈知意笑得像只狐狸,“洗不干净龙袍,刘嬷嬷怪罪下来,姐姐们也脱不了干系。” 她说着,抓起把草木灰就往龙袍上搓,黑灰混着泡沫,倒像在玩泥巴。

张宫女气得脸通红,却不敢真动手 —— 龙袍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谁都担待不起。她跺了跺脚,带着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沈知意看着她们的背影,得意地哼了声。她把龙袍泡进混了草木灰的水里,果然,那油渍慢慢化开了,像块融化的猪油。她正搓得起劲,突然听见头顶有扑棱翅膀的声音。

抬头一看,是只灰鸽子,正歪着头看她。沈知意眼珠一转,摸出怀里剩下的半块玉米饼,掰了点撒在地上。鸽子 “咕咕” 叫着啄起来,翅膀扫起的灰落在她脸上。

“以后天天来,我给你留吃的。” 她戳了戳鸽子的脑袋,“给你取个名,叫‘信使’怎么样?” 鸽子扑棱着翅膀飞起来,绕着她转了两圈,才往宫墙的方向飞去。

日头西斜时,沈知意终于把龙袍晾在了竹竿上。金色的丝线在夕阳下闪着光,倒比刚送来时还亮堂。刘嬷嬷过来检查,皱着眉看了半天,没挑出半点错处,悻悻地走了。

“你真厉害!” 小莲捧着她的脸,眼睛亮晶晶的,“连刘嬷嬷都挑不出错。”

沈知意得意地甩了甩胳膊,却觉得手腕一阵酸痛。她看着天边的晚霞,突然想起小时候,娘总在这个时候喊她回家吃饭,院子里的石榴树会落下几朵花,落在她的羊角辫上。

“想什么呢?” 小莲推了推她。

“想我娘做的红烧肉了。” 沈知意吸了吸鼻子,“肥得流油,咬一口能香三天。”

小莲刚要说话,突然捂住嘴笑起来。沈知意回头,见瘸腿公公正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个碗,碗里飘着油花。

“刚炖的肉汤,” 瘸腿公公把碗递给她,“看你洗龙袍辛苦,补补。”

碗里是几块肥瘦相间的肉,还飘着葱花,香气直往鼻孔里钻。沈知意咽了口唾沫,刚要接,就听张宫女的声音:“公公偏心!凭什么她有肉汤喝?”

瘸腿公公没理她,只是看着沈知意:“快喝,凉了就腥了。”

沈知意接过来,刚喝了口汤,就见刘嬷嬷从月亮门里走出来,眼睛像鹰隼似的盯着那碗肉。她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把碗往小莲手里一塞:“妹妹身子弱,快补补。”

小莲愣了愣,刚要说话,就被沈知意掐了把胳膊。刘嬷嬷走过来,扫了眼那碗肉,又看了看沈知意:“谁让你私藏荤腥的?”

“回嬷嬷,是公公赏的,” 沈知意笑得一脸纯良,“奴婢想着小莲妹妹总头晕,就让给她了。”

刘嬷嬷狐疑地看了看瘸腿公公,见他点了点头,这才没再说什么,只是哼了声:“以后少搞这些歪门邪道。”

等刘嬷嬷走了,小莲把碗递回来,眼眶红红的:“你怎么……”

“傻丫头,” 沈知意挑了块最大的肉塞进她嘴里,“我皮糙肉厚,不用补。” 自己却捡起掉在地上的肉渣,吹了吹就塞进嘴里。

夜里躺在床上,沈知意翻来覆去睡不着。隔壁床的张宫女打着呼噜,像头老母猪。她悄悄爬起来,摸黑往墙角走 —— 得去看看那金步摇还在不在。

刚走到墙角,就见个黑影蹲在那里,手里拿着根铁棍,正撬那块地砖。沈知意心里一紧,抓起旁边的洗衣槌就砸过去。

“哎哟!” 黑影惨叫一声,滚在地上。月光照在他脸上,露出颗黑痣 —— 是张宫女!

“你想偷我的东西?” 沈知意举着木槌,心里的火直往上冒。她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小偷,当年她家被抄时,就有官兵趁乱偷了她娘的银镯子。

张宫女捂着胳膊,恶狠狠地瞪着她:“什么你的东西?这浣衣局的一草一木都是宫里的!我看你鬼鬼祟祟,定是藏了赃物!”

两人正吵着,就听院子里传来脚步声。沈知意眼疾手快,一把将张宫女推倒在地,自己则趴在地砖上,假装睡觉。

刘嬷嬷举着灯笼走过来,见张宫女坐在地上,沈知意在睡觉,皱起眉头:“深更半夜的吵什么?”

“嬷嬷!沈知意藏了赃物!” 张宫女指着沈知意,“就在那块砖下面!”

刘嬷嬷踢了踢沈知意:“起来!”

沈知意揉着眼睛坐起来,一脸迷茫:“嬷嬷,怎么了?奴婢干活太累,在这儿睡着了。”

刘嬷嬷盯着那块地砖,对张宫女说:“撬开看看。”

张宫女连忙爬起来,抓起铁棍就撬。地砖被撬开,下面空空如也,只有层蛛网。她愣住了,喃喃道:“不可能…… 我明明看见她藏东西了……”

“你是不是看我不顺眼,故意栽赃?” 沈知意突然哭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我一个罪臣之女,哪有什么赃物?要是不信,您搜我的身!”

刘嬷嬷看着张宫女铁青的脸,又看了看哭得可怜的沈知意,心里已有了数。她最恨宫女内斗,扬手就给了张宫女一巴掌:“满嘴胡吣!罚你去倒一个月的夜香!”

张宫女捂着脸,怨毒地瞪了沈知意一眼,却不敢再说什么,低着头走了。

刘嬷嬷走后,沈知意立刻收了眼泪,拍了拍手上的灰。她早就料到会有人惦记,傍晚就把金步摇转移到了鸽子窝 —— 那鸽子白天吃了她的玉米饼,晚上定能帮她看住宝贝。

她刚要回房,就见墙头上闪过个黑影,手里似乎还提着个食盒。那黑影动作极快,几下就消失在夜色里。沈知意心里纳闷,这深更半夜的,谁会往浣衣局送东西?

她悄悄跟了上去,见那黑影在刘嬷嬷的房门口停了停,把食盒塞进门缝,又匆匆离开了。等黑影走远,沈知意凑过去,刚想看看食盒里是什么,就听房门 “吱呀” 一声开了。

刘嬷嬷探出头,左右看了看,把食盒拎了进去。关门的瞬间,沈知意瞥见屋里的桌上,摆着个眼熟的锦盒 —— 那样式,竟和淑妃掉的那个一模一样。

她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刘嬷嬷和淑妃,难道有什么勾当?

夜风卷着纸钱似的落叶,吹得墙角的灯笼晃来晃去。沈知意缩了缩脖子,突然觉得这浣衣局的水,比洗衣池里的还深。她摸了摸袖管里藏着的半块玉米饼,决定明天得找 “信使” 好好聊聊 —— 说不定这鸽子,比人还可靠。

回到床上,沈知意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起白天瘸腿公公说的话,这宫里走路,眼睛得长在头顶上。可现在看来,光是长在头顶上还不够,得长在后脑勺上才稳妥。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张撒开的网。沈知意打了个哈欠,把枕头往墙角挪了挪 —— 那里离鸽子窝最近,能听着动静。

她不知道,那只被她叫做 “信使” 的鸽子,此刻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窝里的金步摇,喉咙里发出 “咕咕” 的声音,像在盘算着什么。而刘嬷嬷房里的灯,亮到了后半夜才熄灭,隐约还传来算盘珠子的响声。

这宫里的夜晚,比白天热闹多了。沈知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突然想起那碗没喝完的肉汤,肚子又开始不争气地叫起来。她摸了摸怀里的玉米饼渣,暗暗发誓:明天一定要多藏点吃的,谁知道下一顿在哪儿呢。

夜色渐深,浣衣局的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更梆声。沈知意终于抵不住困意,沉沉睡去,梦里她正抱着一大块红烧肉,啃得满嘴流油,却突然被什么东西啄了下脸,疼得她一激灵 ——

原来是 “信使” 从窗缝里探进头,正用尖嘴啄她的头发。沈知意迷迷糊糊地拍了拍鸽子的脑袋,翻了个身,又睡着了。她没看见,鸽子的翅膀下,夹着张卷起来的小纸条,上面用朱砂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符号,像只张开嘴的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