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王灵官的保安队

敦煌火车站站前广场,王大伟拖着那个历经绿皮车蹂躏、显得更加破败的拉杆箱,肩上挎着鼓鼓囊囊的蛇皮袋,活像一株被连根拔起、丢在戈壁滩上暴晒的蔫骆驼刺,脚步虚浮地挪出了出站口。

三十多个小时的硬座,车厢里那“复合香氛”——脚臭、汗酸、泡面调料包、隔壁大爷的旱烟以及婴儿的奶馊味,已经浸透了他的每一个毛孔,此刻在热浪中发酵,熏得他头晕眼花。

说好的校车呢?说好的“热烈欢迎新同学”的横幅呢?

除了几个皮肤黝黑、眼神精明的黑车司机用听不懂的方言热情地招揽生意,以及几个守着劣质玉器、葡萄干摊子昏昏欲睡的小贩,连个写着“迎接新生”的纸牌子都欠奉!

“李建国!你个老骗子!老神棍!”

他对着空气扯开嗓子吼,声音在空旷的车站广场上回响。

什么狗屁“铁饭碗、好前程”这鬼地方除了热风卷着沙子往脖领子里钻,毛都没有一根!

他烦躁地踢飞脚边一个空易拉罐,罐子叮呤咣啷滚出老远。

“吵吵啥?你是民俗学院的新生吗?”

王大伟猛地抬头。一个干瘦老头从一辆中巴车窗户里探出脑袋,脸晒得黢黑。

“看啥看?是就赶紧上车!”老头吐掉嘴里的烟屁,“就等你了!磨磨唧唧的……”说完,他把头缩回车里。

王大伟认真审视着,这辆姑且称之为车的东西。

车漆剥落得像得了皮肤病,车身锈迹斑斑,前挡风玻璃裂着蛛网纹,两个大灯有一个掉了,另一个罩子不知所踪,露出里面孤零零的灯泡。

排气管正卖力地喷吐着浓淡不均的黑烟,突突突的声音像得了肺痨。

“这真是民俗学院的……校车?”王大伟还是一脸怀疑的问那个老头。

“快上车,再不上车你自己走着去学校!”那个瘦老头说完拧动钥匙,车门“哐当”一声弹开,一股混合着汗味、机油味和不知名食物馊味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差点把王大伟顶个跟头。

“妈的!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拼了!”王大伟把心一横,牙一咬,拖着自己的“家当”爬上了这艘“贼船”。

车里光线昏暗,座椅的破海绵从人造革裂口里争先恐后地冒出来,仅有的两个乘客缩在最后一排的阴影里。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长得有些微胖的男生,正襟危坐,看见王大伟上来对他尴尬一笑。

另一个是个女生,扎着干净利落的马尾辫,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平静无波,透着一股“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定。

“你们也是新生吗?”王大伟看着他俩问。

女生一副高冷模样,对王大伟全然不理,胖男生也没说话,只是带着苦笑点点头。

“坐稳扶好!发车咧!”老头吆喝一声,用尽全力之力朝油门跺了下去!

中巴车发出一声如同垂死病患的呻吟,整个车身剧烈地痉挛、颤抖、蹦跳起来!

排气管喷出的黑烟瞬间将车尾笼罩,这辆“车中乞丐”如同脱缰的疯狗,摇头摆尾、蹦蹦跳跳地冲出了站前广场。

一头扎进了茫茫无际、热浪蒸腾的戈壁滩。

颠簸、噪音、酷热、恐惧……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王大伟觉得自己快要散架、灵魂即将出窍时,车子猛地一个急刹车!

刺耳的摩擦声几乎撕裂耳膜。王大伟整个人往前扑去,脑门结结实实磕在前座椅背上,眼前金星乱冒。

“到……到了?”他捂着额头,晕乎乎地问。

干巴老头熄了火,拔掉钥匙,推开车门跳下去,动作麻利得像甩掉什么包袱。“自己看!”他甩下三个字,自顾自走走开。

眼前,是一片镶嵌在无尽黄沙中的、可怜巴巴的小绿洲,几棵歪脖子胡杨树顽强地伸展着虬结的枝干,投下几片稀稀拉拉的阴影。然而,绿洲的核心地带,那一片所谓的“校园”……

王大伟脑子里幻想过无数次,自己即将踏入的“东方霍格沃茨”该是什么样子。

巍峨的仙城?悬浮的仙山?霞光万道的洞天福地?

至少也得是青砖黛瓦、仙鹤祥云缭绕的道观吧?

现实,用它那沾满黄沙的破鞋底,狠狠地、毫不留情地踹在了他的脸上!

没有巍峨的山门,没有缭绕的仙乐。只有一片……巨大的、用锈蚀铁丝网勉强围起来的破落院子。

几栋低矮的平房夹杂着两三栋五十年代风格的筒子楼,墙壁斑驳,露出里面暗红色的劣质砖块。

正中间的一栋三层建筑,门口挂着一块歪斜的、字迹模糊的木牌,依稀能辨认出“罗布泊谷丘湖人民公社革委会”几个褪色的红漆大字。

旁边一座稍矮些的,墙上残留着“向阳小学”的石灰标语,窗户玻璃没几块是完整的。

最离谱的是院子右边那个巨大的、圆筒形的建筑,墙上写的虽然是“大礼堂”,但从外观造型上看,分明就是一个老旧粮仓!

仓顶的瓦片残缺不全,墙壁上刷着巨大但已褪色的白灰标语:“深挖洞,广积粮,备战备荒为人民!”

校门口挂着的牌子更是点睛之笔:

一块饱经风霜、边缘开裂的破木板上,用黑漆写着“华夏民俗科学职业学院”几个大字,其中一个“俗”字掉了半边“亻”,看着像“华夏民谷科学职业学院”。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瞬间冲垮了王大伟本就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

这简直就是个藏在死亡之海深处的黑作坊!器官工厂!传销窝点!

“跑!必须跑!立刻!马上!”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王大伟一个激灵!

他连行李都不要了,猛地转身,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像一头受惊的野驴,朝着那辆破中巴车冲去!

钥匙!抢钥匙!或者干脆把这破车开走!离开这个鬼地方!

多待一秒腰子都可能不保!

王大伟眼看就要抓到车门把手,斜刺里猛地冲出十道黄色的身影!

快如闪电,瞬间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将他死死困在中央。

王大伟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定睛一看,围住他的,是十个彪形大汉!

清一色穿着洗得发白、款式老旧、印着“校卫”二字的蓝白色运动服。

个个身高都在一米九以上,肌肉虬结,古铜色的皮肤在烈日下泛着油光。

他们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得像刀子,死死钉在王大伟身上。

最恐怖的是为首那人,身高接近两米五,肩宽背厚,站在那里像座铁塔。

一张国字脸浓眉倒竖,眼神开合间精光四射,不怒自威,手里拎着一根黑沉沉的短棍。

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瞬间将王大伟笼罩,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他感觉自己像只被一群猛虎盯上的兔子,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你……你们想干什么……”王大伟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这就打算动手了?不打麻药的吗?”

没人回答他。

为首的国字脸壮汉猛地一跺脚,地面仿佛都震了一下。

他身后的九名黄衣保安就像接到指令的精密机器,动作整齐划一!

“喝!”

一声炸雷般的暴喝,十人同时沉腰立马,摆开军体拳的起手式!

动作刚猛,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

紧接着,拳出如风,腿扫似鞭!

十个彪形大汉就在这黄沙地上,围着瑟瑟发抖的王大伟,打起了虎虎生风的军体拳!

拳脚破空之声不绝于耳,卷起的沙尘扑了王大伟一脸。

更诡异的是,他们一边打得杀气腾腾,一边扯开了嗓子,用一种极其雄壮、极其投入的状态,荒腔走板齐声高歌:

“感恩的心~感谢有你~”

歌声跑调跑到姥姥家,偏偏唱得无比认真,无比虔诚。

拳风刮过王大伟的鼻尖,歌词灌进他的耳朵。

这荒诞到极致的一幕,让王大伟大脑彻底宕机,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刷屏:

神经病!一群神经病!救命啊!

就在王大伟感觉自己快要被这魔音灌耳和凌厉拳风逼疯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及时响起:

“行了行了,王灵官,收队吧!别把孩子吓出毛病来!”

那十个保安闻声,瞬间收拳立正,动作整齐划一,如同被按了暂停键。

他们合唱的歌声也戛然而止。

包围圈让开一条缝隙。

李建国走到近前,身后跟着那个干巴老头司机。

李建国先是假模假式地瞪了王灵官一眼:“王队长!我说过多少次了!要以德服人!以理服人!要春风化雨!你们这又唱又跳又动手的,成何体统!吓着新同学怎么办?”语气那叫一个痛心疾首,正气凛然。

王灵官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声如洪钟:“是!校长!下次注意!一定把‘感恩的心’唱得更深情,动作更轻柔!”但看他那表情,显然对“轻柔”二字的理解有些偏差。

王大伟听到这话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李建国!”王大伟大步冲上前,声音都劈叉了,“你!你怎么在这儿?这他妈到底什么地方?你跟我说清楚!”

李建国走到近前,拍了拍王大伟的肩膀,力道不小,拍得他一个趔趄。

“小王同学,稍安勿躁嘛!”他笑眯眯地说,“再次向你正式自我介绍一下,鄙人李建国,华夏民俗科学职业学院校长,兼任天庭驻人间办事处,简称【天驻办】主任。这里,就是咱们学校!虽然硬件条件嘛……嗯,艰苦朴素了点,但仙法传承绝对正宗!童叟无欺!”

他指了指那十个如同雕塑般站立的黄衣保安:

“喏,这位是咱们校保安队队长,王灵官王队长!后面这几位,是黄巾力士班的骨干!以后负责保护大家安全,维护校园秩序。刚刚接你们的……”

李建国又指了指那个开车的干巴老头说:“这位是星日马,二十八宿星君之一。”

对于星日马,王大伟还不是太熟,但是听说那个彪形大汉是王灵官,王大伟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那个传说中和孙悟空在南天门打得难分难解的王灵官?

他……他在这里当保安队长?

“等等,【天驻办】是个什么鬼?你怎么又成了什么鸟主任?这特么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大伟感觉他那本就少的可怜的脑细胞,此刻正在大面积集体猝死。

“哦,【天驻办】嘛,这是天庭管理人间的常设机构,处理个神仙违规啊、妖魔作祟啊、仙凡私奔啊什么的,就是你们常说的……灵异事件。天驻办就是把这些破事对人间的影响降到最小……”

李建国扶了扶老花镜,如数家珍般向王大伟介绍。

“天庭……妖魔……仙凡恋……”王大伟若有所思嘟囔着,忽然双目精光暴闪气沉丹田,大喊一声:

“你特么当我缺心眼儿啊!这鬼话你自己说完自己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