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剧痛。

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碎了每一根骨头,又在烈火上反复炙烤。

苏夜猛地睁开眼,喉咙里呛满了滚烫的沙尘,剧烈的咳嗽撕扯着肺腑,带来更尖锐的痛楚。

没有熟悉的檀香,没有柔软的锦被,更没有珍宝阁那令人作呕的血腥。

入眼是漫天昏黄!狂风卷着沙砾和呛人的烟尘,像粗糙的砂纸狠狠刮过裸露的皮肤。

天空被厚重的灰黄色云层遮蔽,透下惨淡的光。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兵刃碰撞的刺耳锐响、战马的嘶鸣、垂死的哀嚎,无数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毁灭性的声浪,狠狠冲击着他的耳膜,让他头痛欲裂。

他挣扎着想坐起,身体却沉重得不像自己的。

低头一看,身上裹着的是一件破烂肮脏、看不出原色的粗麻布衣,沾满了泥污和暗褐色的可疑污迹。

手臂、腿脚都变长了!骨骼粗壮,肌肉线条隐约可见。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脸——触感粗糙,棱角分明,不再是孩童的圆润。

这不是他的身体!或者说,这不再是那个八岁孩童的身体!

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

他猛地环顾四周——这是一片狼藉的战场边缘。

断折的长矛斜插在泥地里,残破的旗帜在风中无力地飘卷,上面沾满血污,早已辨不出字样。

不远处,几具穿着不同样式破烂皮甲或布衣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伏着,伤口狰狞,引来嗡嗡作响的蝇虫。

一条浑浊的小河沟蜿蜒流过,水色暗红,漂浮着肿胀的浮尸和杂物。

一只离群的孤雁在空中盘旋,发出凄厉的哀鸣,却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安宁之地。

断矛残旗卷黄沙,饿殍浮沟血染洼。

胡骑踏破山河碎,孤雁哀鸣何处家?

记忆的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带着冰冷的血腥味,狠狠冲撞着他的脑海

珍宝阁刺目的鲜血、父亲胸口那个恐怖的血洞、那只沾满血污却死死抓住自己的手、那双盛满悲怆与决绝的眼睛、那声撕裂灵魂的嘶吼:“错的是这个世界!”以及最后丹田处那撕裂般的剧痛和父亲诅咒般的低语:“十年之后,我族必将再旺!”

“爹,哥”巨大的悲伤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几乎窒息。

他本能地想要运转家传心法,汲取天地灵气来平复这翻江倒海的情绪,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然而,什么都没有!

身体内部空空荡荡!

那曾经如臂使指、流淌在经脉中的温热气流,消失得无影无踪!

更可怕的是,他感觉不到!感觉不到空气中那熟悉的、无处不在的、滋养万物的灵气!

这里的气息浑浊、污秽、充满了死亡和硝烟的味道,灵气稀薄得近乎于无!

他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抛在滚烫沙漠上的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窒息感,身体本能地渴望着那早已不复存在的“水”。

十年之约,父亲说十年之后......

苏夜猛地掐算时间。灭门时他八岁,如今这身体,至少十六岁模样!那灭门之夜,已是八年前?!

他在这陌生的地方,已经度过了整整八年?

可这八年,他的记忆一片空白!

只有珍宝阁那炼狱般的景象和父亲临终的话语,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灵魂深处。

“还有两年,只有两年了!”一股巨大的、几乎将他压垮的紧迫感油然而生。

十年之约如同悬顶的利剑,而他却像一个被剥光了丢在荒野的婴儿,连路在何方都不知道!

“跑啊!快跑!胡狗来了!!”

“娘!娘!等等我!”

“老天爷啊!开开眼吧!”

凄厉的哭喊声由远及近。

一支由老弱妇孺组成的流民队伍,如同惊弓之鸟,正从战场边缘的烟尘中溃逃而来。

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恐惧。

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被脚下的尸体绊倒,怀中的孩子脱手飞出,发出尖锐的啼哭。

就在这时,一阵更加狂暴的马蹄声如同闷雷般滚来!

“哈哈哈!汉狗!哪里跑!”伴随着粗野的狂笑,一名身着简陋皮甲、满脸横肉、髡发结辫的胡人骑兵,如同地狱中冲出的恶鬼,挥舞着雪亮的弯刀,策马冲进了溃逃的人群!

刀光一闪,一个跑在最后、步履蹒跚的老者头颅高高飞起,鲜血喷溅!

那胡骑的目光如同秃鹫,瞬间锁定了倒在地上、刚刚挣扎着坐起的苏夜,或者说是他身边那个啼哭的婴儿!

狞笑一声,马头一转,弯刀带着死亡的呼啸,朝着婴儿和苏夜的方向狠狠劈下!

刀锋在昏黄的日光下反射出刺骨的寒芒!

死亡的气息,冰冷刺骨,瞬间笼罩!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让苏夜浑身汗毛倒竖!

八岁孩童的灵魂在尖叫,但十六岁身体的本能却在这一刻被死亡的威胁彻底激发!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所有的迷茫、悲伤和窒息感!

“不!”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不成调的嘶吼,不是愤怒,而是最原始的恐惧。

身体完全不受控制,或者说,是那具陌生身体里蕴藏的力量和敏捷,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爆发!

他根本来不及思考什么招式,什么身法,只是凭着本能,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旁边狠狠一滚!

“嗤啦!”

锋利的刀锋几乎是贴着他的破烂衣襟划过,狠狠劈入他刚才躺倒的泥地里,溅起一蓬肮脏的泥点!

冰冷的刀风刮过脸颊,留下一道细微的血痕。

那胡骑一刀落空,似乎有些意外,勒住马缰,居高临下地看向滚到一边、狼狈不堪的苏夜。

那双凶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苏夜剧烈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炸开。

他手脚并用地向后蹭着,泥土和血污沾满了全身。

他看着那胡骑,看着那滴血的弯刀,看着周围如同炼狱般的景象。

巨大的陌生感、身体与灵魂的错位感、灵气枯竭带来的窒息般的虚弱、灭门惨剧带来的撕心裂肺的痛楚、十年之约如同山岳般的压力、以及此刻直面死亡的冰冷恐惧。

所有的情绪如同狂暴的漩涡,在他心中疯狂搅动、撕扯。

他像一片被狂风卷入滔天巨浪的枯叶,渺小,无助,随时可能被彻底吞噬、碾碎。

十六岁的身体里,那颗属于八岁孩童的心,在巨大的现实落差和死亡的威胁面前,只剩下最原始的、赤裸裸的恐惧。

而那个胡人骑兵,已经狞笑着,再次举起了手中的弯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