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南王府的马车刚驶出青阳城,绸缎庄后院就多了道瘦小的影子。
鼠儿像只狸猫,贴着墙根滑到厢房窗下,指尖蘸了点唾沫,在窗纸上戳出个小孔。屋里的油灯昏黄,映出个穿玄色劲装的男人背影——正是雷猛留下的副将。
男人正对着块青铜令牌出神,令牌上刻着的“监察”二字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果然是监察司的狗。”鼠儿在心里啐了一口,指尖勾住腰间的锁链,悄无声息地绕到房梁上。她得等这男人睡着,摸走令牌拓个印,好让江离辨辨底细。
可没等她站稳,就听见男人忽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出来吧,南江的小丫头,躲在房梁上不累吗?”
鼠儿心里一惊,锁链瞬间缠上手腕——这男人竟能察觉她的气息?
她翻身落地,手里的短刀已经出鞘,刀尖直指男人后心:“你是谁?”
男人缓缓转身,脸上没有疤,也没有狰狞的表情,反而带着点书卷气,只是眼神冷得像冰。他手里把玩着那枚青铜令牌,嘴角勾起抹嘲讽的笑:“影阁的小耗子,爪子倒是挺快。可惜,嫩了点。”
鼠儿握刀的手紧了紧。这人不仅知道她的来路,连影阁的暗语都懂——“小耗子”是影阁对底层斥候的戏称,只有核心成员才知道。
“你到底是谁?”
“监察司,秦风。”男人收起令牌,指尖在桌上敲了敲,“三年前,黑风谷那批被你截了密信的‘货’,就是我押送的。”
鼠儿瞳孔骤缩。
三年前她刚入影阁,接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截查黑风谷的密信,那批“货”后来被老刀带人烧了,据说里面是皇室要给镇南王的“罪证”。原来,当时押送的人是秦风!
“你没上报?”鼠儿的声音发颤。监察司的人被影阁截了胡,竟没声张?
秦风笑了,笑得有些古怪:“上报?上报了,我还能坐在这喝茶吗?”
他忽然压低声音:“影阁的主子,是不是江离?”
鼠儿猛地后退,短刀横在胸前:“你胡说什么!”
“别装了。”秦风起身,一步步逼近,“江离让你盯我,无非是想知道,皇室对神殿和王府的态度。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得帮我带句话。”
他凑近了些,气息里带着淡淡的墨香:“告诉江离,‘青阳城的水太深,小心被淹’。另外,让他管好自己的人——沈月是万法阁的核心弟子,不是他能随便动的。”
鼠儿愣住了。
这人不仅知道江离,还认识沈月?
没等她反应过来,秦风忽然往窗外丢了块石子,发出“啪”的轻响。鼠儿下意识转头去看,再回头时,屋里已经没人了,只有桌上的茶杯还冒着热气,杯底压着张字条:
“三日后,神殿来人,皇室与王府必有冲突,影阁可坐收渔利。”
鼠儿抓起字条,翻窗而出,心里乱成一团麻。这秦风到底是敌是友?他说的话能信吗?
而此时的听雨轩,江离正对着块铁牌出神。
铁牌是陈老送来的,融了沈月那枚玉坠,表面被打磨得光滑,却在边缘处留了个极小的阵眼——这是沈月的手法,南江宗门的“留痕阵”,能让布阵者感知到铁牌的位置。
“把这个送给雷猛。”江离将铁牌递给福安,“就说是我赔罪的,顺便问问二少爷在王府过得好不好。”
福安接过铁牌,只觉得沉甸甸的:“三少爷,这破铁牌能行吗?那独眼龙看着就不是好说话的人。”
“行不行,试过才知道。”江离笑了,眼神幽深,“你去绸缎庄找王管事,让他带你去王府,就说……你知道神殿在青阳城的落脚点。”
福安眼睛一亮:“三少爷是想让王管事帮忙?”
“不是帮忙,是借他的嘴。”江离望着窗外,“有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才更像真的。”
福安似懂非懂地去了。
江离转身回到内室,刚坐下,就看见鼠儿从房梁上跳下来,脸色发白。
“出事了?”
鼠儿把秦风的话和字条一五一十说了,最后道:“那人认识您,还知道沈月是万法阁的,连三年前黑风谷的事都清楚!”
江离捏着字条的手指微微用力。
秦风。
这个名字他在影阁的密档里见过——监察司的“孤狼”,从不按常理出牌,据说十年前曾单枪匹马端了黑风谷最大的匪窝,却拒绝了皇室的封赏,没人知道他的底细。
他说“青阳城的水太深”,是在提醒,还是警告?
还有沈月……万法阁的核心弟子,难怪对阵法如此敏感。
“秦风没对你动手,反而传消息,说明他暂时不想与影阁为敌。”江离指尖在桌上划着圈,“他的话可信一半——皇室确实想坐收渔利,但未必会让我们得逞。”
他抬头看向鼠儿:“沈月那边有动静吗?”
“刚才看见她从字画铺出去了,往王府的方向走,好像揣了个布包,鼓鼓囊囊的。”鼠儿回忆道,“走路的姿势不对,像是藏了武器。”
江离挑眉。
南江的修士果然按捺不住了。是想趁乱查神殿的底细,还是……想搅和进皇室与王府的争斗里?
“让老刀去盯着,别让她坏了我们的事,也别伤了她。”江离沉吟道,“万法阁的人,暂时还不能动。”
鼠儿点头,刚要走,又被江离叫住:“把这个给陈老,让他设法送到秦风手里。”
他递过去的是半块玉佩,玉质普通,上面刻着个“影”字——这是影阁核心成员的信物,能调动中原的暗线。
鼠儿愣住了:“主上,这太冒险了!”
“秦风这种人,你示好他未必信,但你扔块骨头,他总会闻闻味儿。”江离笑了,“青阳城要乱,多个不确定的盟友,总比多个敌人好。”
鼠儿还是不解,却只能照做。
而此时的王府外,沈月正站在一棵老槐树下,看着手里的布包。
里面是万法阁的“破妄符”,能破除三阶以下的伪装。她刚才用阵法感知到,王府后院的灵力波动很奇怪——像是有人在用光明神殿的“净化术”,却又夹杂着监察司的“锁灵阵”,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搅在一起,像是在……斗法?
“神殿和监察司的人在王府里交手了?”她喃喃自语,指尖捏紧了布包。
这正是查清神殿底细的好机会。
她刚要翻墙,就听见身后有人轻咳一声。
“沈姑娘,翻墙可不是大家闺秀该做的事。”
沈月猛地回头,看见江离正靠在槐树上,手里把玩着颗玉珠,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江三少爷不去斗鸡走狗,跑到王府墙外做什么?”沈月冷声道,手悄悄按在布包上的符咒上。
“听说我二哥在王府受了委屈,来看看。”江离漫不经心地抛着玉珠,“倒是沈姑娘,南江来的‘字画商’,对王府的墙怎么比我还熟?”
沈月的脸色沉了沉。
这家伙果然在试探她!
“路过不行吗?”她转身想走,却被江离拦住。
“别急着走啊。”江离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我知道你在找什么——光明神殿的人确实在王府,不过不是来拜访,是来‘救人’的。”
沈月瞳孔骤缩:“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不重要。”江离的眼神亮了,“重要的是,你想查神殿,我想保我二哥,我们的目标暂时一致。”
他往王府的侧门努了努嘴:“从那边进去,第三个拐角有棵歪脖子树,树上有影阁的人,他会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沈月愣住了。
影阁?
这个只在南江古籍里提到过的神秘组织,竟然真的存在,还和江离有关?
“你到底是谁?”她盯着江离的眼睛,试图从那双看似慵懒的眸子里找到答案。
江离却后退半步,重新抛起玉珠:“一个想让青阳城热闹点的看客。”
他转身就走,袍角扫过满地落叶,发出沙沙的响。
沈月望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王府的侧门,心里的天平在动摇。
信他,可能会落入圈套;不信,就会错过查清神殿底细的机会。
风从王府里吹出来,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沈月咬了咬牙,攥紧布包,往侧门走去。
她赌一次。
而走远的江离,回头望了眼王府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沈月果然上钩了。
让她亲眼看看神殿与监察司的争斗,看看皇室与王府的龌龊,才能明白——南江的宗门想置身事外,根本不可能。
到时候,她自然会来找自己合作。
他转身往听雨轩走,路过绸缎庄时,看见福安正哭丧着脸从里面出来,手里的铁牌不见了。
“三少爷,王管事说……雷猛大人把铁牌扔了,还说您送的礼太寒酸,想巴结王府,得拿真东西。”福安委屈道。
江离笑了。
雷猛不收,才是正常的。
他要的不是雷猛的好感,是让王府的人知道——江家有求于他们,却拿不出像样的东西,只能用块破铁牌凑数。
这样,镇南王才会更轻视江家,也更相信江浩手里的金符是真的——一个连送礼都寒酸的家族,没胆子伪造神殿的信物。
“没关系,礼送了就行。”江离拍了拍福安的肩,“我们回家,等着看好戏。”
福安还是不懂,但看着江离眼底的笑意,忽然觉得后背有点发凉。
他家三少爷,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而王府深处,雷猛正对着块青铜令牌发呆。
令牌是秦风刚才派人送来的,上面刻着“监察”二字,却附着张字条:“江家有异,速查其与影阁的关系。”
影阁?
雷猛的独眼眯了起来。
他听说过这个组织,据说十年前曾帮皇室除掉过不少异己,后来却销声匿迹,怎么会突然和江家扯上关系?
窗外的风越来越大,吹得窗纸哗哗作响,像有无数只手在外面拍打着,催促着什么。
雷猛握紧了腰间的刀。
不管江家藏着什么秘密,只要能抓住光明神殿的把柄,让王爷满意,其他的,都不重要。
他不知道,自己手里的青铜令牌,早已被影阁的人拓了印,送到了江离的案头。
青阳城的棋局,又落下了关键的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