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艰难地穿透青州城上空连日积聚的阴霾，吝啬地洒下几缕微光。
“回春堂”那褪了色的青布帘子在潮湿的晨风里蔫蔫地摆动。铺子里弥漫着熟悉的药香——苦参的清冽、当归的温醇、艾草的辛烈……混杂着湿木头和灰尘的气息，这是林枫安身立命的微小天地。他正埋首于一方粗糙的榆木诊案之后，指尖捻动，将晒干的陈皮细细切作细丝，动作平稳专注，仿佛昨夜破庙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只是梦魇残留的碎片。唯有药案下，他那条旧布腰带内侧，多了一块硬物的轮廓，紧紧贴着皮肉，像一枚嵌入体内的冰冷毒刺，时刻提醒着他那并非虚幻。
“吱呀——”
虚掩的铺门被一股粗暴的力量猛地撞开，腐朽的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林枫握刀的手猛地一顿，切好的陈皮丝飘落案上。他抬眼望去。
门口逆着晨光站着一个女人。
一身利落的深青色劲装，勾勒出矫健而充满爆发力的身形。她身形高挑，墨黑的长发只用一根简单的布带高高束在脑后，几缕碎发被汗水沾湿贴在光洁的额角。雨水顺着她紧抿的唇线滑落，滴在肩头。最慑人的是她的眼神，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没有丝毫温度，瞬间锁定了案后的林枫。那目光扫过，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压迫感，让狭小药铺里原本温润的空气骤然冻结。
她的右手垂在身侧，握着一柄造型奇特的短刀。刀身比寻常匕首略长，弧度流畅优美，闪烁着一种内敛的、仿佛活物般的幽蓝光泽。刀柄是某种不知名的暗色金属，缠绕着细细的皮革。刀尖斜斜向下，一滴浑浊的雨水正从那里滴落，砸在门口青石板上，声音清晰得刺耳。
没有一句废话。
“交出来。”柳如烟的声音不高，却像冰棱碎裂般干脆冷硬，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气息，穿透药铺里沉闷的空气。
林枫的心猛地一沉，昨夜破庙里锦衣卫濒死的眼神、玉珏上蟠龙的冰冷触感瞬间无比清晰。他强迫自己维持住表面的平静，放下切药的小刀，缓缓直起身，脸上刻意堆起一丝茫然和恰到好处的惊惧：“这位……姑娘？不知您要找何物？小的这药铺里，不过是些寻常草药……”
“玉珏。”柳如烟向前踏进一步，靴子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这一步，瞬间拉近了距离，也让她身上那股混合着雨水泥泞、血腥和冰冷杀意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让林枫窒息。她幽深的眸子如同两口寒潭，清晰地映出林枫强作镇定的脸，“别装傻。昨夜山神庙，锦衣卫临死前交给你的东西。蟠龙云纹，中间有孔。”
她的视线锐利如鹰隼，扫过林枫身上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最终落在他下意识按在腰间的手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嘲讽的弧度：“或者，你想试试我的‘秋水’快不快？”
话音未落，她握刀的手腕极其轻微地一震。那柄名为“秋水”的幽蓝短刀仿佛活了过来，发出一声极低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嗡鸣，如同毒蛇吐信。
空气凝固了。
药铺外传来远处模糊的市井声——小贩的叫卖，车轮碾过石板路的辘辘声，孩童的嬉闹……但这些声音此刻都显得如此遥远和不真实。铺子里，只剩下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沉默，以及那柄幽蓝短刀散发出的、无声的死亡威胁。林枫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每一次搏动都撞击着肋骨，提醒他腰间那枚玉珏的存在。昨夜破庙的阴影，此刻化作眼前活生生的利刃，将他那悬壶济世、混口饭吃的卑微愿望，彻底撕得粉碎。
冰冷的汗珠从林枫的额角悄然滑落，沿着紧绷的侧脸线条滚下，砸在榆木诊案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小点。柳如烟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牢牢钉在他脸上，那柄名为“秋水”的幽蓝短刀在她指间微微翻转，刃口偶尔闪过一线令人心悸的寒芒。
退？无处可退。身后是堆满药材的壁柜，散发着甘草和陈皮的微甜气息，此刻却像冰冷的墙壁。交？腰间那蟠龙玉珏的轮廓硬硬地硌着皮肉，锦衣卫临死前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恐惧和“保住”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印在脑海。这玉珏背后牵扯的“龙脉将枯”，是足以倾覆整个大夏的巨浪，他一个寒门弃子、小小的游方郎中，卷入其中，便是粉身碎骨。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林枫的视线飞快地扫过柳如烟紧握刀柄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虎口处有一层薄茧，那是经年累月练刀留下的印记。他眼角的余光瞥向诊案一角，那里散乱地放着几包刚配好的药粉，其中一包黄纸包着的，正是气味辛辣刺鼻的“三步倒”——一种外用散瘀的虎狼之药，寻常人若吸入大量粉末，会瞬间涕泪横流、目不能视、喉如火烧。
赌一把！
电光火石间，林枫的左手猛地拍向诊案上那包“三步倒”药粉！这一下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黄纸包应声破裂！
“噗——！”
一大蓬浓烈刺鼻、呈暗黄色的辛辣粉末，如同被激怒的黄蜂群，骤然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开！辛辣的气味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向口鼻。柳如烟显然没料到这看似文弱的郎中竟敢如此搏命反击，猝不及防之下，那粉末已兜头盖脸扑来！
“呃！”一声短促压抑的闷哼从柳如烟喉咙里挤出。她反应已是极快，在粉末爆开的瞬间便猛地闭气，同时身体如同受惊的灵猫向后疾退！但终究慢了半拍。辛辣的粉末钻进鼻腔，强烈的刺激让她双眼瞬间刺痛难忍，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视野一片模糊。握刀的手腕本能地一抖，那幽蓝的刀光在空中划出一道紊乱的弧线。
就是现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