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带着浓重硫磺味的水流终于被甩在身后。
当林枫拖着几乎失去意识的柳如烟,从那条仅容侧身的、被巨大钟乳石阴影彻底吞没的狭窄缝隙中艰难挤出时,扑面而来的并非预想中的天光或新鲜空气,而是更加浓稠、更加令人窒息的黑暗。
脚下不再是湿滑的鹅卵石,而是松软、冰冷、带着强烈腐烂植物气味的淤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陈年的、混合着霉菌、蝙蝠粪便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如同金属锈蚀般的古老尘埃的气息。绝对的黑暗如同厚重的裹尸布,将两人牢牢包裹。只有身后缝隙深处传来的、暗河奔涌的沉闷回响,以及柳如烟微弱到几乎断绝的呼吸声,提醒着林枫他还活着。
“柳姑娘?柳姑娘!”林枫的声音嘶哑干涩,在死寂的黑暗中撞上四周冰冷的石壁,反弹回来空洞的回音。他摸索着将柳如烟轻轻放在相对干燥些的淤泥地上,手指颤抖着探向她的颈侧。脉搏微弱得如同游丝,每一次跳动都间隔漫长得令人心焦。她的身体冰冷得吓人,后腰敷药的布条已经被淤泥染污,毒箭创口处渗出的血液虽然不再是诡异的暗黑,但依旧粘稠缓慢。失血和剧毒的侵蚀,加上冰冷的地下水和数日奔逃的煎熬,已将她的生命力压榨到了极限。
林枫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摸索着自己同样湿透冰冷的身体,腰间那枚蟠龙玉珏紧贴着皮肉,传来微弱却固执的温热搏动,仿佛一颗在寒夜中独自跳动的心脏。这搏动在此刻的绝境中,竟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支点。
“不能死……不能死在这里……”林枫喃喃自语,牙齿因寒冷和恐惧而咯咯作响。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医者的本能压倒了绝望。药箱早已遗失,但溶洞中柳如烟备下的那点金疮药和几片干硬面饼,被他用油布紧紧包好,塞在怀里最深处。他摸索着掏出油布包,手指在黑暗中笨拙地解开。刺鼻的药味在污浊的空气中弥漫开。
他摸索着柳如烟后腰的伤口,小心地揭开被淤泥污染的布条。指尖触碰到湿冷的皮肉和依旧有些肿胀的创口。他咬咬牙,将所剩无几的、气味刺鼻的黑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上去。柳如烟在昏迷中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痛哼,身体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接着,林枫掰下小半块硬得像石头的面饼,用牙齿费力地咀嚼成糊状,混合着唾液,一点一点地喂进柳如烟微张的唇缝里。她无意识地吞咽着,动作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
做完这一切,林枫自己也虚弱得几乎瘫倒。他靠着冰冷的石壁坐下,将剩下的面饼塞进嘴里,如同嚼蜡般艰难地吞咽。冰冷、饥饿、肩后伤口火辣辣的疼痛,以及深入骨髓的疲惫,如同无数只冰冷的蚂蚁啃噬着他的神经。
黑暗,成了最可怕的敌人。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刻都漫长得如同永恒。林枫只能靠数着柳如烟的呼吸次数,靠倾听掌中玉珏那微弱却规律的搏动,来判断时间的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是整整一天。柳如烟的呼吸终于不再那么微弱,虽然依旧缓慢,却多了一丝韧性。而林枫自己,在冰冷和饥饿的折磨下,意识也开始模糊。
就在他昏昏沉沉,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时,掌心的玉珏猛地一跳!
这一次的搏动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方向性的悸动!不再是单纯的沉重痛苦,而像一根无形的丝线,微弱却坚定地指向黑暗中的某个方位!
林枫猛地一个激灵,强行驱散睡意。他屏住呼吸,将全部心神都沉入掌心,感受着那缕微弱的牵引。
不是幻觉!
他挣扎着站起,用尽力气将柳如烟架在背上(右肩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他不再盲目,而是顺着玉珏那丝微弱却真实的指引,一步一步,在伸手不见五指、脚下淤泥深浅不定的黑暗中,艰难地跋涉。
这段路,漫长而绝望。脚下的淤泥时而没过脚踝,时而深及膝盖,冰冷粘腻,每一次拔腿都耗费巨大的力气。嶙峋的石笋、倒悬的钟乳石柱如同黑暗中潜伏的怪兽,不断磕碰着他的身体,留下新的淤青和划痕。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腐朽尘埃味。肩后的伤口在重负和摩擦下,那黑药膏的灼痛感如同火烧。
柳如烟的身体冰冷而沉重,趴伏在他背上,微弱的气息拂过他的脖颈。好几次,林枫都感觉自己已经到了极限,双腿如同灌了铅,肺腑如同撕裂,只想就此倒下,沉入永恒的黑暗。但掌中玉珏那微弱却持续的搏动,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又或是某种无法摆脱的诅咒,支撑着他,或者说,拖拽着他,一步步向前挪动。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林枫的意识再次濒临涣散边缘时,玉珏的搏动骤然变得清晰而急促!同时,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新的气流,如同沙漠中的甘泉,拂过他的脸颊!
风!
林枫精神大振!他几乎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气流涌来的方向踉跄冲去!
脚下的淤泥渐渐变浅,变得坚实。前方不再是绝对的黑暗,而是透出一点极其微弱的、朦胧的灰白色!
光!是自然光!
希望如同烈火般瞬间点燃了林枫濒临熄灭的意志!他加快脚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向那光亮的来源!
那是一个极其狭窄、被层层叠叠的藤蔓和茂密的蕨类植物几乎完全遮蔽的洞口!微弱的天光,正是从藤蔓的缝隙中艰难地透射进来,在布满苔藓的潮湿石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林枫用尽最后的力气,扒开厚重的藤蔓和蕨叶,一股混合着泥土、草木和雨后清新气息的空气猛地灌入!他贪婪地呼吸着,干裂的喉咙如同火烧。
洞外,并非坦途。眼前是一片人迹罕至的、坡度陡峭的山涧谷地。昨夜似乎下过雨,谷地里弥漫着浓重的白色雾气,只能勉强看清近处湿漉漉的、布满青苔的嶙峋怪石和虬结的树根。高大的乔木遮天蔽日,枝叶间漏下的天光也显得惨淡阴郁。远处的一切都隐没在浓雾之中,只有哗哗的流水声从谷底深处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