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丈雪山,名不虚传。
这里没有四季,只有永恒的死寂与酷寒。罡风是这里唯一的统治者,它们从不可测的天际席卷而来,裹挟着细碎如刀、坚硬如铁的冰晶雪粒,发出凄厉的尖啸,永无休止地切割着天地间的一切。空气稀薄得令人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下冰冷的刀片,火辣辣地灼烧着肺腑。目之所及,只有无穷无尽的白,刺眼的白,单调得足以逼疯任何生灵。那白,是积雪,是冰岩,是凝固了万载岁月的死亡颜色。
慕迟的身影,在这片浩瀚的白色炼狱中,渺小得如同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他身上的玄色战袍早已被寒冰覆盖,硬邦邦地贴在身上,每一次动作都发出冰层碎裂的“咔嚓”声。裸露在外的皮肤,脸颊、手背,布满了冻伤的紫黑色斑块和深深的裂口,有些伤口甚至深可见骨,又被瞬间冻住,凝结着暗红的冰晶。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深及大腿的积雪中跋涉,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脚下的雪层深处,是万年不化的坚冰,滑不留足。
他的嘴唇干裂出血,血珠刚渗出就被冻成黑色的冰渣。意识在极度的寒冷、疲惫和缺氧中反复沉沦、挣扎。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在面前喷吐出一团迅速冻结的白雾。视野开始模糊,重影叠叠,耳边除了狂风的怒号,只剩下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的搏动声,一下,又一下,像是濒临极限的破鼓。
“霜……瑶……”他嘶哑地念出这个名字,如同在念诵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唯一咒语。每念一次,那冻僵的四肢百骸深处,似乎就能压榨出一点点微弱的热力。
他摸索着腰间,那里系着一个小小皮囊。手指早已冻得麻木僵硬,几乎失去了知觉,他只能凭借意志力,笨拙地解开系绳,颤抖着探入囊中。指尖触到一块冰冷坚硬的东西——半块玉佩。那是在混沌巨树之外,他贴身放置的,属于叶霜瑶的那半块。玉佩边缘圆润,断裂处却带着锋利的棱角。
冰冷的玉佩握在掌心,那触感竟奇异地带来一丝微弱的热流,瞬间流遍全身。模糊的视线似乎清晰了一瞬,玉佩上熟悉的纹路,仿佛映出了叶霜瑶沉睡的容颜,映出了她手腕上那道旧伤,映出了她最后挡在他身前时决绝而温柔的眼神……
“等我!”慕迟猛地咬破自己的舌尖,剧痛混合着腥甜的铁锈味瞬间冲入脑海,将昏沉的意识强行拉回。他眼中爆发出野兽般的凶光,那是绝境中生命最原始的力量。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将玉佩死死攥紧,任由那棱角刺破掌心冻僵的皮肉,鲜血渗出,又瞬间冻结。
他不再犹豫,拖着灌了铅的双腿,继续向着那仿佛永无尽头的雪峰之巅,一步一步,向上攀爬。身后,一串深深的、染着点点暗红的足迹,很快就被肆虐的狂风和漫天大雪无情地抹去,不留一丝痕迹。
不知又挣扎了多久,时间在这里早已失去了意义。就在慕迟感觉最后一丝力气即将耗尽,灵魂都要被冻僵抽离的刹那,他艰难地抬起头。
前方,一处被巨大冰凌覆盖、背风的嶙峋山坳间,一点极其微弱、几乎与冰雪融为一体的柔和白光,顽强地穿透了狂暴的风雪,映入了他濒临涣散的瞳孔。
那光芒如此纯净,带着一种安抚灵魂的奇异生机。它来自一株奇异的植物——它扎根在万年寒冰之中,通体剔透如冰晶雕琢,只有三片狭长的叶子,叶片脉络中流淌着月华般的清冷光晕。在植株顶端,静静地托着一朵小小的、半透明的灵芝状伞盖,那纯净柔和的白光,正是从这伞盖中散发出来,在肆虐的风雪中撑开一小片宁静的领域。
九转还魂仙芝!
希望如同最炽烈的岩浆,瞬间冲垮了冻僵的躯壳。慕迟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哽咽,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他跪在仙芝前,布满冻疮和血口、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小心翼翼地、用尽毕生的温柔,拂开灵芝伞盖上覆盖的薄薄一层雪粒。
那纯净的光芒映照着他憔悴不堪、布满冰霜与血痕的脸庞,映照着他眼中滚烫的、几乎要灼穿这片冰天雪地的狂喜泪水。泪水涌出眼眶,瞬间在睫毛上凝成了细小的冰珠。
他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