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电话里那句冰冷决绝的“解除婚约”,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顾璟深死寂的心湖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几乎是立刻抛下了正在进行的跨国视频会议,不顾助理惊愕的目光,抓起车钥匙就冲出了办公室。那张林柔在医院花园里、他“温柔呵护”的照片,像最恶毒的讽刺,狠狠抽在他的脸上。他知道,那绝对是压垮江晚晚的最后一根稻草。

恐慌,前所未有的灭顶恐慌,攫住了他。

他一路飞驰,闯了不知几个红灯,终于抵达江晚晚的工作室楼下。他甚至等不及电梯,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梯,用力拍打着那扇紧闭的、承载着她梦想也见证了她心死的门。

“晚晚!开门!江晚晚!”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门内一片死寂。

顾璟深的心沉得更深。他拿出手机,一遍遍拨打她的号码,回应他的只有冰冷的忙音。他暴躁地一拳砸在厚重的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晚晚!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我们谈谈!听我解释!”他嘶吼着,平日里的冷静自持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被恐慌彻底吞噬的男人。

终于,门锁“咔哒”一声轻响,门被从里面拉开了一条缝。

江晚晚站在门后。她穿着一身简单的米白色家居服,素面朝天,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却苍白的额头。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拒人千里的死寂。

看到这样的她,顾璟深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瞬间蔓延全身。他宁愿她哭,她闹,她打他骂他,也不愿看到她这副彻底将他摒除在外的、了无生气的模样。

“晚晚……”他哑声开口,试图挤进门内。

江晚晚却用身体挡住了门缝,没有丝毫让他进来的意思。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顾总,有何贵干?”她的声音同样平静,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有公式化的冰冷。

“电话里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顾璟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乞求,他试图抓住她的手臂,“解除婚约?晚晚,别说气话!我知道我错了!我……”

“气话?”江晚晚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又讽刺,“顾璟深,你觉得我现在,还有力气跟你说气话吗?”

她轻轻拂开他伸过来的手,动作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抗拒。“流言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你在哪里?我被千夫所指、钉在耻辱柱上的时候,你在哪里?”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字字如刀,“你在医院,陪着你的林小姐,上演‘温柔呵护’的戏码,用实际行动告诉所有人,谁才是那个值得你保护的‘受害者’!”

“不是那样的!”顾璟深急切地辩解,眼中布满了血丝,“那天在医院,我只是……她情绪很不稳定,医生说她受了惊吓,我只是去确认一下情况!那些照片是角度问题!晚晚,你相信我!至于流言,我……”他哽住了,他无法解释自己那几天的逃避和鸵鸟心态。他以为冷处理能让事情平息,却没想到会将江晚晚推入更深的深渊。

“相信你?”江晚晚看着他急于辩解的样子,只觉得无比疲惫和可笑,

“顾璟深,从林柔出现开始,你给了我多少‘相信你’的理由?寿宴上你抱着她离开,把我一个人扔在那里面对所有人的目光时,我选择相信你只是出于责任。深夜里你为了她一个电话抛下我,指责我刻薄无理时,我选择相信你只是被她的‘无助’蒙蔽。拍卖会上你再次为了她离席,说‘她更需要帮助’时,我还在试图说服自己理解你的‘责任感’!甚至在生日宴上,你为了‘保护’她,把我像垃圾一样狠狠推开,撞得我满身淤青、尊严扫地的时候,我还在心底某个角落,为你找借口!”

她的声音渐渐拔高,平静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露出了下面汹涌的痛苦和绝望:“可结果呢?结果就是你的沉默!你任由那些污言秽语把我淹没!任由我成为所有人眼中的笑话!然后在风口浪尖上,你陪着林柔出现在医院,用行动坐实了所有对我的污蔑!顾璟深,你告诉我,我该怎么相信你?拿什么相信你?!”

她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箭,狠狠扎进顾璟深的心里。他看着她眼中翻涌的痛苦和那深不见底的失望,终于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对她造成了怎样毁灭性的伤害。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那些他自以为是的“责任”,此刻都变成了刺向他良心的利刃。

“对不起……晚晚,对不起……”他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下来,声音沙哑破碎,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痛苦和懊悔,“我知道我混蛋!我眼瞎!我被那些该死的责任感和同情心蒙蔽了!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我没想到会伤你这么深!给我一次机会,最后一次!我发誓,我会处理好林柔的事情,我会澄清所有流言,我会……”

“不必了。”江晚晚冷冷地打断他,声音重新恢复了那种死寂的平静。她眼中的痛苦浪潮已经退去,只剩下冰冷的、坚硬的礁石。“你的道歉,你的保证,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她后退一步,彻底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也拉开了那道无形的、再也无法逾越的鸿沟。

“我今天叫你过来,不是听你忏悔的。”她的目光平静地越过他,看向工作室里面,“是为了把这个还给你。”

顾璟深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工作台旁边的矮几上,放着一个深蓝色的丝绒首饰盒。盒子是打开的,里面静静躺着一条项链。铂金的链子,吊坠是一颗切割完美的、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火彩的蓝钻。

那是他们的“订婚信物”。是两家定下婚约时,顾家送出的象征。那颗蓝钻价值连城,更是代表了顾家对江晚晚的认可和重视。江晚晚一直很珍视,很少佩戴,总是小心翼翼地收藏着。

此刻,它被孤零零地放在那里,像一件失去灵魂的冰冷物件。

江晚晚走过去,拿起那个盒子。她的动作很轻,眼神没有在项链上停留一秒,仿佛那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顾璟深的心猛地一沉,一种巨大的、即将彻底失去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晚晚!不要!”他失声喊道,想冲过去阻止她。

江晚晚却已经拿着盒子,重新走回了门口。她看也没看顾璟深,目光落在他身后的虚空,声音清晰而冰冷,如同最后的审判:

“顾璟深,我们之间的婚约,从一开始,或许就是个错误。它束缚了你,也困住了我。你所谓的责任,让你一次次地将我置于天平的另一端,与林柔比较、权衡。而每一次,你选择的都是她。”

“生日宴上你那一拽,拽走的不仅是我的人,更是我们之间最后一点情分。你的沉默,则是彻底浇灭了所有残存的火星。”

“我累了,顾璟深。我不想再被比较,不想再被忽视,不想再成为你‘责任’之外的、可以随时牺牲的选项。更不想,再看到你和林柔之间那令人作呕的‘救赎’戏码。”

她的声音顿了顿,再开口时,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

“所以,现在,我正式通知你。”

“我们之间的婚约,解除了。”

“从今以后,你顾璟深,与我江晚晚,再无瓜葛。”

“你自由了。去尽你的责任,去拯救你的‘小可怜’吧。”

说完,她没有丝毫犹豫,将手中那个装着价值连城蓝钻项链的丝绒盒子,朝着顾璟深的方向,用力地、决绝地扔了出去!

“啪嗒——!”

盒子没有扔到顾璟深身上,而是砸在了他脚边的地板上。盒盖弹开,里面的蓝钻项链滑落出来,冰冷的钻石在地板上弹跳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同被甩出来的,还有一张折叠着的、边缘已经有些毛糙的纸片——那是很久以前,江晚晚写给他的、被他随手夹在杂志里的“情书”。

顾璟深下意识地低头,目光触及那张熟悉的、带着少女娟秀字迹的纸片。上面稚嫩却真挚的话语,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璟深哥哥,我最喜欢你了!长大了一定要嫁给你!」

那是他曾经不屑一顾、弃如敝履的真心。

巨大的痛苦和悔恨瞬间淹没了顾璟深!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倒在地,颤抖着手想去捡起那条项链和那张纸片,仿佛那是他最后救命的稻草。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的钻石时——

“砰——哗啦——!”

一声尖锐刺耳的碎裂声骤然响起!

江晚晚不知何时拿起了玄关柜子上一个装饰用的白瓷花瓶。那花瓶线条流畅,釉色温润,是她很喜欢的物件。此刻,她面无表情,高高举起,然后朝着顾璟深脚边的地板,狠狠地砸了下去!

瓷瓶瞬间四分五裂!无数锋利的碎片飞溅开来,如同炸开的冰晶,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而绝望的光芒。有几片甚至溅到了顾璟深的手背上,划出细小的血痕,带来尖锐的刺痛。

顾璟深的动作彻底僵住了。他保持着半跪在地、伸手欲捡的姿势,愕然地抬起头,看向门内的江晚晚。

江晚晚站在一地狼藉的碎瓷片中央,如同浴火重生的凤凰,眼神冰冷而锐利,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满室的死寂,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狠狠凿在顾璟深的心上:

“顾璟深,你看清楚。”

“这,就是我的心。”

“被你亲手摔碎的。”

“再也拼不回去了。”

她看着顾璟深瞬间惨白的脸和眼中那巨大的、无法置信的痛楚,心中没有任何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芜。

“带着你的东西,滚出去。”她指着地上那枚孤零零的蓝钻和散落的碎瓷片,“从今往后,别再来找我。”

“否则,下一次碎的,就不只是花瓶了。”

说完,她不再看他一眼,决绝地、重重地关上了门!

“砰——!”

沉重的关门声,像最终的丧钟,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也重重地敲在了顾璟深的心上。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碎裂。

顾璟深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半跪在冰冷的地板上。眼前是紧闭的、象征着彻底隔绝的门板。脚下,是价值连城却冰冷刺骨的蓝钻项链,是那张承载着少女纯真爱恋却被辜负的纸片,还有一地狼藉的、闪着寒光的白瓷碎片。

他的指尖还残留着被瓷片划破的刺痛,手背上渗出的细小血珠如同他此刻心口汩汩流淌的鲜血。江晚晚最后那冰冷决绝的眼神,那句“这,就是我的心。被你亲手摔碎的。再也拼不回去了。”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疯狂盘旋、轰鸣。

碎了。

真的碎了。

那个从小跟在他身后、眼睛亮晶晶喊他“璟深哥哥”的女孩。

那个会给他写幼稚“情书”、会精心准备惊喜的女孩。

那个他早已习惯存在、以为永远不会离开的女孩……

被他亲手,用冷漠,用忽视,用一次次偏袒林柔的选择,用那致命的一拽,用沉默的背叛,彻底……摔碎了。

巨大的、灭顶般的悔恨和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吞噬。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揉碎,痛得他无法呼吸,眼前阵阵发黑。他伸出手,徒劳地想要抓住什么,指尖却只触碰到冰冷的地板和锋利的瓷片。

“晚晚……”他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滚烫的液体终于冲破了眼眶的束缚,灼烧着他的脸颊,砸落在满地的碎瓷片上,溅开细小的水花。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不是输给了别人,是输给了自己的愚蠢、盲目和那该死的、被林柔利用的“责任感”。

他失去了她。

永远地失去了。

就在顾璟深被无边的痛苦和绝望彻底吞噬,狼狈地跪在江晚晚紧闭的门外、心碎神伤之际,一封从遥远国度漂洋过海而来的国际特快专递,正安静地躺在江晚晚工作室门内的地板上。

那是刚才关门时,从门缝里滑进来的。

信封是质感极佳的奶油色特种纸,边缘烫着低调奢华的金线。封口处,一枚火漆印章清晰可见——印章的图案并非家族徽章,而是一枚线条简约却充满力量感的星辰环绕着弯月的标志,优雅而神秘。

寄件人地址栏,打印着流畅的英文字体:Paris, France.

江晚晚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因为刚才的爆发和极致的压抑而微微颤抖。她闭上眼,感受着门板传来的、顾璟深那绝望的撞击和压抑的呜咽,心口一片麻木的冰冷。她缓缓滑坐在地板上,将脸埋在膝盖里,疲惫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就在这时,她的指尖触碰到了那个滑落在地的、温润的信封。

她有些茫然地睁开眼,低头看去。陌生的火漆印章,熟悉的寄件城市——巴黎。

一个尘封在记忆深处、带着阳光般温暖气息的名字,毫无征兆地跃入脑海——许亦辰。

她迟疑了一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轻轻挑开了那枚精致的火漆印章。信封里没有信纸,只有一张同样质感的奶油色卡片。

卡片上,是用深蓝色墨水手写的、遒劲有力又带着独特优雅风骨的中文字迹:

「晚晚:

「闻悉一切。别怕,我回来了。」

「下周五晚七点,云顶餐厅,为你接风洗尘。」

「—— 许亦辰」

落款处,没有繁复的称谓,只有那个简单的、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的名字。

日期,赫然是三天后。

江晚晚捏着这张突如其来的卡片,指尖感受着纸张温润的触感和墨迹微微凸起的痕迹。卡片上没有多余的安慰,没有煽情的言语,只有一句“闻悉一切。别怕,我回来了。”和一句简单到近乎平淡的邀约。

然而,就是这寥寥数语,却像一道刺破厚重乌云的阳光,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暖和力量,猝不及防地照进了她冰冷绝望、一片狼藉的世界。

门外,是顾璟深心碎绝望的呜咽和象征着过往彻底粉碎的满地狼藉。

门内,她握着这张来自遥远巴黎的卡片,感受着上面传递过来的、久违的、令人安心的暖意。

眼泪,毫无征兆地再次涌出。这一次,不再是委屈,不再是愤怒,不再是绝望,而是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混杂着难以置信的酸涩暖流。

她将卡片紧紧贴在胸口,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起来。

碎瓷满地,心已成灰。

而这张来自故人的请柬,却在这一片灰烬之中,悄然投下了一束名为“新生”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