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断崖间呼啸，卷起的雾气像一条灰白色的巨蟒，在沟壑中缓缓游动。苏寒的吼声刚落，崖下的灰衣修士便猛地抬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穿过百余丈的距离，死死锁定了崖边的身影。
“小杂种，敢坏爷爷的好事！”灰衣修士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浓烈的戾气，“等老子拿到灵草，定要将你扒皮抽筋，扔进蛇窟喂毒蟒！”
他嘴上叫嚣着，脚下却丝毫没有停顿，反手就想去捡那朵落在地上的洗灵花。显然，在他眼里，这株能治伤的灵草，比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敌人重要得多。
苏寒见状，心中一急。他很清楚，一旦让这黑风寨的修士得手，那少年绝无幸免的可能。黑风寨的行事风格，叶青羽早已说过——斩草除根，从不留活口。
他没有丝毫犹豫，深吸一口气，体内仅存的灵力瞬间涌向双腿。崖边的岩石湿滑，布满了青苔，他却像是没有察觉一般，身体猛地向前一倾，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朝着百丈之下的谷底坠去。
“疯了！”
这是苏寒坠崖瞬间的念头。
百余丈的高度，就算是淬体境巅峰的修士，也不敢如此轻易地跳下。呼啸的风声在耳边炸开，像是无数柄尖刀在切割他的耳膜。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崖壁上突出的岩石不断掠过他的身边，稍不留意就会被撞得粉身碎骨。
苏寒的瞳孔在收缩，大脑却在飞速运转。他调动起《玄影诀》的心法，将身体尽可能地蜷缩起来，同时用眼角的余光捕捉着崖壁的凸起。每一次接近岩石，他都会用脚或手轻轻一推，借着反作用力改变下落的方向，缓冲下坠的力道。
“嘭！”
他的后背撞上了一块向外突出的岩石，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喉头涌上腥甜的气息。但他不敢停下，借着这一撞的力道，身体在空中拧转半圈，避开了下方另一块更加锋利的石笋。
如此反复数次，他的衣衫被划破了数道口子，皮肤上添了不少深浅不一的伤口，鲜血渗透出来，与之前的冷汗混合在一起，黏腻地贴在身上。
距离谷底越来越近了。
他能清晰地看到下方雾气中那几道停滞的人影，听到灰衣修士惊怒交加的吼声。显然，对方也没想到他真的敢跳下来。
“找死！”
灰衣修士见苏寒如同陨星般坠下，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即化为浓烈的杀意。他放弃了去捡洗灵花，反手从腰间抽出一柄锈迹斑斑的长刀，灵力灌注之下，刀身散发出淡淡的黑色光晕，显然淬了剧毒。
苏寒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可能接下对方这全力一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的目光落在了谷底地面上散落的那些石子上。这些石子混杂在苔藓与腐叶之中，毫不起眼，却在此刻成了他唯一的希望。
几乎是本能地，苏寒调动起体内那刚刚恢复一丝的吞噬星魂。
“嗡……”
丹田内的吞噬星魂微微震颤，散发出一股微弱却极其霸道的吸力。这股吸力并非针对敌人，而是朝着地面上的那些石子而去。
那些看似普通的石子，在常年灵气紊乱的断崖底部，或多或少都沾染了一些游离的灵气。这些灵气极其稀薄，对于寻常修士来说，根本不值一提，甚至懒得去感应。但对于吞噬星魂来说，即便是这样的“残羹冷炙”，也能被它瞬间吸收、转化。
一股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灵力，顺着他的视线，从那些石子中被强行抽出，如同涓涓细流，汇入他的经脉之中。这点灵力，甚至不足以让他凝聚一个完整的术法，却在他的刻意引导下，全部汇聚到了右拳之上。
“砰！”
苏寒重重地摔落在地。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他踉跄着向前冲出两步，借着这股惯性，将全身的力量，连同那刚刚吸收的微弱灵力，全部灌注到了右拳之上，朝着正前方那名惊愕的灰衣修士狠狠砸去！
这一拳，没有华丽的招式，没有磅礴的灵力，甚至连风声都没有带起多少。它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人在绝境中发出的、毫无章法的一击。
但那名灰衣修士的脸色，却在瞬间变得惨白。
他能感觉到，这看似普通的一拳上，蕴含着一股极其诡异的力量。那股力量阴冷、霸道，带着一种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吸力，让他体内的灵力瞬间紊乱起来，竟有种想要挣脱控制、朝着对方拳头涌去的冲动。
“妖术！”
灰衣修士惊怒交加，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同时将长刀横在胸前，试图格挡。但他的反应终究慢了一步。
苏寒的拳头，如同鬼魅般穿过了长刀的防御，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腹部。
“噗！”
一声沉闷的响声，像是皮球被踩破。
灰衣修士的眼睛猛地瞪圆，身体像一只被充气的皮球般瞬间膨胀，随即又迅速干瘪下去。他脸上的凶悍与杀意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丹田内刚刚凝聚的灵力，在被拳头击中的刹那，像是遇到了滚烫的烙铁，瞬间溃散！那股凝聚了他数年苦修的灵力，如同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从丹田涌出，却又在接触到对方拳头的瞬间，被一股诡异的力量吞噬、湮灭，消失得无影无踪。
“呃……”
灰衣修士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闷哼。他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双目圆睁，脸上还残留着临死前的惊愕与恐惧。直到死，他都没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这样一拳击溃。
苏寒喘着粗气，踉跄着后退两步，靠在一块岩石上。刚才那一拳，看似轻松，实则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甚至连吞噬星魂都因为强行催动，发出一阵不满的嗡鸣，让他丹田传来阵阵刺痛。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拳头。拳头上沾了些泥土，却没有丝毫血迹。刚才那一击，并非依靠蛮力，而是借助了吞噬星魂的特性，强行溃散了对方的灵力。这种方法极其凶险，若是对方的灵力再强上一分，或者他的时机稍有偏差，被溃散的就会是他自己的灵力，到时候经脉尽断，下场只会比这灰衣修士更惨。
“多……多谢前辈……”
一个虚弱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苏寒转头望去，只见那个穿青色道袍的少年，正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角不断有鲜血溢出，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伤得不轻。但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充满了感激与敬畏，正死死地盯着苏寒。
苏寒摆了摆手，刚想说话，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道黑影，正朝着远处的雾气中窜去。
是另一名灰衣修士！
刚才苏寒与头目激斗时，这家伙就被吓得愣在原地。直到看到头目被一拳击杀，他才如梦初醒，哪里还敢停留，转身就想趁着雾气逃跑。
“想跑？”
苏寒眼神一冷，刚想追上去，却发现自己连挪动脚步的力气都没有了。体内的灵力已经彻底耗尽，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
就在这时，一道寒光从侧面闪过！
是那个少年！
他不知何时捡起了地上那柄断裂的铁剑，用仅能活动的右手握着，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那名逃跑的灰衣修士掷了过去！
铁剑的速度并不快，甚至有些飘忽。但那名灰衣修士此刻一心只想逃跑，根本没注意到身后的攻击。
“噗嗤！”
一声轻响，铁剑的断刃精准地刺穿了他的右大腿。
“啊——！”
灰衣修士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发现右腿根本用不上力气，鲜血如同泉涌般从伤口处流出，瞬间染红了地面的苔藓。
少年喘着粗气，一步步朝着他走去。他的脚步踉跄，每走一步，都要咳出一口血，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亮，越来越坚定。
“黑风寨的杂碎……”少年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咬牙切齿的恨意，“你们……你们不是想要洗灵花吗？来啊……”
他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走到灰衣修士面前，毫不犹豫地朝着他的脑袋砸了下去。
一下，又一下。
直到那名灰衣修士彻底没了声息，少年才停下手。他扔掉石头，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苏寒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没有说话。他能理解少年的恨意。在这弱肉强食的江湖，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尤其是对黑风寨这种恶名昭彰的势力，更是不必有丝毫手软。
过了好一会儿，少年的呼吸才渐渐平稳了一些。他挣扎着转过身，朝着苏寒的方向，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额头重重地撞在地上的苔藓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晚辈林浩，没齿难忘！”
苏寒看着他，淡淡开口：“不必多礼，起来说话吧。”
林浩依言，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因为伤势太重，刚一用力，就疼得龇牙咧嘴，差点再次摔倒。苏寒走过去，伸出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将一丝刚刚恢复的、极其微弱的灵力渡了过去。
这丝灵力虽然微弱，却温和、纯净，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滋润着林浩受损的经脉，让他原本紊乱的气息瞬间平稳了不少。
“前……前辈？”林浩惊讶地抬起头，看着苏寒的眼神中充满了感激和好奇。他能感觉到，这股灵力并不强大，却有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让他身上的剧痛都减轻了不少。
苏寒收回手，道：“先处理一下你的伤口吧。”
林浩这才想起自己的伤势，连忙点了点头，却没有先管自己的伤，而是挣扎着爬到不远处，小心翼翼地捡起那朵掉落在地上的白色花朵。
那是一朵极其美丽的花。
花瓣层层叠叠，洁白如玉，表面泛着一层淡淡的莹光，仿佛有月光流转其中。花蕊是纯净的碧色，散发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只是刚才的打斗太过激烈，花瓣边缘有些破损，莹光也黯淡了不少，显然是受到了损伤。
林浩捧着花朵的手，微微颤抖着，眼神中充满了心疼和庆幸。他小心翼翼地用破损的衣襟将花朵包裹起来，贴身藏好，这才松了口气，转头对苏寒道：“前辈，晚辈林浩，是太虚阁的外门弟子。”
“太虚阁？”苏寒愣了一下。
太虚阁是南方的一个大宗门，虽然算不上顶尖，却也传承悠久，门规森严，在江湖上颇有声望。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少年，竟然是太虚阁的弟子。
林浩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晚辈资质愚钝，入阁三年，也只是个外门弟子。此次下山，是为了寻找能治疗我师妹‘寒毒’的洗灵花。”
他顿了顿，眼神黯淡下来：“我师妹……她三年前修炼出了岔子，体内寒气郁结，每到月圆之夜，就会痛不欲生。宗门的长老说，唯有生长在灵气紊乱之地的洗灵花，才能缓解她的痛苦。我打听了很久，才知道苍莽山的断崖附近可能有洗灵花生长，便独自寻了过来。”
“没想到……”林浩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和愤怒，“刚找到这株洗灵花，就遇到了这两个黑风寨的杂碎。他们看到洗灵花，二话不说就动手抢夺，还说……还说要把我杀了，抛尸喂狼……若不是前辈出手相救，晚辈恐怕……”
说到这里，他再也忍不住，眼圈一红，声音哽咽起来。
苏寒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他能理解林浩的感受。为了守护重要的人，不惜以身犯险，深入险境，这种心情，他曾经体会过。
他看了一眼林浩藏花的地方，问道：“这洗灵花，真的能治寒毒？”
林浩连忙点头：“长老说，洗灵花吸天地灵气紊乱之精华，性温而烈，正好能克制寒毒。虽然不能根治，但至少能让师妹不再受苦。前辈，这朵花对我真的很重要，对我师妹也很重要……”
他似乎担心苏寒也会觊觎这朵花，语气中带着一丝紧张和恳求。
苏寒淡淡一笑，摇了摇头：“我对你的花没兴趣。”
他之所以出手，并非为了什么洗灵花，只是看不惯黑风寨的所作所为，也见不得林浩那股拼死守护的倔强。
林浩这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羞愧的神色：“前辈恕罪，是晚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苏寒没有在意，他看了一眼地上两具灰衣修士的尸体，眉头皱了起来：“黑风寨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叶青羽说过，黑风寨的势力范围主要在苍莽山的外围，很少深入到这种断崖密布的核心区域。
林浩也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晚辈也不知道。不过……”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刚才打斗的时候，我好像听到他们说，要把洗灵花献给什么‘大人’，说是能换一颗‘聚气丹’。”
“聚气丹？”苏寒眼神一动。
聚气丹是低阶修士常用的丹药，能辅助凝聚灵力，虽然不算珍贵，却也不是黑风寨这种散修势力能轻易得到的。看来，这黑风寨背后，似乎还有人指使？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伴随着几声呼喝，像是有更多的人朝着这边赶来。
苏寒和林浩脸色同时一变。
“不好！”林浩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是黑风寨的人！他们肯定还有同伙！”
苏寒的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他看了一眼自己几乎空空如也的丹田，又看了一眼身受重伤的林浩，心中暗道一声：麻烦了。
断崖下方的雾气，似乎变得更加浓厚了。而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呼喝声，如同催命的符咒，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让人头皮发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