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边的风卷着潮湿的雾气，打在苏寒脸上，带着刺骨的凉意。他刚从那场与体内狂暴灵力的恶斗中挣脱出来，每一寸筋骨都像被拆开重组过，稍一动作，经脉里便传来细密的痛感。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被风一吹，激起一片战栗。
他靠在那块棱角嶙峋的岩石上，缓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才勉强能顺畅地调动起一丝灵力，驱散四肢百骸的沉重感。刚才那场灵力失控，几乎抽空了他大半心神，此刻丹田内的吞噬星魂虽已趋于平稳，却像一头刚饱食的困兽，散发着慵懒而危险的气息，让他不敢有丝毫松懈。
就在这时，崖下的声响再次传来，比刚才更加清晰。
苏寒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的不适，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他选了一块向外突出的岩石作为掩护，身体伏低，只露出半张脸，目光穿过翻腾的灰白色雾气，朝着声音来源望去。
距离太远了。
断崖深不见底，他此刻所处的位置，距离下方的谷底少说也有百余丈。灰白色的雾气如同巨大的棉絮，在沟壑中缓缓流动，将下方的景象切割得支离破碎。他只能隐约看到几道纠缠的人影在雾气中沉浮，像是被困在蛛网中的飞虫，每一次挣扎都伴随着兵器碰撞的脆响和沉闷的击打声。
苏寒凝神屏气，将残余的灵力悄悄注入双目。他修炼的《玄影诀》虽不以强攻见长，却在感知与隐匿方面有着独到之处，这“鹰眼”的小术，便是其中之一，能短时间内提升视力，看破一些虚妄与阻碍。
随着灵力缓缓涌入眼底，一阵轻微的酸涩感过后，下方的景象果然清晰了许多。
雾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拨开，露出了谷底一小块相对平坦的空地。空地上散落着几株扭曲的矮树，地面覆盖着一层暗绿色的苔藓，踩上去发出湿滑的“吱呀”声。两道穿着灰黑色劲装的身影正一前一后地围攻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道袍上沾满了泥泞和暗红色的血迹，显然已经受了不轻的伤。他的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脸上布满了淤青，嘴角挂着血丝，却依旧死死地抱着怀里的东西，蜷缩在一块岩石下，用仅能活动的右手握着一柄断裂的铁剑，徒劳地抵挡着上方的攻击。
“嘭！”
一名灰衣修士不耐烦了，一脚踹在少年的胸口。少年闷哼一声，身体像断线的风筝般撞在岩石上，怀里的东西终于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几步开外的草地上。
那是一朵花。
一朵约莫手掌大小的白色花朵，花瓣层层叠叠，像是用最纯净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在昏暗的雾气中散发着柔和的莹白光晕。最奇特的是它的花蕊，并非寻常的黄色或金色，而是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碧色，仿佛蕴含着某种生机盎然的灵力。
“嘿嘿，洗灵花！果然是这宝贝！”另一名灰衣修士眼睛一亮，连忙几步冲过去，弯腰就要去捡。
“不准碰它！”
少年见状，像是被激发了最后的力气，嘶吼一声，拖着受伤的身体扑了过去，死死抱住那名灰衣修士的腿。他的声音因为愤怒和绝望而变得嘶哑，眼泪混合着脸上的泥土滚落下来：“那是我的！那是我给师妹治病的洗灵花！你们不能抢！”
“给师妹治病？”先前提脚踹人的灰衣修士嗤笑一声，脸上露出残忍的笑意，“小杂种，识相的就滚开！这洗灵花乃是天材地宝，落在你这种废物手里才是暴殄天物。乖乖交出来，爷爷或许还能饶你一条狗命！”
“做梦！”少年死死咬着牙，任凭那名灰衣修士怎么踢打，就是不肯松手，“我师妹等着这朵花救命！你们这群强盗，不得好死！”
“敬酒不吃吃罚酒！”灰衣修士被惹恼了，抬脚就朝着少年的手背狠狠跺了下去。
“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少年凄厉的惨叫，他的手指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折开来。那名灰衣修士却像是没听到似的，再次抬脚，这一次的目标是少年的胸口。
苏寒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得很清楚，那名灰衣修士的脚腕处，系着一块黑色的令牌，令牌上用暗红色的颜料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风”字。虽然距离遥远，但那令牌的样式和上面的字迹，他绝不会认错。
黑风寨。
叶青羽曾经跟他提起过这个名字。那是一群盘踞在苍莽山外围的散修组成的恶势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尤其喜欢劫掠独行的低阶修士。叶青羽驻守的青石镇，就曾多次遭到黑风寨的骚扰，为此他还亲手斩杀过两个黑风寨的小头目。叶青羽说过，黑风寨的人大多是些修炼走火入魔或者被宗门驱逐的败类，行事毫无底线，遇到他们，能躲就躲，若是躲不开，便不必手下留情。
苏寒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身边的一块岩石。岩石的棱角硌得他手心生疼，却让他混乱的思绪清醒了几分。
他现在的状况并不好。刚才强行压制灵力紊乱，已经让他的经脉受损，体内灵力十不存三，连握剑都有些吃力。而崖下的那两个灰衣修士，虽然气息算不上强横，却显然是身经百战之辈，出手狠辣，配合默契，绝非那个受伤的少年所能抵挡。
以他目前的状态，下去帮忙，无异于以卵击石。
更何况，他与那少年素不相识，犯不着为了一个陌生人冒险。江湖险恶，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他能保住自己就已经不错了。
可是……
少年那句“这是我给师妹治病的洗灵花”，像一根针，狠狠刺进了苏寒的心里。他想起了七年前，自己也是这样无助。那时他被仇家追杀，身受重伤，是叶青羽路过，不顾自身安危救下了他，还耗费珍贵的药材为他疗伤。如果不是叶青羽，他早已化作苍莽山中的一抔黄土。
叶青羽曾对他说：“苏寒，修武之路，强者为尊，但若是眼中只剩下强弱，那与野兽何异？有些东西，比修为更重要。”
那时他还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此刻看着崖下那个明知不敌却依旧死死护着花朵的少年，看着他因为剧痛而扭曲却依旧倔强的脸，他忽然懂了。
那是一种比生命更重要的守护。
“砰！”
又一声闷响传来，那名灰衣修士的脚重重踹在少年的胸口。少年喷出一口鲜血，视线开始模糊，却依旧用仅存的力气，伸出那只被踩断的手，朝着不远处的洗灵花爬去，指尖距离花瓣只有不到半尺的距离。
“不知死活的东西！”捡花的那名灰衣修士不耐烦了，转身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刀，狞笑着走向少年，“既然你这么想死，爷爷就成全你！”
短刀的寒光在雾气中一闪而过，朝着少年的后心刺去。
就是现在！
苏寒不再犹豫。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四周，落在脚边一块拳头大小的黑色岩石上。这岩石质地坚硬，棱角分明，是绝佳的投掷武器。
他深吸一口气，调动起体内仅存的三成灵力，小心翼翼地将其注入那块岩石之中。灵力流转过受损的经脉，带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他咬着牙强忍着，将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右手之上。
瞄准。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死死锁定着那个手持短刀的灰衣修士的后脑。距离虽远，但他曾在叶青羽的指导下练习过暗器手法，对于力量和角度的把握有着超乎常人的精准。
“去！”
苏寒低喝一声，右手猛地扬出。
注入了灵力的岩石，在空中划过一道黑色的弧线，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如同出膛的利箭，穿过层层雾气，朝着目标疾射而去。
那名灰衣修士正全神贯注地准备斩杀少年，丝毫没有察觉到头顶上方的危险。他的短刀距离少年的后心只有不到一寸，脸上甚至已经露出了残忍的笑意。
“噗！”
一声沉闷的响声，像是西瓜被砸裂。
那名灰衣修士的动作猛地僵住了。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眼睛瞪得滚圆，似乎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几秒钟后，他的身体晃了晃，“扑通”一声向前倒去，后脑处涌出一股暗红色的血液，那块黑色的岩石正嵌在他的颅骨之中，只露出一小截。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正在殴打少年的那名灰衣修士猛地回头，脸上充满了惊愕和警惕，厉声喝道：“谁？！”
蜷缩在地上的少年也愣住了，他艰难地抬起头，顺着灰衣修士的目光，望向断崖上方那片翻滚的雾气，眼中充满了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
苏寒没有回应。
他掷出岩石后，立刻缩回了身体，躲在岩石后面，屏住了呼吸。他知道，刚才那一击只是出其不意，并没有彻底解决问题。剩下的那名灰衣修士虽然震惊，但很快就会反应过来。
崖下，那名灰衣修士警惕地环顾四周，右手握紧了腰间的兵器，厉声喝道：“藏头露尾的鼠辈，有种的就给老子出来！”
回应他的，只有山谷中呼啸的风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兽吼。
他皱了皱眉，目光狐疑地在四周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断崖上方那片浓密的雾气上。刚才那岩石来得太突然，角度刁钻，显然是从上方掷下来的。
“原来是躲在上面的杂碎！”灰衣修士冷笑一声，眼神变得更加凶狠，“以为凭这点小伎俩就能救这小杂种？痴心妄想！等老子解决了你，再慢慢找你算账！”
说罢，他不再管地上的少年，转身就要去捡那朵洗灵花，显然是想拿到东西后尽快离开。
苏寒的心再次提了起来。他知道，不能让对方得逞。一旦让他拿到洗灵花，以黑风寨修士的性格，必然会杀人灭口，到时候那个少年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可是，他已经没有足够的灵力再投掷一块岩石了。刚才那一击，几乎耗尽了他仅存的力量。
他紧咬着牙关，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对策。体内的吞噬星魂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焦急，微微颤动了一下，散发出一丝微弱的吸力。苏寒心中一动，或许……
就在这时，崖下的少年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那柄断裂的铁剑朝着灰衣修士的腿掷了过去。
铁剑虽然没有灵力加持，却来得突然。灰衣修士下意识地侧身躲避，动作慢了半拍，铁剑的断刃在他的小腿上划开一道血口。
“找死！”灰衣修士痛怒交加，转身一脚将少年踹飞出去，然后狞笑着走向他，显然是彻底被激怒了。
苏寒知道，不能再等了。
他猛地从岩石后面站起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崖下喊道：“黑风寨的杂碎，你的对手在这里！”
他的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清晰地传到了崖下。
那名灰衣修士听到声音，猛地抬头，目光如毒蛇般锁定了崖边的苏寒，眼中充满了怨毒和杀意：“原来是你这个小崽子！敢坏老子的好事，今天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苏寒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一场新的战斗，即将在这断崖上下展开。而他手中，已经没有了任何武器，只剩下一颗绝不屈服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