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颠簸声。沈知意掀起车帘一角,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红绳印记。

离开石家已有半月,他们先是在码头躲了三日,趁夜搭上艘运粮船,一路辗转才抵达京城。石砚之的伤在她用草药照料下已好得七七八八,只是后背那道刀疤仍清晰可见,像条狰狞的蜈蚣。

“在想什么?”石砚之从包裹里翻出块桂花糕,递到她嘴边。这半月来他总这样,有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她,活像只护食的小兽。

沈知意咬了口糕,甜香在舌尖弥漫开来:“在想名字。”她望着车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到了京城,总不能再用苏绾卿这个名字。”

石砚之挑眉:“那你想叫什么?”

“沈知意。”她几乎没犹豫,“知道的知,意思的意。”这是她现代的名字,是红杏在被拐卖前,父母给她取的名字。

石砚之默念两遍,眼底漾起笑意:“好名字。那我就叫石砚吧,笔墨纸砚的砚。”他摸出那枚刻着“砚”字的玉佩,往她手心一放,“以后这就是我们的信物。”

玉佩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沈知意突然想起前世红杏和石锁的约定——等逃出去,就用刻着彼此名字的木牌当信物,在镇上的茶馆相见。可惜那个约定,终究没能实现。

马车在城南的贫民窟停下。这里的房子挤挤挨挨,墙皮剥落,空气中弥漫着煤烟和污水的气味,却比石家多了几分生气。

“就是这儿了。”石砚之付了车钱,拎着包裹在前头引路。他们租的是间带小院的民房,原主是对老夫妻,搬走前特意留了口能用的灶台,墙角还堆着些过冬的柴火。

沈知意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院子里的石榴树虽已落叶,枝干却遒劲有力,像位沉默的守护者。她走到树下,指尖刚触到粗糙的树皮,腕间的红绳突然泛起暖意——

前世的石榴屯,也是这样的石榴树。红杏被拐来的第一天,就是躲在这样的树下,看着石锁偷偷往她兜里塞煮鸡蛋,蛋壳上还沾着他的体温。

“怎么了?”石砚之从屋里探出头,见她对着树干发呆,手里还举着根枯枝在地上划着什么。

沈知意回过神,发现自己竟在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饺子。她脸一红,把枯枝踢到一边:“没什么。我在想,我们可以开家小馆子。”

开馆子?石砚之愣了愣,随即笑起来:“你会做菜?”

“略懂。”沈知意扬起下巴,眼底闪着自信的光。前世在石榴屯,她跟着奶奶学过包饺子,后来被拐卖后,又在人贩子窝点帮厨,练得一手好手艺。尤其是她调的馅料,总能把普通的白菜猪肉做出别样的鲜香。

说干就干。石砚之第二天就去市集买了口新铁锅,又找木匠打了两张方桌、几条长凳。沈知意则把院子里的石榴树修剪了一番,在树下摆了张小桌,权当露天雅座。

开张那天,沈知意特意包了三种馅的饺子:白菜猪肉、韭菜鸡蛋、茴香牛肉,还熬了锅暖暖的小米粥。石砚之在门口挂了块木牌,上面用炭笔写着“知味轩”三个字,笔锋虽稚嫩,却透着股认真劲儿。

起初几天生意冷清,偶尔有路过的苦力进来讨碗水喝,沈知意总会多给两个饺子。直到第五天,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尝了她的饺子,当即竖起大拇指:“姑娘,你这饺子绝了!比前门楼子那家‘福聚楼’的还好吃!”

货郎的夸赞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贫民窟。到了第七天,“知味轩”的两张方桌已经坐不下了,沈知意不得不在院里又加了张临时的木桌。

“再来两盘白菜猪肉馅的!”

“给我来碗小米粥,要热乎的!”

吆喝声此起彼伏,沈知意在灶台前忙得团团转,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石砚之赶紧递上块干净的帕子,顺便帮她把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

“我来吧。”他接过她手里的锅铲,动作虽生疏,却学得有模有样,“你去歇歇。”

沈知意刚在石榴树下坐下,就见个穿着体面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正探头探脑地往院里望。那人留着两撇山羊胡,嘴角有颗黑痣,正是她的父亲——苏员外。

心猛地一沉,沈知意下意识地往石砚之身后躲了躲。红绳突然发烫,眼前闪过苏员外把她推上马车的画面,他的声音尖利刻薄:“死丫头!能给石家冲喜是你的福气,还敢犟嘴?”

“绾……沈姑娘?”苏员外显然也认出了她,脸上堆起虚伪的笑,抬脚就要往里走,“真的是你!我找了你好久……”

“我们认识吗?”沈知意从石砚之身后走出,语气冰冷,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这位先生怕是认错人了。”

苏员外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没想到这丫头竟敢不认亲。他眼珠一转,突然提高了音量:“你这孩子!怎么能不认爹呢?我知道你怨我把你送到石家,可那也是没办法啊!你跟我回去,爹给你找个体面人家……”

他这话半真半假,故意说得让周围的食客都听见,想先把“不孝”的帽子扣在她头上。

食客们果然窃窃私语起来,眼神里带着探究和鄙夷。沈知意攥紧拳头,指节泛白——她最恨的就是苏员外这种颠倒黑白的本事。

“爹?”她冷笑一声,声音清亮得盖过了议论声,“我娘当年是怎么死的,你心里没数吗?为了还你的赌债,把我‘典’给石家傻子冲喜,这也是当爹的该做的?”

苏员外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沈知意步步紧逼,“那我就说说石家的石长禄吧。他不仅私藏石家财产,还和人贩子勾结,上个月被我撞见他往船上运‘货’,那些‘货’,不就是像我这样被你们卖掉的女子吗?”

这话一出,周围的议论声戛然而止。苏员外的脸由红转白,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他没想到这丫头竟知道这么多。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这苏员外看着就不像好人……”

食客们的议论风向瞬间转变,看向苏员外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愤怒。

苏员外见状不妙,狠狠瞪了沈知意一眼,撂下句“你给我等着”,灰溜溜地跑了。

“没事吧?”石砚之握住她冰凉的手,掌心的温度让她稍稍安定。

沈知意摇摇头,望着苏员外消失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警惕:“他不会善罢甘休的。”苏员外突然出现在京城,还找到了这里,绝不是偶然。

红绳再次发烫,这次浮现的画面是苏员外正对着个穿官服的人点头哈腰,那人腰间挂着块玉佩,上面刻着个“嵩”字。

“李嵩……”沈知意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心头涌上股不安。她记得石砚之说过,他父亲坠崖前,曾与户部侍郎李嵩有过密会。

“怎么了?”石砚之察觉到她的异样。

“没什么。”沈知意摇摇头,将那丝不安压在心底,“我们得尽快攒够钱,换个大点的地方。”她望着院里吃得热火朝天的食客,眼底重新燃起斗志,“这京城虽大,但总有我们立足的地方。”

石砚之望着她眼里的光,嘴角忍不住上扬:“好。都听你的。”

暮色渐浓,“知味轩”的灯笼在风中摇曳,暖黄的光晕照亮了院中的石榴树,也照亮了两个年轻人眼中的希望。沈知意知道,苏员外的出现只是开始,前路必然还有更多的风雨,但只要身边有石砚之,有这根神秘的红绳,她就有勇气走下去。

毕竟,她早已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红杏,也不是那个怯懦无助的苏绾卿。

她是沈知意,是为自己而活的沈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