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艇的舱室在浪涌中倾斜，程默的额头撞上金属舱壁。
疼痛没有如期而至——它像被某种无形的网兜住，分流成两股，一半留在他的神经末梢，另一半顺着锁链流向苏瑾。程默转头，看见苏瑾在对面床铺上同时皱眉，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按住太阳穴，仿佛那里也有个隐形的伤口。
"第三次浪涌，东南风四级。"
凌霜的声音从舱门传来。她推着轮椅进入，膝上的监测仪闪烁着蓝红交织的光点。三天没见，她的气色更差了，左眼布满血丝，右手无名指上戴着枚古怪的戒指——戒面是微型芯片的造型。
"适应得不错。"她检查连接程默与苏瑾的神经锁链，"痛觉共享达到67%，比预期快。"
程默试着活动手腕。锁链看似金属，实则是由某种生物纤维编织而成，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收缩，像活物的触须。更奇异的是，当他集中注意力时，能隐约感知到苏瑾的情绪波动——此刻她正为凌霜的出现而烦躁，那情绪像微弱的电流顺着锁链传来。
"什么时候能断开？"苏瑾突然开口。她靠在舱壁上，短发凌乱地支棱着，病号服领口露出锁骨下的♀♂烙印。尽管语气强硬，程默却通过锁链感受到她深处的恐惧——对失去控制的恐惧。
凌霜调出平板上的数据："至少再维持24小时。"她指向某个波形图，"你们的α波刚实现初步同步，现在断开可能导致逆行性记忆丧失。"
程默注意到苏瑾的手指绞紧了床单。通过锁链，他感受到一阵尖锐的羞耻感——这位素来掌控一切的女总裁，此刻正因被他人观测神经活动而感到赤裸般的难堪。
"陈雨晴的动向？"苏瑾生硬地转换话题。
"三十六小时前放弃海上搜索。"凌霜推了推眼镜，"但她启动了'海妖Ⅱ型'，通过卫星追踪神经共生体的生物电波。"
程默的胃部下沉。他想起医院天台上陈雨晴摇晃的颈环，和那句"0701号就是这么疯的"。现在他和苏瑾成了新一代实验体，而猎人正在逼近。
"解决方案？"苏瑾的声音像绷紧的钢丝。
凌霜转动轮椅，从柜子里取出个金属盒："母亲留下的最后手段。"她打开盒子，里面是两枚耳钉大小的接收器，"量子干扰器，能暂时屏蔽卫星追踪。"
"代价？"苏瑾敏锐地捕捉到关键。
"增强你们的神经连接。"凌霜直视他们，"安装后48小时内，你们的感官共享会突破80%阈值。"
程默的呼吸一滞。80%意味着什么？他能尝到苏瑾嘴里的咖啡苦味？感受到她高跟鞋磨破脚后跟的疼痛？还是...更私密的知觉？
"不行。"苏瑾斩钉截铁地拒绝，"我需要绝对清醒的头脑应对陈雨晴。"
凌霜突然笑了。她转动轮椅靠近苏瑾，枯瘦的手指划过神经锁链："亲爱的，你以为母亲为什么选程默？"她的声音降至耳语，"因为他能平衡你的偏执。"
锁链传来苏瑾剧烈的情绪波动。程默看见她的瞳孔微微扩大，指尖陷入掌心——她在通过锁链读取他的记忆！那一瞬间，程默感觉自己被拽入苏瑾的意识流：
五岁的她在黑暗中哭泣，母亲的声音从实验室传来："必须找到适配者..."
十五岁的她撕碎生日贺卡，父亲说："感情是苏家继承人最大的弱点..."
十九岁的她在监控室反复回放程默喂猫的画面，手指悬停在删除键上方...
程默猛地抽回意识，冷汗浸透后背。这种双向窥探比任何拷问都更令人窒息。苏瑾的脸色同样苍白，她的防御盔甲刚刚被生生撬开一道缝。
"你们需要学会控制链接深度。"凌霜留下干扰器，"晚餐后我来安装。"
轮椅声远去后，舱室陷入诡异的沉默。程默数着浪花拍打船体的节奏，锁链那端的苏瑾像尊冰雕。直到某个巨浪袭来，游艇剧烈倾斜，苏瑾失去平衡栽向他——
她的手掌贴上程默的胸口。刹那间，锁链爆发刺目蓝光，两人的意识再次强制融合：
程默看见自己站在快餐店后巷，雨水顺着发梢滴落；
苏瑾看见母亲将芯片刺入男孩的后颈，鲜血染红白大褂；
重叠的画面中，十二岁的程默与十五岁的苏瑾在平行时空里擦肩而过...
"停！"苏瑾猛地推开他，锁链在空中绷直，"这该死的——"
她的咒骂被警报声打断。游艇的广播系统传来船长急促的呼喊："东南方发现快艇！未应答识别信号！"
程默冲向舷窗。暮色中，三艘黑色快艇正破浪而来，艇首站着穿防弹背心的武装人员。最前方快艇上，红裙在风中猎猎如旗——是陈雨晴！
"她怎么找到的？"程默转向苏瑾，却见她已经扯开床头面板，取出两把手枪。
"神经波动。"苏瑾将一把枪塞给程默，"我们的生物电暴露了位置。"她扯开病号服，露出里面的黑色战术背心，"凌霜的干扰器来不及装了。"
程默接过枪，金属的冰冷触感通过锁链同时传递给苏瑾。这种共享知觉太诡异了——他能感受到苏瑾掌心的薄茧摩擦枪柄的触感，而她正接受着他加速的心跳。
"切断锁链。"苏瑾突然说，"我们不能一起被困。"
程默摇头："凌霜说过——"
"那就赌一把！"苏瑾用枪托砸向舱壁的消防箱，取出液压剪，"我断后，你带凌霜和资料走。"
锁链传来她决绝的情绪，像灼热的铁水。程默这才明白，她打算牺牲自己。他按住液压剪："有更好的方案。"
在苏瑾反应过来前，程默抓起那对量子干扰器，猛地按进两人的耳后皮下。剧痛如闪电贯穿神经，锁链瞬间迸发彩虹般的光晕，舱壁上的监测仪数值飙升至红色警戒区。
"你疯了？！"苏瑾的怒吼与陈雨晴的快艇撞击声同时炸响。
程默在剧痛中咧嘴笑了："现在我们是80%了。"
世界在虹光中重组。程默的视野突然分裂成双重画面——他同时看到舱室内的自己，和快艇上陈雨晴举枪瞄准的动作。更不可思议的是，当他想着"躲避"时，苏瑾的身体已经自动扑向掩体，仿佛他们的运动神经也实现了同步。
"左舷！"程默喊道。苏瑾几乎同时向左翻滚，子弹擦着她发梢射入舱壁。
"这感觉...太奇怪了。"苏瑾喘息着，但通过锁链，程默感受到她压抑的兴奋——她从未如此敏捷过，仿佛身体突然解除了某种限制器。
甲板上传来交火声。程默拉着苏瑾冲向紧急通道，两人的步伐完美同步，像经过多年训练的搭档。当子弹从右侧射来时，程默不需思考就预判了弹道——苏瑾的战术记忆正流入他的大脑。
"火舱！"苏瑾指向底舱通道。他们冲下楼梯时，程默突然感知到她的犹豫——货舱里有她不想示人的东西。
门开后，程默的呼吸停滞了。货舱中央是个透明培养舱，里面漂浮着具苍白的人体——0701号！他的颈部仍戴着SQ-0701的颈环，但身体被无数光纤缠绕，像具被蛛网捕获的标本。
"凌霜用他研究神经逆转..."苏瑾的声音罕见地颤抖，"母亲的理论...死者神经突触能储存记忆..."
程默的胃部翻涌。0701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快速转动，仿佛正在经历激烈的梦境。更可怕的是，他的皮肤上浮现出与程默和苏瑾相同的荧光纹路。
"他...还活着？"
"意识存活。"凌霜的轮椅从阴影中出现，"海妖芯片让他的大脑在死亡后仍保持活动。"她递给程默一个硬盘，"这是所有研究数据，包括你脊柱里那枚芯片的真相。"
程默刚要接过，船体突然剧烈震动。爆炸声从上层甲板传来，火光透过舷窗照亮0701号的脸——他的眼睛睁开了！
"快走！"凌霜推动轮椅撞向警报按钮，"陈雨晴引爆了引擎室！"
苏瑾拽着程默冲向救生艇。0701号的眼睛追随着他们，干裂的嘴唇无声开合。通过80%的神经连接，程默和苏瑾同时"听"懂了他的话：
"她在我脑子里..."
又一记爆炸撼动船体。程默的耳膜嗡嗡作响，但分不清是爆炸的冲击，还是苏瑾的恐惧通过链接传来。他们跌跌撞撞地爬上救生艇，凌霜紧随其后。当救生艇坠入海面的瞬间，主游艇在火球中解体，0701号的培养舱像颗蓝色流星划过夜空。
海水淹没头顶时，程默的感官彻底混乱了。他同时感受到：自己肺部的灼痛、苏瑾挣扎时小腿抽筋的刺痛、凌霜轮椅撞上礁石的钝痛...三种痛觉在神经链接中交织，最终汇聚成苏瑾的一声尖叫：
"程默！呼吸！"
救生艇浮上海面。程默咳出海水，发现自己的手与苏瑾的死死相扣，锁链在月光下泛着虹彩。远处燃烧的游艇残骸中，有个红影站在漂浮的甲板上，举枪瞄准——
子弹呼啸而来。程默本能地扑向苏瑾，但链接让他们的动作完全同步，结果变成两人同时撞向对方。子弹擦过程默的肩膀，血珠飞溅到苏瑾脸上。通过80%的连接，他感受到苏瑾脸上的血滴如同烙铁般灼热，而她正经历着他肩膀撕裂般的剧痛。
"有趣吗，瑾儿？"陈雨晴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共享疼痛的浪漫？"
苏瑾举起手枪，但程默提前感知到她的意图，一把按下枪管——陈雨晴只是个全息投影！真正的威胁来自水下。果然，三枚微型吸附炸弹粘上了救生艇底部。
"潜水！"程默抱住苏瑾滚入海中。
爆炸的冲击波将两人推向深海。程默的耳膜剧痛，却通过链接听见苏瑾脑中循环的念头：「不能死不能死资料必须送出去」。他奋力划向水面，却发现苏瑾正朝相反方向游去——她要去拿沉没的硬盘！
锁链在深海中绷直。程默感受到苏瑾的肺部开始灼烧，她的视野边缘泛起黑斑。在生死一线，他做出了连自己都震惊的决定——主动加深神经连接！
100%同步的瞬间，世界天旋地转。程默"成为"了苏瑾：他感受着她每一寸肌肉的酸痛，读取她每一个战术判断，甚至触碰她最深的记忆——
五岁生日那天，母亲送她的其实是盒彩色铅笔，而非解剖图集；
十岁躲在衣柜里看到的"芯片植入"，其实是母亲在给男孩注射疫苗；
十九岁在监控室，她按下的是保存键而非删除键...
最震撼的是程默自己的影像——在苏瑾的记忆里，他喂猫时的笑容被反复回放、珍藏，甚至在她最黑暗的时刻成为微弱的星光。
链接另一端，苏瑾同样被程默的记忆淹没：他偷偷修改母亲的病历减轻痛苦；他在快餐店用员工餐喂流浪猫；他在签卖身契那晚，对着母亲照片哭到呕吐...
深海中的两人在精神层面赤裸相对，所有伪装与防备都被彻底剥除。当他们的唇因缺氧而相触时，某种超越物理的呼吸开始了——程默的肺部为苏瑾供氧，而她的血液循环支持着他的心脏。
浮上海面时，救援直升机已经到来。凌霜被安全绳吊起，正朝他们呼喊。程默与苏瑾漂浮在血色的海面上，锁链的虹光渐渐淡去，但某种更深层的连接已经建立。
"硬盘..."苏瑾喘息着举起防水袋。
程默望向远处。燃烧的游艇残骸正在下沉，而陈雨晴的快艇不知何时消失了。月光下，海面漂浮着0701号培养舱的碎片，那些缠绕他的光纤如海草般随波摆动，仿佛在无声地控诉。
直升机降下救援绳。当安全绳缠上苏瑾的腰时，她突然抓住程默的手："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她的眼睛在月光下呈现出罕见的琥珀色，"记住100%的感觉。"
程默握紧她的手。在救援人员的惊呼中，他吻上苏瑾的唇，让两人的神经连接再次达到峰值。直升机驾驶员看到的只是对劫后余生的情侣，但程默知道，他们正在交换比誓言更深刻的承诺——两颗大脑在量子层面纠缠，再也无法真正分离。
当直升机掠过海岸线时，程默通过链接感知到苏瑾的计划：她要将硬盘数据藏在最危险的地方——陈雨晴永远想不到的，程默母亲的病房。而作为诱饵，他们将主动暴露行踪，引诱猎人们踏入陷阱。
锁链在晨光中闪烁，如同新生的血管连接两个躯体。程默知道，当连接解除时，他们将面临更残酷的现实。但此刻，在这片血色朝阳笼罩的海面上，他们第一次真正平等地共享着同一种心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