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雪桥对峙
残桥冰棱在阳光下折射出冷芒,嘉宁解下火狐大氅时,素白中衣勾勒出纤弱曲线,鬓边金步摇却随着颤抖的指尖晃出刺目光斑。她忽然逼近成钰,龙涎香裹挟着温热呼吸扑面而来:"你以为我不知他的心思?那日在凝晖别馆,他咬着牙不肯闭眼,分明是怕自己醉后喊出你的名字。"
成钰握着断笛的手猛地发颤,绷带渗出的血珠滴落在雪地上。嘉宁却扯开自己衣襟,锁骨处赫然烙着与寇谨腰侧相似的旧疤:"这是三年前替他挡箭留下的。他说战场上不该有软肋,却甘愿为你化作箭靶。"她的声音突然哽咽,"你可知他被我羞辱时,身上还带着给你治伤的药?"
桥下冰层轰然碎裂,惊起寒鸦阵阵。嘉宁扯开成钰领口,露出同样未愈的箭伤:"看看这伤口,和他肩上的位置一模一样。那日他故意引箭偏离三寸,就是怕伤到你的心脉!"她忽然抓住成钰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我羡慕你,羡慕到想毁掉一切。可每次见他在铜镜前倔强的模样——"
回忆如潮水翻涌。凝晖别馆内,寇谨被金链束缚在温泉池边,蒸腾水雾中,他苍白的皮肤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嘉宁指尖划过他紧绷的腹肌,看他偏头咬住下唇,耳尖红得滴血。"别动。"她俯身时,瞥见他湿透的中衣下,因羞耻与隐忍而剧烈起伏的胸膛,那隐忍的情欲比任何时候都更惊心动魄。
"他连颤抖都在克制。"嘉宁突然松开成钰,泪水砸在雪地上,"可当我提起你的名字,他竟生生震断了寒铁链子。"她指向成钰鬓边枯梨,"你以为他不知这梨花的来历?那年你被刺客追杀,是他连夜在废园守着最后一棵梨树,怕积雪压坏了来年的花苞。"
成钰踉跄后退,断笛从指间滑落。记忆突然清晰——雪牢里那个带着血腥气的吻,寇谨颤抖的睫毛扫过她脸颊;镜中他躲闪的眼神,耳尖红得像要滴血;还有每次转身时,他凝望她背影的灼热目光。冰层断裂的轰鸣中,她终于读懂那些隐忍背后的深情,喉间泛起铁锈味,分不清是箭伤复发,还是心碎成殇。
二、剖心之言
嘉宁解袖时,腕间血痂被锦缎勾得裂开,暗红血珠渗出来,在雪地上洇出细小的红梅。她将伤口怼到成钰眼前,结痂的皮肉还翻卷着,"皇兄要看寇谨的项上人头时,我跪在养心殿前磕了三个时辰,额头的血顺着台阶往下淌,却不如这一刀来得实在。"她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哭腔,"你猜皇兄怎么说?他说公主金尊玉贵,何苦为个逆臣贱命作践自己——可他不知道,我这条命,早在三年前就想给他了。"
成钰盯着那道狰狞伤口,忽然想起雪牢外曾见过嘉宁苍白如纸的脸。那时她以为是公主作秀,此刻才惊觉那抹病态的白,原是失血过多的征兆。嘉宁从袖中掏出半块染血的帕子,边角绣着并蒂莲,却被血色浸成了暗红,"那日毒酒发作,他疼得在地上打滚,指甲都抠进了青砖里。我割开手腕喂他喝血,他却偏头不肯咽,说脏了我的身子。"她的指尖抚过帕子上干涸的血迹,"你看,他总是这样,宁可伤自己千百遍,也要护着在意的人周全。"
碎裂的铜镜在雪地里泛着冷光,嘉宁突然跪坐在地,碎片刺破掌心也浑然不觉。"芙蓉宴那晚,他咬着牙不肯闭眼,我便用金铃堵住他的耳朵——"她扯下鬓边金步摇,铃铛相撞发出清越声响,"你听,这声音和当年御苑的金铃一模一样。我故意用你的信物羞辱他,就是要让高让的眼线相信,他早已被我拿捏。"她突然抓起成钰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摸摸,这里全是他留下的伤。可只要能护他周全,我甘愿做这十恶不赦的恶人。"
春猎箭伤的血痂还泛着诡异的青黑,嘉宁扯开领口时,冷风卷着雪粒扑进伤口,疼得她睫毛剧烈颤动。"那支箭淬了见血封喉的毒,他抱着我滚下山坡时,血顺着我的脖颈往下淌,温得烫人。"她突然攥住成钰的断笛,笛身上还沾着那日的血迹,"你以为他为什么要扮作顺从?高让在暗处盯着每一个破绽,若不是我假意囚禁他,他如何能拿到那份藏在御书房暗格里的密函?"
雪粒扑在成钰脸上,她却感觉不到冷。记忆里寇谨被金链束缚的模样突然变得清晰——他耳尖泛红不是情动,而是强忍着毒性发作的痛苦;镜中那抹柔和的笑意,原是对着藏在暗处的高让眼线演戏。嘉宁染血的手突然抚上她鬓边枯梨,"这梨花,是他亲手护了三年的念想。他说等翻案那日,要带你去废园看第一树花开。"
成钰的断笛"当啷"坠地,在雪地上溅起细碎冰晶。她终于看清,那些她以为的背叛与屈辱,原是用血泪织就的守护。而嘉宁鬓边的金步摇仍在摇晃,在雪光里划出细碎的弧,像极了她破碎又执着的深情。
三、凤之剖白
雪片扑簌簌落在嘉宁颤抖的睫毛上,瞬间融化成水珠。她忽然扯开袖口,露出密密麻麻的针孔,青紫淤痕像蛛网般蔓延至小臂:"知道这些是怎么来的吗?高让安插在太医院的人,往他的药里掺了慢性毒药。我只能偷偷试药,每次毒发时,五脏六腑都像被火钳绞着。"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可比起他毒发时,蜷缩在榻上疼得说不出话,只能用那种...那种带着血丝的眼神望着我的样子,这点痛又算得了什么?"
成钰的断笛从指间滑落,在雪地上发出清越的脆响。嘉宁却恍若未闻,猛地扯开衣襟,心口处狰狞的烫伤疤痕赫然在目:"这是替他挡下高让的暗卫泼来的毒酒留下的。那晚他被铁链锁在温泉池边,毒酒发作时浑身滚烫,却还在呢喃着你的名字..."她突然抓住成钰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你知道他有多难受吗?明明痛得浑身痉挛,还要强撑着保持清醒,生怕在昏迷中喊出你的名字,连累你被高让盯上!"
寒风卷着雪粒灌进两人之间,嘉宁却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哭腔:"芙蓉宴上他耳尖泛红?那是'一笑春'里掺了合欢散!高让的眼线就藏在暗处,他只能强忍着药效发作的羞耻,任我摆弄。你看到他颈侧的红痕?那不是亲吻留下的,是他咬着牙忍到出血,才没让失控的呻吟溢出喉咙!"她的眼泪砸在成钰手背上,"你转身离开的那天,他震断金链追出去,伤口崩裂的血浸透了三层衣袍,却连你的衣角都没碰到。"
嘉宁突然跪在雪地里,发间金步摇叮当作响:"我赌上公主的尊严,扮作善妒的疯女人,任由天下人耻笑!我故意让人传出他被我囚在汤泉宫的消息,就是想引高让放松警惕。可你呢?"她仰头看着成钰,眼底血丝密布,"你连问一句'为什么'的勇气都没有!那晚他跪在你消失的雪地上,把脸埋进你留下的血迹里,哭得像个孩子..."
成钰的膝盖突然发软,重重跌坐在地。记忆中寇谨镜中躲闪的眼神、水榭里反常的柔和,此刻都化作利刃,剜着她的心。嘉宁颤抖着摸出贴身收藏的帕子,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小字:"这是他毒发时,迷迷糊糊写的你的名字。二十八个日夜,写满了整整十页。"她将帕子塞进成钰手中,"他从来不是在温柔乡里沉沦,他是在地狱里,用自己的血肉为你铺路啊!"
四、梨花之答
嘉宁的睫毛剧烈颤动,雪花落在她泛红的眼眶里,转瞬化作晶莹的水珠。她突然解下颈间的火狐裘,轻轻披在成钰肩头,指尖抚过对方肩头渗血的绷带,声音哽咽:"那日你中箭离开,他发了疯似的翻遍京城每一处角落,连最脏的沟渠都不放过。找到你遗落的断笛时,他攥着笛子的手一直在抖,血顺着笛孔往下滴,却怎么也不肯松手。"
成钰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眼前浮现出寇谨跪在雪地中,失魂落魄地攥着断笛的模样。嘉宁的声音愈发轻柔,带着十年暗恋的苦涩:"他每次毒发,都要把你的画像贴在心口。有次高热说胡话,他抓着我的手腕,却对着空气说'阿钰别怕,我在'......"她别过脸去,不愿让成钰看见自己眼底翻涌的泪,"你知道吗?我多希望他喊的是我的名字。"
远处传来更鼓声,嘉宁突然抓住成钰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那面碎镜我留着,背面刻着他的字迹。他说'若能用屈辱换她平安,万死不辞'。"她的泪水终于决堤,"我给他金笼,是因为知道他逃不掉。高让的眼线遍布京城,只有做我的笼中雀,他才有一线生机......"
成钰的喉咙像被冰雪堵住,往事如潮水般涌来。她想起寇谨在镜中躲闪的眼神,颈侧可疑的红痕,原来那不是情动,是他强忍着毒发的痛苦,还要在嘉宁的刁难下演戏。此刻她终于明白,自己转身离去时,他眼里熄灭的何止是光,更是对她信任的绝望。
"他现在......"成钰的声音发颤,不敢问出口。嘉宁松开手,金步摇在风雪中轻轻摇晃:"他在凝晖别馆,又犯病了。高热不退,嘴里念叨着要去找你。"她突然笑了,笑容里满是苦涩,"去吧,去看看那个宁愿撕碎尊严,也要护你周全的傻子。"
成钰转身时,鬓边的枯梨突然飘落,被风吹向残桥另一端。她踩着积雪狂奔,泪水混着雪水滑落,耳边回响着嘉宁最后的低语:"告诉他,凤血已冷,梨花该开了......"
五、血桥之约
嘉宁的眸光猛地一震,雪色映出她眼底的血丝。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成钰以为她会转身离开,却见她突然掀开大氅内衬——暗格里密密麻麻插着银针,针尖泛着诡异的青黑。"这是高让用来毒他的'千机散',"她指尖划过银针,语气带着敬佩,"可寇谨更狠,他竟用箭伤处的淤血试毒,生生在温泉池里泡了整夜,逼出七窍黑血。"
成钰握着鎏金手炉的手指骤然收紧,炉身烫出的红痕抵不过心口的刺痛。嘉宁取下腕间金铃晃了晃,清越声响惊飞寒鸦:"那日你看到他颈侧红痕?那是他用金铃边缘剜开伤口,放毒血时留下的。他宁可自伤,也不愿让毒侵入心脉耽误翻案。"
话音未落,桥那头忽然传来熟悉的龙吟剑鸣。只见雪雾中一道玄色身影踏冰而来,寇谨手持断剑,衣袂翻飞间露出腰间缠着的绷带——正是嘉宁所说放血解毒的位置。他眉尾金粉未褪,却更衬得眸光如电,苍白的唇畔噙着冷笑,震碎漫天雪花:"高让的'千机散'?不过是小儿科。"
成钰的呼吸骤然停滞。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寇谨——湿透的中衣紧贴胸膛,勾勒出凌厉的肌肉线条,绷带渗出的血珠在雪色中格外刺目;凌乱的发丝间,眉尾金粉随着剑锋震颤,竟将战场杀伐之气化作妖冶风华。他挥剑劈开冰棱的瞬间,飞溅的冰晶映出他下颌绷紧的弧度,那是强撑着毒后虚弱,却仍要护住身后人的倔强。
"三日后太和殿,"寇谨收剑入鞘,咳出血沫却笑得张扬,"我要让高让亲眼看着,他精心准备的'通敌口供',如何变成自己的催命符。"他望向成钰,目光掠过她肩头渗血的绷带时,剑眉微不可察地皱起,"还有...照顾好自己。"
嘉宁看着两人无声的对视,忽然轻笑出声。她抛出手炉,鎏金表面映出三人倒影:"看来这场赌局,本宫押对了人。"炉中龙涎香化作白雾升腾,将雪桥笼罩在诡谲的香气里,远处钟楼的钟声穿透迷雾,惊起的寒鸦群掠过寇谨染血的剑尖,恍若为即将到来的风暴献祭。
六、尾声
雪桥上,成钰握紧还带着寇谨体温的手炉。方才惊鸿一瞥中,她看见他藏在绷带下的伤口——那是纵横交错的刀痕,每一道都精准避开要害,却又足够让毒血排出。原来镜中那些狼狈,皆是他以身为饵的算计;那些被迫的"顺从",藏着刺破阴谋的锋芒。
嘉宁望着寇谨远去的背影,摘下鬓边金步摇轻轻摩挲。凤钗尖还沾着那日替他吸毒时的血痂,此刻却在雪光里泛着温润的光。她忽然将凤钗狠狠插入桥栏:"高让,准备好迎接你的死期了吗?"
桥下春水裹挟着碎冰奔涌,正如三人沸腾的杀意。成钰望着寇谨踏雪而行的挺拔身姿,他玄色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腰间断剑折射着冷光,整个人宛如出鞘的利刃,势要劈开这十载沉冤。她知道,三日后的太和殿,这把染血的剑,终将刺破谎言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