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泽离开西苑时，廊下的灯笼已燃至中夜。灵汐坐在窗前，听着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心里像堵了团棉花，闷得发慌。
“多管闲事”—— 这四个字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带着萧景泽特有的冰冷语气。她不过是担心他和莫婉娘生嫌隙，怎么就成了多管闲事？
“姑娘，别气了。” 春桃端着碗热汤进来，见她对着窗外出神，轻声道，“将军就是那脾气，嘴上厉害，心里未必是那么想的。”
灵汐接过汤碗，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却暖不了冰凉的心：“他心里怎么想，与我何干？反正不过是三年的契约。”
话虽如此，可想到萧景泽方才阴沉的脸色，她还是忍不住委屈。她到底是为了谁？若不是怕他夹在中间为难，她才懒得管他和莫婉娘的事。
“要不…… 奴家去跟将军解释解释？” 春桃试探着问。
“不必了。” 灵汐摇摇头，“越解释越乱。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她喝完汤，吹熄烛火躺到床上，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亮了空荡荡的房间，也照亮了她眼底的失落。
另一边，萧景泽回到自己的院落，秦风正捧着卷宗等在门口。见他脸色阴沉，秦风识趣地没敢多问，只将卷宗递了过去。
萧景泽接过卷宗，却没看，只是坐在书案前发呆。灵汐那句 “莫小姐会不高兴” 像根刺，扎得他心烦意乱。他与莫婉娘的事，何时轮到一个妾室置喙了？
可转念一想，灵汐说这话时，眼神里分明带着关切，并非刻意挑拨。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自己这是怎么了？不过是一句话，竟如此心神不宁。
“秦风，” 他忽然开口，“去查查莫府的动静。”
秦风愣了一下，还是躬身应道：“是。”
萧景泽摆摆手让他退下，独自坐在书案前，望着窗外的月光，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莫婉娘不会善罢甘休，却没想到她会把矛头对准灵汐。更没想到的是，自己竟会因为灵汐的一句话，如此在意。
莫府的庭院里，莫婉娘正坐在月下抚琴。琴声哀怨，像泣像诉，听得人心里发堵。
“小姐，夜深了，该歇息了。” 侍女轻声劝道。
莫婉娘停下拨弦的手，望着将军府的方向，眼神阴翳：“他还没回信吗？”
“还没。” 侍女摇摇头，“将军府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莫婉娘的指甲深深掐进琴弦，弦断声脆，划破了寂静的夜。她冷笑一声：“好，好得很。看来我不亲自去一趟，他是不会放在心上了。”
次日一早，莫婉娘便梳妆打扮，带着一盒亲手做的糕点，径直往将军府去。
守门的护卫见是她，不敢拦，赶紧放行。莫婉娘熟门熟路地走到萧景泽的院落，正撞见秦风从里面出来。
“莫小姐。” 秦风拱手行礼，语气带着几分疏离。
“景泽哥哥在吗？” 莫婉娘笑着问，姿态温婉。
“将军正在处理军务。” 秦风侧身让她进去，“小姐自便。”
莫婉娘点点头，提着食盒走进院落。萧景泽的书房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见萧景泽正坐在书案后看卷宗，便笑着说：“景泽哥哥，我给你带了些你爱吃的杏仁酥。”
萧景泽抬头看了她一眼，语气平淡：“有什么事？”
莫婉娘将食盒放在桌上，挨着他坐下，语气亲昵：“没事就不能来看你了？我听说你昨日为了那个灵汐，罚了礼部侍郎？”
萧景泽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与你无关。”
“怎么与我无关？” 莫婉娘的声音委屈起来，“那灵汐不过是个教坊司出来的贱婢，哪配让你为她动怒？景泽哥哥，你是不是对她动了真感情？”
“没有。” 萧景泽的语气斩钉截铁，“我与她只是契约关系。”
“契约关系？” 莫婉娘显然不信，“那你为何让她住在府里？还对她那般好？景泽哥哥，你忘了我们的约定了吗？”
萧景泽放下卷宗，看着她：“婉娘，我知道你委屈。但此事关乎萧家香火，我没得选。”
“我不管！” 莫婉娘的情绪激动起来，“我就是不想看到你和她住在一起！你那么多别院，随便找一处让她住进去不行吗？景泽哥哥，你搬去我那儿住吧，我们还像小时候那样，好不好？”
萧景泽愣住了，没料到她会提出这种要求。
莫婉娘见他犹豫，赶紧说：“我知道你不方便，我们可以分房睡。我就是想在你身边，不想看你跟别的女人住在一起。景泽哥哥，我等了你这么多年，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吗？”
她说着，眼眶便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看着格外惹人怜爱。
萧景泽的心里泛起一丝愧疚。他知道莫婉娘为他受了不少委屈，尤其是他这怪病，让两人连普通情侣间的亲近都做不到。可让他搬去莫府，他又有些不情愿。
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 他习惯了回府后能看到灵汐的身影，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心里也觉得踏实。
“我想想。” 萧景泽没有立刻答应。
莫婉娘的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但还是点了点头：“好，我等你答复。但景泽哥哥，你要快点，我真的…… 等不起了。”
萧景泽没有说话，只是重新拿起卷宗，仿佛又沉浸在了军务中。莫婉娘知道他这是下逐客令了，只好识趣地起身告辞。
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萧景泽的背影，眼神里闪过一丝狠戾。灵汐，你以为这样就能留住景泽哥哥吗？太天真了。
莫婉娘离开后，萧景泽再也无心处理军务。他走到窗边，望着西苑的方向，心里乱成一团麻。
搬去莫府，确实能让莫婉娘安心，也能避开灵汐，省得再生事端。可他心里，却总有一丝不情愿。
“将军，该用晚膳了。” 秦风走进来，轻声道。
萧景泽摇摇头：“没胃口。”
“那…… 奴家让厨房做点清淡的？”
“不必了。” 萧景泽摆摆手，“我出去走走。”
他漫无目的地在将军府里闲逛，不知不觉竟走到了西苑附近。远远望见西苑的灯亮着，他的脚步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有进去，转身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或许是心绪不宁，他竟觉得有些饿了。
厨房的灯还亮着，隐约传来轻微的响动。萧景泽有些意外，这个时辰，厨房的人早就该歇息了。
他轻轻推开厨房的门，只见灵汐正坐在灶台边的小板凳上，手里拿着个白面馒头，小口小口地啃着。她穿着件素色的寝衣，头发松松地挽着，几缕碎发垂在脸颊边，显得格外乖巧。
听到动静，灵汐吓了一跳，手里的馒头差点掉在地上。她抬头见是萧景泽，慌忙站起来，脸颊瞬间涨红：“将军？您怎么来了？”
萧景泽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馒头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怎么在这儿吃东西？”
“我…… 我饿了。” 灵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怕惊动别人，就自己来厨房找点吃的。”
萧景泽走到她面前，看着她嘴角沾着的面屑，心里莫名一软。他抬手，想替她拂去，可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终究还是放了下来。
“府里有规矩，妾室不得私自进厨房。” 他的语气依旧冰冷，可眼神却柔和了些。
“对不起，我下次不会了。” 灵汐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萧景泽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的烦躁忽然烟消云散。他转身走到灶台边，打开锅盖看了看，里面还有些剩下的小米粥。
“还饿吗？” 他问。
灵汐愣了一下，点点头：“有、有点。”
萧景泽没说话，拿起旁边的碗，盛了一碗小米粥，递给她：“趁热喝。”
灵汐接过碗，指尖触到他的手指，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了手。空气瞬间变得有些暧昧，厨房里只剩下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谢谢将军。” 灵汐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着粥。小米粥熬得很稠，带着淡淡的米香，让她心里暖暖的。
萧景泽看着她喝粥的样子，忽然觉得，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待着，也挺好。
“莫婉娘来找你了？” 灵汐忽然开口，声音很小，像怕惊扰了什么。
萧景泽愣了一下，点点头：“嗯。”
“她…… 她说了什么？” 灵汐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没什么。” 萧景泽淡淡道，“让我搬去莫府住。”
灵汐的手顿了顿，小米粥的温度似乎瞬间消失了。她抬起头，强装镇定地说：“那…… 将军打算搬过去吗？”
萧景泽看着她眼底的失落，心里莫名一紧。他本想说是，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还没想好。”
灵汐低下头，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喝着粥。可那碗原本香甜的小米粥，此刻却变得寡淡无味。
萧景泽看着她沉默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他明明知道她在意，却还是故意说了出来。
“你希望我搬过去吗？” 他忽然问。
灵汐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摇了摇头：“我…… 我不知道。将军想搬就搬，不想搬就不搬，与我无关。”
“与你无关？” 萧景泽挑眉，“那日是谁说，怕莫小姐不高兴的？”
灵汐的脸瞬间涨红，像被戳破了心事的孩子：“我…… 我只是随口一说。”
看着她窘迫的模样，萧景泽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放心，我暂时不会搬过去。”
灵汐的眼睛瞬间亮了，像点燃了星辰：“真的？”
“真的。” 萧景泽点点头，“府里还有很多事要处理，走不开。”
他没有说，真正让他留下来的，是眼前这个喝着粥、眼睛亮晶晶的丫头。
灵汐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的喜悦，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她知道自己不该高兴，可心里的那点雀跃，却怎么也抑制不住。
“粥喝完了，我先回去了。” 灵汐站起身，拿起空碗。
“嗯。” 萧景泽点点头，“早点休息。”
灵汐点点头，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萧景泽一眼：“将军也早点休息。”
萧景泽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他走到灶台边，拿起灵汐没吃完的半个馒头，放进嘴里嚼了嚼。
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可他却觉得，比平日里吃的山珍海味还要香甜。
灵汐回到西苑，春桃见她嘴角带着笑意，好奇地问：“姑娘，什么事这么高兴？”
“没什么。” 灵汐摇摇头，脸颊有些发烫，“就是…… 粥挺好喝的。”
春桃笑着说：“那奴家明天再去厨房给您盛一碗。”
“不用了。” 灵汐赶紧摆手，“太晚了，会惊动别人的。”
她走到窗边，望着厨房的方向，心里像揣了只兔子，又慌又乱，却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甜。她知道萧景泽没有搬去莫府，不完全是因为她，可心里还是忍不住泛起涟漪。
另一边，萧景泽也回到了自己的院落。秦风见他脸色缓和了些，松了口气：“将军，莫小姐那边……”
“先拖着。” 萧景泽淡淡道，“等过些日子再说。”
秦风点点头，没再多问。他看得出来，将军对灵汐姑娘，似乎越来越不一样了。
萧景泽坐在书案前，拿起卷宗，可心思却早已飞到了西苑。他想起灵汐喝粥时亮晶晶的眼睛，想起她脸颊上沾着的面屑，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他知道，自己对这个丫头的感觉，早已超出了契约的范畴。或许从在曲江池第一次见她跳舞开始，或许从她拿着银匕不肯屈服开始，又或许，就是在刚才厨房的那一刻。
萧景泽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是真的栽了。
夜色渐深，长安城的灯火次第熄灭。将军府的西苑和主院，两处烛火遥遥相对，像两颗悄然靠近的星辰。而这两颗星辰的主人，都在各自的院落里，揣着一份刚刚萌芽的心事，辗转反侧。
他们都知道，这场始于契约的婚姻，正在朝着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而他们，都心甘情愿地，朝着这个方向走去。
只是他们不知道，暗处还有一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这一切。莫婉娘派来的侍女躲在暗处，将萧景泽和灵汐在厨房相处的一幕尽收眼底，转身飞快地往莫府跑去。
一场新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而身处风暴中心的灵汐和萧景泽，对此还一无所知。他们只知道，自己的心，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为对方泛起了涟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