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门外站着的正是三长老王照金。

此人年近百半,枯瘦身躯裹在绣着暗纹的锦缎长袍里,面白无须,指节上套着枚骨节状的灵纹扳指,泛着淡淡的青光。

他身后跟着两个护卫,皆是行脉巅峰修为,腰间佩刀上刻着繁复的纹路,显然是开了灵窍的兵器。

“三长老。”

王安平躬身行礼,声音不卑不亢。

王照金眼皮都没抬,“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迈着方步就往里闯。他扫了眼院子里晾晒的血竭和乌头,鼻尖皱起:“旁支就是旁支,连院子里都透着股子穷酸气。”

张秀梅冷脸的看着他们,挺直的脊背如同一杆永不弯曲的长枪,即便面对铸鼎境的威压,也不曾有半分佝偻。

她福了福身,声音里带着几分冷硬:“三长老莅临,寒舍蓬荜生辉。”

王照金在石桌旁坐下,两个护卫立刻上前,一个搬来绣着云纹的软垫,一个奉上用灵泉泡的香茶。

他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这才抬眼看向王安平,指尖摩挲着骨节扳指:“听说你父亲在前线挣了不少战功?三千多呢,当真是我王氏的栋梁啊。”

这话听似夸奖,却带着浓浓的酸味。

王安平心里清楚,对方终于要切入正题了。

“父亲浴血奋战,全为宗族安危。”王安平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涌的冷意。

“不错,不错。”

王照金连连点头,扳指在指尖转得飞快,“我那不成器的侄子今年刚满十八,修为还未到备身境。你也知道,拓荒令下,未入修行者要编入苦役籍。老夫想借你五百战功,给侄子换个免征名额。”

果然是来要战功的!

王安平拳头在袖中悄然握紧:“三长老,父亲的战功,其中两千已归入主脉,剩下的一千一百,我想用来庇护家母。”

“庇护?”

王照金冷笑一声,扳指猛地扣在石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你母亲不过是备身境,一百战功就能保一年平安。你父亲在前线多杀几个妖物,战功不就有了?怎么,你是觉得你父亲老了,杀不动了?”

这话里的威胁意味再明显不过。

若不肯借,便是质疑父亲的能力,在这以战功为尊的战十九城,足以被扣上“动摇军心”的罪名。

张秀梅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挡在王安平身前。

她脖颈处的火毒疤痕如同活过来的小蛇,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蠕动:“王照金!宁勇在前线拼杀十年,你躲在观星阁里吞服天材地宝,如今还好意思来抢战功?我这把老骨头就算埋在云荒,也不会让你拿宁勇的血去换你子侄的平安!”

“放肆!”

王照金猛地站起身,周身真气如潮水般翻涌,石桌上的茶盏“砰”地炸开,茶水化作细小的冰晶,在夕阳下折射出冷冽的光。

他铸鼎境的威压铺天盖地压向张秀梅,空气中甚至响起了细微的爆鸣声。

张秀梅只觉胸口仿佛被重锤击中,喉头一甜,一口黑血涌到唇边。但她硬是咬着舌尖,将血咽了回去,脊背依然挺得笔直:“你以为用威压就能吓住我?我在云谷见过的妖物,比你吃过的灵草还多!”

“阿娘!”

王安安和王安喜惊呼出声,连忙扶住母亲。小安乐吓得蜷缩在张秀梅怀里,却一声不哭,大眼睛里满是对这个陌生老者的恐惧。

王安平目眦欲裂,一股怒火直冲头顶。他腰间的佩刀“呛啷”一声出鞘,刀身上泛起淡淡的水纹——那是听水劲大成的标志。

刀刃甫一出鞘,院子里的药草竟无风自动,纷纷朝着刀刃的方向倾斜。

“听水劲·三阴决!”

他低喝一声,体内六脉同时震动,丹田处的真气化作三条蓝色光带,缠绕在刀身之上。

刀光闪过,空气中响起了如同水波撞击礁石的声响,竟是将王照金的威压生生切开了一道口子。

两个护卫见状,怒吼着冲了上来。

他们皆是行脉期巅峰,体内灵气化作赤红甲胄,拳头带起的音爆声震得人耳膜生疼。

左边护卫一拳轰向王安平面门,拳头上缠绕着丝丝雷电,竟是修炼了雷属性功法;右边护卫则掌如刀斧,直劈王安平脖颈,掌心泛着金属光泽,显然是炼体一脉。

王安平眼神一厉,不退反进。

他脚尖在青砖上一点,身体如游鱼般滑向右侧,手中长刀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正是听水劲中“避其锋芒,击其惰归”的精髓。

刀光闪过,右边护卫的手掌上顿时出现一道半尺长的伤口,鲜血中竟带着点点金芒——那是他修炼的金系灵气被听水劲克制的表现。

左边护卫的拳头擦着王安平的鬓角划过,在墙上留下一个焦黑的拳印。王安平借势旋身,刀身如同灵蛇般缠住对方的手臂,只听“嗤”的一声,护卫的赤红甲胄竟被生生切开,露出下面被水劲冻伤的皮肤。

眨眼间,两个行脉期巅峰的护卫便已带伤,鲜血滴落在青砖上,竟发出“滋滋”的声响——那是他们体内的灵气与听水劲相冲的结果。

王照金脸色大变,没想到一个行气四脉的小辈,竟能在他的威压下伤到行脉期护卫。

他袖袍一挥,三道灵气刃凭空出现,泛着冰冷的杀意,直取王安平咽喉、心口和丹田。

王安平感受到死亡的威胁,体内真气疯狂运转,六脉同时亮起,刀身周围的水纹竟化作实质,形成一道水幕,将灵气刃挡在体外。

水幕与灵气刃相撞,发出如同玻璃碎裂的声响,震得王安平虎口发麻。

他知道自己不是王照金的对手,便不再恋战,而是横刀立于母亲身前,周身水纹翻涌,如同一只随时准备反击的恶狼。

“三长老,我王氏以战功为尊,但若要巧取豪夺,我王安平虽死不从!”

王照金被一个小辈逼退,脸上火辣辣的,又惊又怒。

他看了看地上受伤的护卫,又看了看周围闻讯赶来、窃窃私语的族人,只觉得颜面尽失。

“好,好一个王安平!”

王照金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给我等着!三天!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要么交五百战功,要么……”

他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就带着你的家人滚出王氏!”

说完,他猛地转身,袖袍带起的气浪将院中的药草掀飞大半,这才带着护卫,拂袖而去。

围观的族人见三长老吃了瘪,纷纷议论起来。

“三长老这是要逼死旁支啊,五百战功,够换三件丙级珍藏了吧?”

“王宁勇在前线卖命,他们在后方喝人血,真是不要脸。”

“这王安平倒是条汉子,行气四脉就能伤行脉期护卫,难怪主脉忌惮他。” 族人不知他已突破,以为他还是行气四脉。

议论声传入耳中,张秀梅靠在女儿身上,看着儿子挺拔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她曾在战场上见过太多背叛与算计,却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能在这虎狼环伺的宗族里,硬生生闯出一条血路。

“安平……”

张秀梅声音沙哑,“是娘没用,让你小小年纪就担起这么多。”

“阿娘,别说了。”

王安平收起刀,转身扶住母亲,“我们不会任人宰割的。”

暮春的夜风卷着药香灌进窗棂,张秀梅望着儿子身上染血的衣襟,指尖轻轻抚过他肩颈处新添的淤青。

那是方才与护卫交手时被灵气刃擦过的痕迹。

小安乐早已在她怀里睡熟,两个女儿守在门边,目光时不时落在哥哥挺直的脊背上。

“疼吗?”

她声音轻得像落在青砖上的月光。

王安平摇摇头,盯着石桌上被灵气震碎的药钵:“阿娘,三长老不会罢休的。主脉若想吞掉剩下的战功,有的是手段。”

张秀梅忽然笑了,指尖划过腕间的火毒疤痕:“当年在云谷,我带着三个新兵突围,被妖将堵在断龙崖。那妖物说我们人族都是蝼蚁,踩死便踩死了。”

她眼尾微挑,竟有几分战场上的狠厉。

“后来我用断刀插进它的逆鳞,带着三个孩子爬了三天三夜。”

王安平抬头,撞见母亲眼中未灭的战火。

“你想走你爹的老路,去前线拼杀。”

张秀梅忽然握住他的手,掌心的老茧蹭过他握刀的虎口。

“可云谷是个无底洞,主脉把旁支子弟当填坑的石子,你爹熬了十年才挣到三千战功,你以为那些战功真能护得住咱们?”

她指腹碾过他手背上的刀疤。

“今日三长老敢来抢战功,明日大长老就能以‘宗族大义’为名,把你妹妹送去给主脉当药童。在他们眼里,旁支的骨血都是灵田上的肥料。”

王安平喉结滚动,想起白日里王照金把玩的骨节扳指。

那分明是用妖将指骨锻造的灵器,却被他当作寻常饰物。

主脉的奢靡与贪婪,早已刻进骨髓。

“拓荒令之事,其实早有风声传来。”

张秀梅忽然压低声音。

“拓荒令看似针对修为,实则是至高议会在清剿腐朽家族。铸鼎境以下的子弟,要么去云荒送死,要么被去战场搏命。”

她望向窗外的星空。

“但铸鼎境能领拓荒令,去云荒开拓属于自己的领地。那里虽险,却没人能拿捏咱们的生死。”

王安平猛地抬头,母亲眼中的锐意让他心头一震。原来她早就在谋划,只是一直没说。

“你爹上次传信说,前线的屯长职位有空缺。”

张秀梅从袖中摸出半块焦黑的玉符。“但我不想让你走他的路。云谷的将军们都姓‘主脉’,你就算杀穿妖潮,战功也会被层层克扣。”

她指尖划过玉符上的裂痕。

“可铸鼎境不同,拓荒令一下,咱们能名正言顺离开王氏,去云荒扎根。”

王安平忽然想起系统解析凤尾草时的场景,那株在贫瘠之地倔强生长的灵草,不正是他们此刻的写照?

他沉声道,“若能借战功换取‘破脉丹’,冲击七脉后铸爵鼎,就能在三个月内筹备拓荒所需的灵植。”

张秀梅盯着他的眼睛,忽然笑了:“当年你爹在铸鼎境时,总说‘鼎中自有天地’。如今咱们虽穷,却有一样主脉没有的东西——”

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咱们不怕死,更不怕从头再来。”

窗外传来更鼓声响,王安平忽然握住母亲的手。

“我想把剩下的一千一百战功分成两份。五百换破脉丹,五百留作拓荒时的灵种储备。至于三长老要的那五百……”

他眼中闪过冷光。

“若他敢再逼,我便在族会上公开战功兑换细则,让所有旁支子弟都看看,主脉是如何啃食他们父兄的血肉。”

张秀梅点头,指尖轻轻叩击石桌。

“明日我随你去见族长。”

她摸了摸怀里的小安乐,月光漫过她斑驳的鬓角,王安平忽然发现,母亲的脊背依旧如枪,只是枪尖不再指向外敌,而是转向了这个吞噬旁支的宗族。

他忽然想起父亲信里的话:“若有一天,战十九城容不下你,便去云荒找爹,爹给你圈一块地,种上你娘喜欢的雪兰。”

此刻,石桌上的碎药钵里,几株被刀气削断的血竭竟抽出了新芽。王安平望着那抹倔强的红色,忽然想起系统赋予的“寒芒自耀”——原来母亲早就在用行动告诉他,与其在主脉的阴影里苟活,不如在荒土中亲手种下希望。

“阿娘,等我铸鼎那日,咱们便在拓荒令上刻下‘平安喜乐’四个字。”他低声说道,“让王氏的人看看,旁支的种子,也能在云荒开出不一样的花。”

张秀梅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十年战场未凉的星火。

她忽然掏出一枚刻着“宁”字的铁哨,“这是你爹当年在狼骑营的信物,明日你带给族长。”

”就说,王宁勇的儿子要铸鼎,需要族里按例提供‘铸鼎三礼’。”

夜风掠过檐角的铜铃,叮叮咚咚响成一片。

王安平望着母亲眼中的坚定,忽然明白,这个决定从来不是他一人的孤注一掷,而是父母在腥风血雨中摸索出的生路。

主脉的压迫,三长老的威胁,终将成为他们破茧的动力。

而此刻,在王家主脉的暗室里,三长老王照金正盯着手中的传讯玉简,嘴角勾起一丝阴笑。

玉简上,狼骑营陈军侯只回了七个字:“旁支余孽,杀无赦”。

他指尖摩挲着玉简上的血纹,忽然低笑出声:“王安平,你以为铸鼎就能逃?云荒的妖潮,可是连厉饰境都能吞掉的啊……”

更深露重,西隅小院的灯烛却一直亮着。

王安平伏在案前,用父亲寄来的军用密语写着家书,张秀梅坐在一旁,默默修补着他破损的衣襟。

两个女儿蜷在竹床上,枕边放着半块没吃完的灵米糕。

窗外,新抽的血竭嫩芽在月光下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于破局的故事。

这一夜,对于王安平来说,不再是迷茫的抉择,而是一家人向命运宣战的开始。

铸鼎之路虽险,但他知道,只要母亲在,父亲在,弟妹在,便没有跨不过的坎。

毕竟,在这个等级严苛的宗族里,最锋利的刀,从来不是铸鼎境的灵器,而是旁支子弟不甘屈服的傲骨。

而王安平,正要用这把骨刀,在拓荒令上刻下属于他们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