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响过,观星阁的飞檐角上,七盏青铜星灯仍在夜色里明明灭灭。
这座位于王氏宗族中央的七层楼阁,是族内最高的建筑,青瓦白墙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飞檐斗拱上雕刻着简单的二十八宿纹路,虽无通天玉柱的气派,却因位于全族地势最高处,能俯瞰整个战十九城的灯火。
阁顶的望天台上,一架斑驳的青铜浑天仪静静矗立,仪身上的星轨刻度已被磨得模糊,却仍是族内观星祭天的圣地。
王照金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登上顶楼,手中的传讯玉简在青铜星灯的光芒下泛着幽光。
族长书房设在观星阁六层,木门上用红漆绘着北斗七星,因年深日久,漆色已斑驳成暗红,像极了未干的血迹。
他推门而入时,檀香混着陈旧的书卷气扑面而来,檀木案几上摆着一具黄铜星盘,盘上的指针正指向代表“破军”的方位——那是主脉与旁支冲突的星位。
"陈军侯在云谷手握三千狼骑,只要您点头,王宁勇那厮不出半月就得曝尸荒野。"
王照金将玉简放在星盘旁,"到时候王安平成了没爹的孤魂,那一千一百战功还不是任您处置?"
主位上的王照益转动着手中的玉扳指,目光落在窗外的观星阁影壁上。
那影壁是族内唯一的石制建筑,上面用浅浮雕刻着王氏先祖开疆拓土的场景,却因年久失修,好些人物的面容已被风雨侵蚀。
王照益转动着手中的玉扳指,那正是用王宁勇斩杀的妖将内丹所铸。
他盯着窗外沉沉夜色,忽然冷笑:"三长老倒是打得好算盘。用云谷的刀杀旁支的人,再把战功装进自己腰包。"
"族长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照金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我这都是为了宗族大义!旁支坐大,主脉的灵脉矿场迟早被瓜分干净。您忘了三年前,旁支子弟偷挖主脉灵晶的事了?"
"偷挖灵晶?"王照益放下玉扳指,指节重重碾过案上的拓荒令。
"那批灵晶最后进了谁的小金库,三长老心里没数?"
书房内骤然一静,只有铜炉里的檀香发出"噼啪"轻响。
王照金喉结滚动,忽然压低声音:"族长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自您继位以来,旁支每年上缴的修炼资源,有多少进了观星阁的密室?如今拓荒令如铡刀悬顶,正是清洗旁支的好时机......"
"够了!"
王照益猛地起身。
"王氏能在战十九城立足,靠的是血脉相连!若真把旁支都逼反了,谁去云谷前线送死?谁去拓荒令下填坑?"
他走到窗边,望着西隅小院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下午传来的消息称,王安平以行气六脉之身,竟用听水劲重伤两名行脉巅峰护卫,甚至逼退了铸鼎境的王照金。
这等天赋,让他想起了四十年前的自己。
"那小子是块璞玉。"王照益忽然说道,"若能好好雕琢,将来必是王氏的栋梁。"
"栋梁?"
王照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个旁支贱种,也配称栋梁?族长别忘了,当年您能坐上这个位置,是谁在背后支持......"
"住口!"王照益猛地转身,眼中寒光爆射,"三长老还是回去管好自己的药庐吧。至于王宁勇一家,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动!"
王照金盯着族长决绝的眼神,知道再说下去只会自讨没趣。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临走前留下一句:"族长好自为之。别到时候,连观星阁的灵脉都保不住!"
书房内只剩下王照益一人。
他拿起那枚传讯玉简,指尖灵力涌动,瞬间将玉简化为飞灰。
"陈军侯......"他低声呢喃,"看来主脉里,想让旁支死绝的人,不止一个。"
王照益忽然取出一枚刻着“照”字的铁哨,那是他曾经在狼骑营退役后留下的纪念。
铁哨边缘带着战场的磨损,让他想起二十年前,自己还是少族长时,也曾握着这样的铁哨,带领旁支子弟冲锋陷阵。
“罢了,”他低声呢喃,“就赌这小子能成气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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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辰时,张秀梅带着王安平站在观星阁前。
七层楼阁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巍峨,却因年久失修,墙皮剥落处露出底下的夯土。
王安平抬头望去,只见飞檐下悬着的青铜星灯已有些歪斜,灯盏里的灵油结着薄灰,显然许久未添。
“走吧。”
张秀梅按住儿子的肩膀,率先踏上青石台阶。台阶共七十七级,每十级刻着一个星象,虽已模糊,仍能辨出“贪狼”“巨门”等字样。走到第四十级时,王安平忽然注意到台阶缝隙里长着株野草,叶片上竟沾着星灯剥落的金粉——这是主脉奢靡的残迹,却在旁支的夹缝里顽强生长。
观星阁内,木楼梯吱呀作响。
张秀梅目不斜视,带着儿子径直上到六层,敲开了刻着北斗七星的木门。
书房内,王照益正对着墙上的手绘星图沉思。那星图是先祖手绘,用朱砂标出了战十九城的灵脉走向,如今墨迹已淡,却仍是族内机密。“坐吧。”
他指了指两把老旧的圈椅,目光落在张秀梅腰间的铁哨上。
“狼骑营的信物,已有十年未见了。”
张秀梅伸手将铁哨摘下,摩挲了片刻后,放在案上。
"愿以五百战功,换取破脉丹一枚,及铸鼎三礼。"
王照益看着铁哨上的"宁"字,又看了看王安平挺直的脊背,忽然笑了:"五百战功换破脉丹?你可知一枚上品破脉丹,需要八百战功?"
"我知道。"
王安平上前一步,"但我承诺,突破铸鼎境后,即刻领取拓荒令,带着家人离开王氏主脉,若拓荒成功,百里之地王氏主脉五占其一。”
张秀梅接着道:“剩下的六百战功,可用于兑换拓荒物资,由族长您安排。"
王照益手指敲击着桌面,目光在母子二人脸上来回扫视。
张秀梅的眼神坚定如铁,王安平的眼神则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锐气。这让他想起了昨夜的决定。
"王氏的族规,岂容你等随意拿捏?"王照益忽然沉下脸,"战功是将士用命换来的,岂是你说换就换?"
张秀梅深吸一口气,从袖中摸出一枚焦黑的妖核:"这是我在云谷捡到的赤鳞妖核,虽已受损,却也值三百战功。加上之前的五百,足够换破脉丹和铸鼎三礼了。"
王照益看着妖核,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赤鳞妖核乃是火属性极品材料,即使受损也价值不菲。
他沉默片刻,忽然笑道:"好一个张秀梅,好一个王安平。为了暂离王氏这个旋涡,竟能拿出如此重宝。"
他站起身,走到书架前,取出一个玉瓶和三个木盒:"破脉丹一枚,铸鼎三礼——润脉丹一枚,护身药汤一份,凝神静气香三支。"
他将东西放在案上。
"但我有个条件。"
"族长请讲。"王安平躬身道。
"你突破铸鼎境后,必须在族会上展示铸鼎成果。"王照益盯着他的眼睛,"让所有族人看看,我王氏子弟的风采。"
王安平与母亲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谨遵族长之命。"
离开族长院时,王安平手中握着玉瓶,瓶中丹药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张秀梅则抱着三个木盒,脚步轻快了许多。
"阿娘,您说族长为什么会同意?"王安平低声问道。
张秀梅看了看四周,低声道:"他不是同意,是在投资。你展现出的天赋,让他看到了利用价值。"
她顿了顿,"但只要能拿到破脉丹,管他什么算计。"
两人刚回到小院,就见王安安红着眼睛跑了出来:"大哥,娘,药庐的管事把我辞退了,说我手脚不干净。"
张秀梅眼中寒光一闪:"又是王照金!"
王安平握紧了拳头,刚想说话,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只见一个小厮捧着一个锦盒走进来:"这是大长老让我送来的,说是给安平县侄突破用的'通脉散'。"
不等他们反应,又一个小厮送来一个瓷瓶:"二长老让我送来的'护腑丹',说给夫人养伤用。"
张秀梅和王安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大长老和二长老,向来是主脉的核心人物,怎么会突然送礼? "看来,"张秀梅忽然笑了。
"有些人是看到了风向。"
王安平看着手中的通脉散和护腑丹,又想起族长的态度,忽然明白了什么。
在这个宗族里,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而实力,就是最大的利益。
他知道,属于他的时代,才刚刚开始。而那些曾经欺压他们的人,很快就会明白,什么叫做"运来天地皆同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