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十九城往西五千余里,是广袤的荒沙原。
赭红色的沙丘如凝固的海浪,在烈日下泛着滚烫的光。
王安平骑在夯土兽背上,望着前方王宁智的背影,终于明白为何这位副队长总说“带队伍比铸鼎更需心力”。
王宁智的教导从扎营开始。
每日酉时,他必令队伍在背风处用夯土兽粪便堆砌三层防沙墙,中央掘地三尺埋设引水灵砂。
这是云荒独有的秘术,能将地下湿气凝结成水珠。
“别小看沙暴,去年一支商队就是没埋灵砂,整队人被渴死在绿洲旁。”
他的声音混着风沙,却清晰传入每个队员耳中。
王安平则将前世军训之法融入队伍管理。
他把百余名备身境青壮以青蚨预备役为名,编为十队,每队设伍长,每日卯时练刀,申时习阵,夜晚轮值巡逻。
起初有人抱怨“家族子弟何必吃这苦头”,直到某次夜巡因疏漏差点被沙蛇偷袭,众人终于明白王安平反复强调的“令行禁止”为何物。
“听水劲,不是让你们用来劈柴!”王安平看着挥刀劈偏的少年。
“狗屁听水劲!”十六岁的少年将木刀劈进沙堆,刀柄还在簌簌颤动,“说是以柔克刚,我连块石头都劈不开!”少年额头挂满汗珠,目光满是不甘。
王安平没有动怒,反而捡起一块棱角分明的砂岩:“你看这石头 ”
他运转听水劲,指尖泛起青芒,竟在砂岩石面“画”出一道蜿蜒水痕,“听水劲不是让你用蛮力,是借势。就像鼎内真气流转,遇刚则柔,遇柔则刚。”
周围修士纷纷围拢。
王安平忽然拔刀,刀身未完全出鞘,却见赭红色沙粒受真气牵引,在半空聚成三尺水幕。
“浪涌三叠”他低喝一声,刀气分三波撞上水幕,第一层震碎水幕成细雨,第二层裹着雨珠凝成冰锥,第三层竟将冰锥加速至破空声作响,“噗”地钉入十丈外的沙丘,留下三个深达尺许的冰洞。
年轻的家族子弟看得目瞪口呆,队伍中的王安喜看向哥哥的眼神都冒着金光。
他们突然发现自己劈开的木柴断口异常平整,甚至能看到年轮间渗出的树汁。
“现在明白为何让你们练鼎纹感应了?”
王安平收刀归鞘,鼎内灵田的凤尾草虚影在袖口一闪而逝,“刀是手臂的延伸,而鼎纹... 是让延伸更随心所欲的根本。”
围观的备身境修士们恍然大悟。
他们终于明白,为何王安平总让他们每日花两个时辰内视鼎纹,原来听水劲的“柔”,从来不是软弱,而是像鼎内真气般,在九脉经络中形成独特的发力回路。当刀势与鼎纹共振,看似普通的劈砍,也能暗藏三重变化。
荒沙原的第六夜,危机在寂静中降临。
伏地休息的夯土兽的鼻息突然变得粗重,蹄子在沙地上划出深沟。
这是比任何警报都直接的示警。
王宁智望着远处沙丘如沸水般翻涌,突然破口大骂:“是“沙化狼蛛”!所有人结盾阵!”又对另一副队长王安昌说道:“快去请血骑,请他们务必护住两翼!”
三百步外的沙面骤然裂开,数千道银灰色身影破土而出。
这些形似巨狼的妖物浑身覆盖沙晶甲,每片甲胄都流转着沙砾般的微光,最诡异的是它们的四肢,脚掌接触沙地的瞬间便会化为流沙,让整个躯体如在水中游动般诡异。
“砍眉心!”王宁智喊道。
王安平的佩刀刚出鞘,便见最近的沙狼蛛前爪一拍,沙地突然涌起沙墙。
他运转“万烬归源”,刀气裹着鼎内真气劈开沙墙,却见妖物眉心处有指甲盖大小的黑斑,正是沙晶甲唯一的破绽。
在两翼列队的血骑玄铁刀同时出鞘,刀身上的符文亮起。
“结绞杀阵!”
血骑组成战阵,刀气如链,专门绞杀试图化沙的狼蛛。
但妖物数量实在太多,前排血骑刚砍倒三只,后方沙狼蛛已从地下钻到辎重车旁,锋利的前爪撕开帆布,露出里面的灵米。
“保护粮食!”
佃农们挥舞着扁担、铁锹涌上,却见普通农具砍在沙晶甲上只留下白痕,根本伤不到沙化狼蛛,反而不断有人被沙化狼蛛拖走,消失在漫天黄沙当中。
王安平的佩刀几乎从未停歇。
他发现狼蛛的沙化能力与“万烬归源”有微妙共鸣,每当刀气触及眉心黑斑,鼎内灵田的根系便会涌出暗金光芒,将妖物化为的流沙直接淬炼为灵气。
“三才阵!”王宁智的喝令中,旁支修士结成三角战阵,刀光交织成网,专门封堵狼蛛的沙化路径。
行脉境的王安铁刀势如雷,每一刀都精准劈向眉心:“跟着我砍!它们不是沙子,是披着沙皮的狼!”
但即便如此,仍有十名备身境修士被开膛破肚,他们的鲜血渗入沙地,竟被狼蛛甲胄吸收,让妖物的沙晶甲更亮几分。
血骑队长的玄铁刀突然断裂,他惊恐地发现,一只狼王蛛的眉心黑斑竟有拳头大小,甲胄上的沙粒已凝结成刀刃:“这是乙级妖将!”
话音未落,妖将尾巴甩出五道沙刃,直接将三名血骑重伤。
王安平趁机跃起,佩刀带着鼎纹虚影斩落,“噗”地劈开妖将眉心,暗金色血液溅在沙地上,竟燃起幽蓝火焰。
战斗持续到寅时,当最后一只狼蛛化为流沙,营地已被染成暗红。
五十名血骑折损三,重伤八人,他们的玄铁刀上符文黯淡,显然被妖物的沙化能力反噬。家族备身境死亡十人,行脉境王宁信重伤,三位队长都有轻伤。
佃农和苦役伤亡八十余人,却也用农具砸死近十只狼蛛。这些从未握过兵器的普通人,此刻手中的扁担还滴着妖物的暗金血。
王安平看着篝火旁堆积的狼蛛尸体,发现它们的沙晶甲正在缓慢消散,露出底下暗灰色的绒毛。
“它们...在进化。”王宁智擦着刀上的沙粒,腰间玉佩的红光未褪,“三年前商队遇袭时,沙狼蛛还不会化沙成刃。”
他看向远处沙丘,那里还有未散去的沙雾在蠕动,“黑风峡的妖物,越来越像...叠嶂里的怪物了。”
篝火堆上架着十口铁锅,羊肉汤的香气混着药草味弥漫营地。
王宁智裹着染血的布条,和王照茜带领王安安正在给幸存的血骑分发生肌散。
“各位兄弟的刀伤,先用这药止住腐气。”
他特意在血骑队长掌心多放了两粒固脉丹。
“明日经过红柳沼,我带你们采些止血草。”
血骑们沉默接过丹药,他们知道若没有家族修士的三才阵,今日折损的就不止三人。
队长握紧丹药,铁甲下的目光第一次有了温度:“某记下了。军令所指,血骑无悔!”
王安平蹲在临时搭建的医棚里,看着药师用“灵草分脉术”为一名佃农少年处理伤口。
少年与王安平同辈,名为王安冲。他的左臂被狼蛛前爪划开尺长的口子,却咬着牙不哭:“安平队长,我爹没了...可他用扁担砸死了一只沙狼蛛。”
“他是好样的。”
王安平按住少年肩膀,鼎内真气化作暖流渗入其体内,“明日起,你跟着我练《听水劲》基础篇。等伤好了,就当备身境一队的伍长。”
医棚外,百余名佃农和苦力围坐在沙地上,手中捧着新领的粗布护腕,上面绣着小小的水波纹,正是王氏家族的暗纹。
王安平站起身,声音混着篝火噼啪声传开:“今日死难的兄弟,家人都入编“青蚨预备役”。从明日起,我亲自教你们握刀。不是为了报仇,是让妖物知道,人族的血,没那么好喝!”
备身境修士们轰然应诺,他们见过队长用鼎纹治伤,见过他在沙狼蛛群中护着药徒,此刻眼中不再有对编入拓荒队的怨怼,只有劫后余生的坚定。
王宁智站在防沙墙上,望着东方渐亮的天际。
“把战死佃农的名字,刻在夯土兽的角上。”王宁智对身旁的王安昌低声道,“要让看到的人都知道,王氏哪怕是没有修为的佃农苦役,都是铁铮铮的硬汉。”
他顿了顿,看向正在教王安冲握刀的王安平,“把浪击三叠刀发给预备队,去掉那些花架子,只留杀人的招式。刀劈眉心、腰斩关节、挑筋断骨,就这三招,练熟了够妖物喝一壶。”
晨雾中,夯土兽的低鸣混着整齐的刀械碰撞声。
王安平看着队伍中多出的三十名少年——他们是牺牲佃农的子女,此刻握着刻有鼎纹的木刀,眼中不再有恐惧。
远处沙丘的沙雾终于散去,却留下无数细小的沙晶颗粒。
夜深人静时,王安平独自来到狼蛛尸体堆积处。这些尸体明早便会自行沙化,变成一堆沙砾。
沙狼蛛的躯体正在缓慢沙化,唯有眉心处的黑斑还泛着微光。
王安平站在狼蛛尸体堆积处,指尖掠过储物戒。四具尚未完全沙化的妖物尸体应声消失。
回到帐中,他盘膝而坐,心神沉入鼎内灵田。暗金色的凤尾草根系正缓缓舒展,仿佛感应到猎物临近。王安平心念一动,一具沙狼蛛尸体凭空出现在灵田边缘,沙晶甲上的沙砾微光与鼎纹产生共鸣,发出细碎的蜂鸣。
鼎内灵田立刻有了反应。暗金色根系如活物般缠绕住沙狼蛛,根系上的暗金纹路与妖物沙晶甲的砂砾微光共鸣,竟在灵田中央凝成三团暗金色光茧。
王安平运转真气,只觉丹田处传来阵阵暖意,仿佛有精纯能量被直接注入经脉。
【检测到可转化妖物残骸:沙狼蛛(丙级上阶)】
【转化进度:33%...66%...100%】
晨光初绽时,帐篷地上中只剩下两堆细小的黑色灰烬,仿佛那些狰狞的妖物从未存在过。
王安平惊喜地发现,吸收两具沙狼蛛的能量,竟相当于相当于两枚沙髓丹,等于自己半月苦修。且在万烬归源下,没有任何副作用。
鼎内气海底部的真气层,肉眼可见地增厚了一丝。
那些被“万烬归源”转化的妖物能量,正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反哺着他的九州鼎纹。
可惜,拓荒队人员众多,这种隐秘千万不能显现于人,否则就是杀身之祸。
王安平目光幽幽,心里如同翻涌的沙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