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暮晚死了,死在历元十七年的寒冬。
她本是户部侍郎府的嫡女,母亲是长宁郡主,下嫁给当年的状元郎南正咏。
母亲在她八岁时便染疾去世,十六岁时,她被迫嫁给三皇子君晔恒,不争不抢,却没想丈夫竟跟庶妹南巧仪勾搭在一起,还勾结匈奴,意图谋权篡位。
最后,为了利益,她被他送给匈奴左大都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男人。
今晚,她不愿受此屈辱,一头撞死在匈奴军帐内的红帐前。
她的灵魂飘荡在半空,竟看到此前从未有过交集的少年将军裴绪带兵攻进敌营……于万千火光中抱起她的尸首,替她收了尸。
……
南暮晚的冤魂就这样在人世间飘荡了十年,听到那庶妹和姨娘私下说起她们如何害死她母亲的真相,以及看到朝廷发生了很多事,最后真的是那乱臣贼子坐上了皇位,而裴绪,却是死在了战场上,万箭穿心而死,她不禁悲从中来。
再次睁眼,她发现自己重生到议亲的前一个月。
五月,寅时末刻。
户部侍郎府,暮云居,南暮晚在熟悉的椒香里睁开眼。
青纱帐外,舒窈正捧着铜盆候着,十五岁的圆脸尚带着稚气,与记忆里枯槁的面容截然不同。
前世,她嫁给君晔恒时,舒窈作为陪嫁丫鬟,也跟着她一起去了三皇子府,不曾想,进府一年后,她撞见君晔恒和南巧仪廊亭下拥吻的一幕,南巧仪没有半分羞耻心,趾高气昂,走到她面前耀武扬威。
舒窈为了护她,顶撞了回去,却被对方下令杖毙。
无论她怎么哀求,君晔恒都不肯放过舒窈,后来她被软禁起来,直到半年后,君晔恒将她送给匈奴兵。
南暮晚将掌心按在心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塞外霜雪刺入骨髓的痛,以及,失去亲人的痛。
“小姐,您怎么了?”舒窈放下铜盆。
南暮晚听着这熟悉的声音,看着这熟悉的人和物,眼眶湿润起来。
还好,还好,上苍眷顾她,给了她再来一次的机会。
这一世,她要所有伤害过她的人,通通下地狱!
“我没事。”她起身下床。
“备些槐花茶。”南暮晚看着身前的铜镜,镜中人眼角微红,十六岁的面容,青涩中带着一抹孤寂,眼底深处又夹杂着滔天的仇恨。
“另外,再去帮我做件事……”
听到南暮晚接下来说的话,舒窈睁大了眼睛,小姐居然……
“放心交给我,小姐,婢子必定完成您的吩咐。”
半个时辰后。
松鹤堂前,南巧仪正倚着朱漆廊柱喂画眉,等着老夫人起床。
见嫡姐踏着晨露而来,手中金粟突然撒了大半,“姐姐竟认得祖母院门了?”
南巧仪很是困惑,先前她千方百计让南暮晚误会祖母不喜她和她那个郡主母亲,明明对方信了的,也有两三年没有主动亲近祖母了,给了自己可乘之机讨好祖母。
为何,今日她竟主动过来祖母的松鹤堂了?
南暮晚不答,只将帕子按在画眉笼上,余光瞥见院内刘嬷嬷的身影正朝这边走来,她抬起眉眼,道,“五月禽鸟易染热症,妹妹这金粟……”她指尖捻起一粒,“掺了薏仁粉吧?”
南巧仪脸色骤变。
“这画眉是祖母心爱之物,若吃坏肚子……”南暮晚话只说一半,便停了下来,饶有深意地看了南巧仪一眼。
不知为何,南巧仪竟是被她这一眼看得有些发怵,怎么回事?怎么感觉,南暮晚好像哪里变了?
"老夫人起了。"刘嬷嬷打帘出来,瞧见南暮晚时明显一怔。往年这时候,嫡姑娘怕还在榻上犯春困呢,今日竟主动过来老夫人这里了?而且刚刚她和二姑娘的对话?
…
堂内冰鉴浮着薄雾,老夫人正就着温水服药。
南暮晚瞥见案头的《普门品》——前世她竟不知,祖母每年五月都要抄经超荐母亲。
明明,祖母是那么喜欢她的母亲,可前世的自己,却轻信了白莲花庶妹的挑拨,以为祖母不喜欢自己和母亲。
因此,她刻意疏远了祖母,以为府邸上下只有庶妹是真心待自己的。
现在想想,实在是荒唐可笑!
南暮晚看着眼前年过花甲的老人,眼眶微红,"孙女来看祖母了,这是新蒸的槐花露。"她拿起茶壶,将茶水倒入青瓷盏。
老夫人指尖微颤,儿媳长宁郡主在世时,最爱用青瓷盏盛槐露给她明目。
只是这嫡孙女,已经很久未曾踏入她这松鹤堂了,她也很久,没有听到对方唤她一声“祖母”了。
老人家有一瞬间的恍惚,端起茶盏喝了一杯。
南巧仪担心自己好不容易在祖母这里刷的存在感被南暮晚给抢去,便突然娇笑起来,"姐姐好巧的手。"
她抢上前欲添茶,南暮晚的身体不经意往后方一偏,南暮晚拿着鎏金壶嘴的手不稳,撞翻了盏沿,滚茶眼看要泼在老夫人身上——
"祖母当心!"
南暮晚旋身挡在案前,茶汤全泼在她臂上。
老夫人心头一跳,起身上前关心南暮晚的伤势,“你这傻孩子,怎么还用自己身体挡这滚烫的茶水……刘嬷嬷,快去请大夫,快!”
“是,老夫人。”刘嬷嬷转身快速跑了出去。
南巧仪皱眉,怎么会这样?刚刚,是南暮晚故意偏身,让她拿不稳茶壶的。
她,是故意的!?
“祖母别担心,孙女皮糙肉厚,烫伤是小,您年纪大了,这茶水滚烫,万一溅到您,孙女该万分心疼了。”南暮晚露出一抹笑容,安抚着老人家,“祖母,您看,幸好我手上缠了绷带,热水溅到肌肤,多了层掩护,没有那般滚烫。”
"这是……?"老夫人闻到了南暮晚小臂上的艾草香。
"孙女昨夜试制艾灸贴。"她低头解开染湿的绷带,露出几处艾灸产生的灼痕,以及,刚刚被茶水烫红的一片肌肤。
"我记得祖母这个时节会有膝痛的症状……孙女便想着给您做些艾灸贴,好缓解您的痛楚,又担心艾灸贴火候不适应,便先拿自己手臂试验半日,没曾想,这两层的绷带倒是关键时刻帮我挡了些许茶水,不打紧的,祖母没事就好。"
事实上,这艾灸贴,也只不过是她过来老夫人这里之前,事先贴上的,至于这灼痕,是来之前她故意将手臂靠近烛火熨烫出来的。
见嫡姑娘这般轻巧地说着自己伤势不打紧的话,老夫人更加心疼她了,这孩子八岁便没了娘亲,爹也不疼,这些年她不亲近她这个祖母,自己也便对她不闻不问了,没想到这孩子竟是如此关心她的身体,还愿意为她试制艾灸贴。
不仅如此,还记得她每年这个时节,膝痛的事……
南巧仪睁大眼睛,南暮晚怎么可能为祖母做这些事,要是想做,早就做了,为什么会等到今天才来讨好祖母,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不相信以前单纯好骗的南暮晚,一夜之间变得如此心机。
“木木啊,是你有心了,这肌肤都烫红了,待会大夫来了,给大夫看看。”说完,老夫人看向南巧仪,“你怎么连个茶水都端不稳?”(木木是女主小名)
南暮晚轻轻拍了拍老夫人的手,温声道,“祖母别怪妹妹,许是那茶壶太烫,妹妹不是有心的。”
老夫人皱眉,“你刚刚拿着稳稳的,怎的到了她那里,就烫得拿不稳了?实在是太过娇气,你姨娘还是太惯着你了。”老夫人明显有些生气,这样对比起来,这二孙女确实被宠惯了。
南巧仪连忙跪坐在老夫人脚边,哭诉道,"祖母,不是这样的,是姐姐,是她故意把身子往旁边偏,导致我手还没有拿稳茶壶,撞翻了盏沿……"
南暮晚听到南晚仪这么说,依旧是温声细语的,“祖母,是我不好,若刚刚我没有动,可能妹妹也不会打翻茶壶了。”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你呀,就是心软,处处维护你妹妹,行了,这事祖母不跟她计较了。”
南巧仪简直不可置信,南暮晚到底在装什么啊!?